冼耀文淡笑道:“美国宣布的《敌国贸易法》不允许向朝鲜输出的物资里,可不包括洋烟洋酒和高级牛羊肉,美国这一关都过得去,更别提英国,政治部不会拿你怎么样。”??“还是算了,几万块不赚也罢,政治部一张嘴,是亏是赚就不好说了。”刘荣驹点上一支烟,说道:“阿嫂带回来了?”
“在家。”冼耀文再次举起望远镜望向柳松号,未几,说道:“其实这笔生意可以做,借此跟朝鲜高层搭上关系也不错,以后会有其他生意的机会。”
“韩国穷得叮当响,朝鲜又能好哪去,会有多少生意做?”
“自古以来,揭竿而起者,都喊着差不多的口号,归纳一下就是让老百姓过上好日子,可他们不会告诉老百姓,好日子得他们先过。
饿殍千里,不死王侯,前方吃紧,一点不耽误后方紧吃,朝鲜半岛天寒地冻,双方也不说坐下来聊一聊先歇战两个月,好不容易养的秋膘消耗得差不多了,是得好好补补。”
“这笔生意能做?”刘荣驹迟疑道。
冼耀文掏出雪茄袋,抽出一支雪茄低头细细修剪,“你想保险一点,可以给点搭头,雪茄,女人的漂亮衣服,特别是内衣,高档手表,等等,华而不实,只能个人享受,不能普度众生的高级货,两边都会念你的好。”
刘荣驹略作思考,再次问道:“能做?”
“我觉得可以做。”冼耀文点上雪茄,慢条斯理吐出烟圈,“政治部是警察部队里油水最少的部门,让他们抓点把柄未必是坏事。”
刘荣驹顿了片刻,说道:“找我有事?”
冼耀文轻笑一声,“你又不是靓妹,我没事也不会找你。新加坡回来时路过西贡,发现那是一个好地方,想问问你有没有兴趣去那边建立一个堂口。”
刘荣驹沉着脸说道:“我听说越南不太平。”
“不太平是对普通人而言,对社团,那是一块福地。我现在不是跟你谈,是跟东福和的龙头谈,我给东福和二十万做差旅费,邀请东福和去西贡立旗。”
“你要在西贡大干?”
“是。”冼耀文颔了颔首,“法国佬跟北边的越南佬在打仗,需要维持军费开支,在西贡好多生意都可以做,只要交税、交规费。
那里有个军阀头子叫七远,法国佬推出来的收租佬,为法国佬收一份,自己拿一份。
那里的华人聚居区有间赌场叫大世界,股东有西贡当地华人张龙,新加坡华人林润,还有香港过去的赵湘、黄一播,在西贡别人叫黄一播为黄一番。
其中,林润不仅是大世界的股东,还是另一间赌场金钟的股东,钱有一点,但实力不是太大。
当初两间赌场开业的时候,法国佬定下规矩,经营权三年竞标一次,下一次竞标在明年二月初,之前的竞标就是走个过场,经营权还是在原来的手里,明年的竞标可以变一变,挤掉一个股东,换上新的。”
“林润?”
“对,他是最好对付的,但我没有细查,只是按照坊间传闻来判断,你要是有兴趣找人查查他,如果他的家人多数在新加坡,我有办法让新加坡禁止他入境。”
“七远好对付吗?”
冼耀文从公文包里取出一张报纸,指着报纸上的一张照片说道:“别看他长得斯斯文文,既贪财又好色,大概还有点残暴,但听说这人挺有义气,有恩必报。
东福和出钱,七远挂个名,利润五五分,我想他会同意的。”
刘荣驹拿过报纸,看了照片,又看了整篇文章,随即说道:“你投资吗?”
