朱铭早就许诺过,灭金时会封王,灭夏时还会封王。
但此次灭夏,封王的却不是带兵将帅,而是坐镇兵部的张广道。
现在,大明一共有三位异姓郡王。
一个是白祺,一个是李宝,一个是张广道。
征夏主帅邓春,获封国公。
副帅李彦仙,获封郡公。
他们都已经调回中枢,前者任职于枢密院,后者则任职于兵部。
只要不是被封王,今后都还有带兵的机会,或许哪天就把李彦仙扔出去做主帅了。
实在到了危急关头,郡王们也可带兵打仗。不过可能性微乎其微,周围已经找不出需要大明动真格的势力了。
御前会议结束,李彦仙主动留了下来。
“少严有什么要说的?”朱铭问道。
李彦仙小心翼翼整理措辞:“陛下,山陕百姓多与西夏有世仇。而今留在宁夏的驻军,将领们籍贯山陕的约占三成,可士卒与移民却有八成来自山陕。他们跟西夏遗民起冲突是必然的,军官们也不可能过于压制此事。”
“尤其是这次捅娄子的麟州,那里依旧属于陕西管辖,还把一大片西夏故地划给麟州。拆分西夏故地,自是为长远打算,但短时间内矛盾激化是必然的。更何况,那里的属吏也全是本地人。不仅军士必定欺压西夏遗民,麟州属吏也肯定要报复。”
“麟州的属吏与军士,都想拿西夏遗民撒气,知州与将领怎么压得住?他们若敢强压,今后就没法再治吏与带兵了。”
“姚平仲打仗还可以,但治军治民就是一个蠢货。他得罪了很多友军将官,对内又压不住军士泄愤。如果换成别的事情惩处他,许多武将都会幸灾乐祸,他麾下将士也不会抱怨什么。但万万不能因为此事而惩罚过重,否则麟州驻军必然军心涣散。因为从文吏到军士,他们都不认为自己欺压西夏遗民是错的。”
“一道政令,一道军令,怎化解得了百年仇怨?”
朱铭耐心听完,点头说:“你讲得极有道理。”
李彦仙谦虚道:“臣之智慧,不及陛下万一。只能在细枝末节上,为陛下查漏补缺。”
“你知道姚平仲与麟州知州胡翔,他们两个这次错在哪里吗?”朱铭问道。
李彦仙有些疑惑:“不是他们肆意欺压西夏遗民,把那里的百姓逼反肆虐三府吗?”
朱铭冷笑道:“欺压普通的西夏遗民,便是随便打杀都不会闹出事来。领头闹事的,是那些大牧主、大地主,这些人本来就是朝廷要收拾的,他们欺负得再狠谁又会追究?就算御史和军法官,把这些事上报朝廷,我也只会奏疏留中当没看见。”
李彦仙愈发迷惑了:“臣实在驽钝,不知他们错在哪里,还请陛下圣训解惑。”
朱铭说道:“朝廷已发了军政命令,而且留足了钱粮,必须赈济百姓不能死太多人。他们在干什么?扣着赈灾粮不发,就算发也只有一点点,把穷苦百姓也往死里逼。那些穷苦百姓,说是西夏余孽,可有多少是被掳去的汉人后代?”
“他们错在不执行朝廷命令,或者说对朝廷的命令执行得不彻底。”
“说一句诛心之言。他们如果依照朝廷命令,把该发的赈灾粮都发下去,就不会激得底层百姓全跟着造反。就算闹出事来,也完全可以控制,还能趁机杀了那些大地主、大牧主。剩下的事情,欺压几个西夏遗民而已,只要他们不随便杀人,朝廷会去管这种小事?朕每天政务繁忙会关心这种屁事?”
李彦仙恍然大悟,拱手道:“臣明白了。”
李彦仙确实明白了。
麟州的军官、士兵、吏员,欺压折辱西夏遗民并没错,顶多属于工作方式有瑕疵。即便激起西夏遗民造反,也可以一笔带过,毕竟百年仇怨摆在那里。
这种民族矛盾,处理得好有功,处理不好小过。
他们错在不听话!
不听皇帝的话,不听朝廷的话,该发的赈灾粮没有认真发下去。
欺压西夏遗民是工作方式有问题,不发赈灾粮却属于欺君悖上,代表着朝廷无法控制官府和军队!
政令军令都已经发下去了,你们特么的竟然敢打折扣?
如此违背朝廷意志的做法,不出事情自然没什么,现在搞出大乱子能不严惩?
更何况,姚平仲的操作太过智障。他故意把西夏遗民逼得造反,想要平叛立功顺便取悦军民。如果他真能做好,还可以酌情减轻处罚,甚至是可以功过相抵。
但这货竟然没有看住乱军,还让那些乱军跨省越界,席卷了宁夏的北方三府。
不论是起因、过程,还是事情的结果,都属于不可饶恕那种!
李彦仙告退离开。
张镗在外面转了一圈,突然又回来觐见。
朱铭笑问:“你又有什么要讲的?”
张镗说道:“陛下做事自有深意,臣只是有些疑惑。为何那军正监,既不归属兵部,也不归枢密院,反而交给了督察院?”