“到时候我出一半钱,可以算投资占股分,也可以算是借,主动权交给东福和。”冼耀文诚恳地说道:“我志不在赌场,所求无非是一个坐地虎的身份,过江龙太难,太难。”
刘荣驹抽着烟,沉默许久,“给我一点时间,我要打听一下情况。”
“那边是玩枪的,富贵险中求,死伤一批免不了,你要把这个考虑在内。”冼耀文淡淡地说道。
“蓝灯笼、四九仔想上位就要拿命拼,死伤不是问题。”
冼耀文懂刘荣驹没说的潜台词,社团披着义气的皮,骨子里却是利益为王,义气拿来哄底层烂仔卖命,龙头、坐馆讲利益分配,新开一个堂口且在海外,谁出力谁得利,且得扯上几轮。
“尽快给我答复,事情有点着急,东福和若是不去,我找其他社团谈。”
“很快。”
“走了,刚回来,要处理的事情不少。冬至上我那里,屋里冷气打到最低,再放几块冰,冰天雪地打边炉涮羊肉,吃着过瘾一点。”
刘荣驹哈哈一笑,“还是你会享受。”
冼耀文摆了摆手,出了刘荣驹的办公室,直奔东华医院。
医院大门口有棵树,树下有一片草坪,冼耀文到的时候,周若云坐在草坪上,边上坐着一个穿白大褂的娇小女人,为了以表尊重,他没有盯着看,但惊鸿一瞥也已经分辨出来对方不是华人,起码不是纯种。
冼耀文走近,叫了一声,“若云。”
周若云抬起头看向冼耀文,眼角溢出笑容,“耀文,你回来啦。”
“嗯。”
周若云兴奋地站起身,示意跟着起身的娇小女人,改用英语说道:“这位是我的同学柯莱夏·莫希甸,她是医学院的,比我大一级。”
“莫希甸这个姓氏咖喱味很浓,逃不出印度、巴基斯坦、锡兰三地。”冼耀文脑子里冒出这行字,右手伸向柯莱夏,“你好,我是冼耀文。”
柯莱夏伸手和他握了握,“你好,我是柯莱夏·莫希甸。”
两人松手后,周若云挽上冼耀文的臂弯,“耀文,柯莱夏的父亲是锡兰人,母亲是天津人,她在天津出生,在上海长大,中文说得不太好。”
或许是“久别重逢”的原因,周若云因激动略有点失礼,介绍柯莱夏太细了。冼耀文只好冲柯莱夏微微颔首,说道:“我是若云的未婚夫,我们很快会举行婚礼,如果你方便,请参加我们的婚礼。”
柯莱夏淡淡一笑,“若云之前已经向我发出邀请。”
“是吗?”冼耀文转脸看向周若云。
周若云点了点头,“是的,我已经邀请柯莱夏当我的伴娘。”
“啧。”冼耀文牙齿有点发酸。
柯莱夏的长相用两个字就能概括,女性,要说优点,唯有心灵美,周若云找她当伴娘,他不信理由会是单纯的关系好,应该少不了漂亮女人总爱和一个长相平凡闺蜜玩在一起,衬托自己美丽的小心机。
“你准备找几个伴娘?”
“我准备找三个,会太多吗?”周若云说着,露出小心翼翼的目光。
“不会,只是最好和耀武、洁玲商量一下。”
冼耀文略有点为难,他好像凑不齐三个未婚且有身份的伴郎。
“哦。前天钟伯伯来看爸爸,他们两个商量了……”周若云脸颊一红,话戛然而止。
冼耀文淡淡一笑,“周末跟耀武两个一起坐坐,我们商量下细节。”
“嗯。”周若云点点头,意识到边上还有柯莱夏,狡黠一笑道:“耀文,你觉不觉得莫希甸这个姓听着耳熟?”
冼耀文搜索一下记忆,对莫希甸并没有印象,于是冲柯莱夏淡笑道:“不好意思,我孤陋寡闻,以前没听说过莫希甸这个姓氏。”
柯莱夏轻笑道:“莫希甸只是一个平凡姓氏,只不过我姐姐有一位非常有名的作家同学,她的中文名经常出现在作家同学的文章里。”
“你姐姐是炎樱?”
“耀文,你看过张爱玲的书?”周若云的问题,变相肯定了冼耀文的答案。
“在报纸上看过几篇连载。”
冼耀文漫不经心地回答,脑子里却是冒出“好巧”二字,想在西贡有所作为,结识方方面面的人物是必须的,仅仅许本华一个切入点不够,他有打算结识黎鸿燊,然后以其为跳板结识黎世光。
恰好,他跑过几趟港大,知道黎鸿燊是周若云的学长,他本想问问周若云是否认识黎鸿燊,又恰好,张爱玲和黎鸿燊是同班同学。
“喔。”周若云拉了拉冼耀文的手臂,说道:“柯莱夏家里原来是在上海开珠宝店的,现在不开了,但还有不少名贵珠宝没有出手,明天你有没有时间,我想去柯莱夏家里看看珠宝。”
冼耀文看向柯莱夏,“方便吗?”
“随时都可以。”
“那明天去府上打搅。”
接着,三人坐在草坪上聊天,由于还不熟,没聊太深入的话题,只是聊三人能聊到一块的音乐。
聊了个把小时,冼耀文在松江小学放学前五分钟抵达学校门口。
小等片刻,一溜马尾撞进弓着腰的冼耀文怀里,冼耀文一托一箍将人抱起。冼骞芝抱住冼耀文的后脖颈,一脸兴奋地说道:“爸爸,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傍晚,这些天骞芝乖不乖呀?”
冼骞芝小头连点,“骞芝很乖的,爸爸,有没有给我买礼物?”
“有,好多呢,都在车里放着。”
冼骞芝摇摇晃晃地叫道:“爸爸快带我去看礼物。”
冼耀文捏了捏冼骞芝的脸颊,“礼物不会长腿跑,等回家慢慢看,爸爸现在带你去喝可口可乐好不好?”
“嗯嗯,我要喝冰的。”
“好,喝冰的。”
“现在是冬天,冰的士多没有哦。”
冼骞芝抬手往前一指,“爸爸,前面新开了一家店,妈妈带我去过,那里有冰可乐。”
“什么店啊?”
“洋餐店。”
“洋餐店呀,爸爸带你去。”
“嗯嗯。”
冼骞芝指路,冼耀文抱着她来到不远处新开的一间西餐厅,小丫头轻车熟路点了一份提拉米苏和一杯冰可乐。
很快,侍应生送东西过来,托盘里一只高脚杯盛着可乐,透过杯壁可以看见几块冰漂浮在可乐表面,杯沿上戳着一片柠檬,还有一根蓝色的可弯折吸管斜靠在杯沿上。
冼耀文招了招手,让侍应生将可乐放在自己面前,随后说道:“有没有纸吸管?”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这里只有塑料吸管。”
“哦,没事了,谢谢。”
侍应生离开后,冼耀文从杯里抽出吸管,将杯子放到冼骞芝边上,“喝吧。”
冼骞芝往吸管瞄了一眼,“爸爸,我要吸管吸着喝。”
“就这样喝,吸管不干净。”
“哦。”冼骞芝不情不愿地抱住杯子往嘴边送。
看着小丫头呷了两口,冼耀文端详起手里的吸管,做工很差,吸管表面有白点,两端有拉丝,眯眼往管内打量,内壁有多处凸起,把玩一下弯曲处,弯折不能定型,一松手就反弹,明显弯曲技术没吃透。
凑到鼻前闻了闻,一股刺鼻的塑料臭味,应该不是舶来品,是本港产。
纸吸管流行了六十几年,到了战后,主要供应军需的美国塑料加工企业将目光对准民用市场,大量的一次性塑料产品面世,吸管就是其中之一,只不过塑料吸管才刚刚起步,市面上还是以纸吸管为主。
也不知道哪个老板这么有前瞻性眼光,居然现在就盯上塑料吸管,只不过手艺潮了点,也没有卫生意识,更没有专利意识,最好没想法出口到美国,不然要吃两桩官司。
将吸管擦拭一遍放进口袋里,冼耀文拿起叉子将一块提拉米苏切成两半,叉起一半递给冼骞芝,“等下就要吃晚饭,蛋糕吃半块就好了。”
冼骞芝张嘴咬去一半,小眼一眯,开心地说道:“爸爸,好甜。”
“嗯?”
冼耀文掰了一丁点蛋糕送进嘴里,瞬间一股甜味冲击味蕾,餐厅真实在,放的至少是正常量的七八倍,甜到发齁,也算是完美体现了提拉米苏的真谛,就是不好吃。
正想提醒冼骞芝少吃点,一抬眼,便见到一个熟人钟正文朝他走过来。待钟正文走到合适的距离,他先一步招呼,“钟先生,这么巧,来吃饭?”
钟正文笑道:“约了人在这里谈点事情,冼先生,你也在这吃饭?”
冼耀文指了指冼骞芝,“我女儿骞芝,她要喝冰可乐,带她来喝咯,喝完就回家吃饭。骞芝,这位是钟伯伯。”
闻言,冼骞芝冲钟正文甜甜一笑,“钟伯伯。”
“乖,乖。”钟正文应付一声,随即又对冼耀文说道:“冼先生,我有一笔生意,不知道你感不感兴趣,如果有兴趣,我们约个时间谈一谈?”
“地产?”
“是的。”
“明晚方不方便?”
“方便。”
“那明晚八点丽池园,我请钟先生在夜总会坐坐。”(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