朱铭叹息:“武将若无人管束,必然嚣张跋扈。可让文官管他们太死,又没法再从容带兵打仗。我尽量调和淡化文武之别,让兵部里面有武将做官,也让枢密院里有文臣办事。只不过侧重点不同,枢密院偏武,兵部则偏文。”
“军正监如果隶属于枢密院,兵部还怎么压住武将?枢密院的武臣大员们,又会不会袒护军中将领?可如果隶属于兵部,百十年之后,兵部必然暗暗夺去枢密院很多大权。把军正监交给督察院,还不准他们干涉日常军务,这已经是最好的办法了。”
张镗恍然大悟,当即躬身告退。
等张镗即将退到殿门口,朱铭喊道:“谁让你来打听的,把这番话原封不动告诉他们!”
张镗吓得一激灵,甚至不敢否认,连忙作揖道:“遵旨。”
张镗确实是受兵部和枢密院怂恿,跑来皇帝这里来探一探口风。
也只能由他出面询问,因为张镗是代表军方的阁臣,他本身就需要为军方争取利益。
军正监这套垂直管理的军事法庭系统,隶属于兵部可以,隶属于枢密院也可以。反正是肉烂在锅里,权力依旧归于军方,接下来兵部和枢密院还可以争一争。
唯独交给督察院,武人们实在无法接受,甚至不能让兵部和枢密院的文官接受!
……
次日。
张广道拿到军正监的具体组建方案,总算是长舒了一口气。
军方没有被收走太多权力。
日常训练、行军打仗,依旧由部队里的军法官来执行军法,军正司不会干扰军队训练和打仗。
军正监要管什么事情呢?
第一,涉及军人的刑事案件,尤其是牵扯到平民的案件。
第二,涉及军人的经济案件,尤其是贪污军资、克扣粮饷。
第三,如果士兵长期遭到奴役、虐待、盘剥,也可以到军正监去告状。实际操作起来,个别现象估计懒得管,但群体现象必然出手,这对军正监官员来说是大功一件。
骚扰地方,欺压百姓,这种当然也是军正监的管辖范围。但只要不严重,估计也是睁只眼闭只眼。
至于破坏军婚什么的,用不着再另立法条。
古代自有关于通奸的法令,一般是捉奸现场激情杀人无罪。
但如果不是捉奸现场,那就得严格遵守法律了。《大明律》该怎么判就怎么判,大概是坐牢一年到两年,而且还民不举官不究,苦主选择原谅就懒得去管。
一个苦主,捉奸现场如果不杀奸夫,事后想起来又觉得后悔,跑去别处杀或者改天再杀。那么妥妥的谋杀罪!
这种法律规定,是从隋唐开始的,一直沿用到清朝。
影视剧里那种浸猪笼、木驴游街,妥妥的违法犯罪行为,闹出人命肯定属于死罪。
如此制定法律,是考虑了道德人性与法律制度的结果。
你捉奸现场激情杀人,可以理解,可以无罪,道德与人性都满足了。
你事后再跑去杀人,属于扰乱社会秩序,必须承担法律后果。因为你完全可以去报官,让那对狗男女乖乖坐牢。
隋唐以后还有“堡垒法”呢,夜里无故闯进别人家里,房主可以直接把闯入者杀了!
但有两个限定条件:一是夜闯民宅,二是登时打死(当场激情杀人)。
白天闯入不能杀,追出门去也不能杀。
“堡垒法”和“通奸法”往往混用,伱夜里跑去别人家里干什么?你说自己是去偷东西?屋主还觉得你来通奸呢。登时打死勿论!
……
宁夏的乱子,已逐渐平息下来。
因叛乱而死者,包括被杀的乱军,总计有六万多人。
八成以上的大地主、大牧主,要么在平乱时被杀,要么被俘之后处斩。剩下两成幸存者,既恐惧又愤怒,却也只能乖乖被分走田产和牧场。
大明第一任“大军正”,即最高军事法庭的大法官,亲自带着军正、军监前往宁夏和陕西。
这位大军正叫富元衡,是追随朱铭编管的真正首倡者。
他出身苏州望族富氏,祖母出自苏州龚氏。
龚氏的先祖之一,甚至在北宋初年,为了保卫南唐而举家殉国。就连家里的两个小女孩,都被攻入城内的宋军杀死。
富元衡的家产,被方腊祸害殆尽。他当时厌恶昏君奸臣,因此朱铭被编管桂州,他在太学生中首倡追随朱先生前往广西。
可朱铭起兵造反之后,富元衡改名付寿,比较早赞同起义。
跟他一起出仕的还有雷观,可惜雷观英年早逝,否则肯定也已是一位大员。
这次军正监系统很重要。
除了督察院的御史之外,朱铭还从各州府的法曹抽调人手。大部分都属于年轻人,平均年龄只有三十岁。
由于不干涉军队日常、战时事务,他们不需要精通军中律令,只需要熟悉军队构架和相关法律即可。
富元衡这个人,清廉,刚直,本分。
嗯,字儿也写得极好,在历史上是一位书法家。
富元衡得了新官职,带着属下直奔麟州而去。
(你们说老王写得战争场面难看,可以去看成龙的新片突破一下底线。那战争场面,简直没法评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