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时分的京陵高速雾气密布。
车子在路口便停住了。
梁涉川肩背酸痛,只能送江封到这里,找了个可以停车的地方,江封走下车,在车窗边敲了好几次窗子才降下来。
最近梁涉川的反应总是很迟钝,笑容也苍白。
他们一起站在人少的路边。
江封去打了杯热咖啡给梁涉川,两人一起看着早晨如水拥挤的街头,心中平静,无波无澜。
雾气和烟火气一起升腾。
道别的时候总显得匆忙,今天更是,梁涉川掌心暖起来,声音回到嗓子里,一张嘴,喉咙仍然是撕了一下的痛,“以后没人帮你收拾烂摊子,做事小心些。”
“明白。”江封正经又严肃,“下次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过来了。”
“过来做什么?”
这边应该没有什么可以让他留恋的。
江封撇撇嘴,怨怪梁涉川似的,“您还不知道吗?”
“你别找他的事。”这是梁涉川善意的提醒。
显然江封并不放在心上,卯足了劲要跟赵怀律比似的,“这就由不得我自己了,哥你知道的,我性子就这样,除非你在我身边,不然别人管不住。”
“我不会永远管着你。”
不知怎的。
今天梁涉川身上有特别的情绪绕着,很悲伤,又不曾浮于表面。
江封被水给呛了一口,转头咳了好几声,“不是叫您管着我,我又不是小孩子了。”
“你知道自己不是小孩子就好。”
“哥。”
“行了。”梁涉川轻轻推动他的肩膀,“快走吧。”
时间不早了。
高速上的车越来越多,再过一会儿就拥堵。
陵洲那边还有人在等江封。
他抿抿唇,将手上的纸杯扔进垃圾桶,远了两步,隔着雾气看向梁涉川削瘦的脸庞,他目光里有温和的笑意,很细碎,像是拼凑在一起的,那样的目光似是诀别。
江封摇摇头,只当是自己的错觉,“哥,我走了。”
“嗯。”梁涉川点头,站在原地看他离开。
车子启动。
还没开出去。
江封降下车窗,在前伸出头来,笑容满面地冲梁涉川挥了挥手。
漆黑的小车随之汇入车流,往前方驶去。
梁涉川站了很久。
几缕光丝落在他脸上。
晒的面颊发烫,他揉了揉眼睛,才想起要回去。
房子里热闹依旧。
不需要回陵洲。
柳念念比谁都高兴,一大早就带着很多东西过来跟斐姐捣鼓,临到中午,做了一桌好吃的,还都是清淡的,既照顾了绮岁这个孕妇,又照顾了梁涉川的病。
午饭后四人在花园晒太阳。
柳念念在房间里翻出绮岁几年前的风筝,两人捣腾了很久才将绞成死结的线给解开。
那只破旧的蝴蝶风筝在台城府的院子里飞舞起来。
尾巴后几条彩丝飘飘荡荡,被风拍打出好看的弧度,柳念念牵引着丝线在草地里跑,绮岁离她很近,她们换着玩,可轮到绮岁时她只能站在原地收线放线,因为怀孕的原因不能随处奔跑。
到手的风筝也得不到自由。
梁涉川身子和暖,安静地坐在凉亭里看着她。
渐渐的,时间仿若回到了二十岁那年,他站在梁家的院子里,看着绮岁和顾也放风筝,她那时洒脱自由,放肆狂奔,摔倒在草地里不用人扶都能站起来,拍拍膝盖,笑着说不疼。
那时候池水被晒的很暖。
春阳灿灿,顾也比小时候的绮岁高出半个头,在她身后和她争夺风筝。
她却眯起眼来笑,看向站在树后的梁涉川,将风筝的操杆递过去,皮肤水嫩,稚气天真,然后问:“梁哥哥,你玩吗?”
镜花水月一场。
临到分别,他才明白自己有多不舍。
想着想着,心口融化灼烧般的疼。
赵怀律的声音从耳后绕过来,“哥,你眼睛怎么红了?”
收起脆弱。
梁涉川低下头,影光绕在眼下,“没什么,你们玩,我先进去了。”
他走过后院,路过绮岁,她正跟柳念念玩的开心,自然不会注意到落寞离去的梁涉川。
等玩累了。
她一口接着一口喘气,回头望去。
才发现凉亭下只剩昏昏欲睡的赵怀律。
绮岁轻轻拍了拍柳念念的肩,贴在她耳边小声说:“我先进去。”
“不玩了?”
看样子她还没玩够。
一只旧风筝却当稀罕物。
绮岁摇头,“你玩好了记得收起来。”
柳念念点点头,继续扯着风筝线,力度柔和,手指被绷出了好几道红色痕迹。
隔着阳台的玻璃是可以看到后院的。
梁涉川倚着墙坐在那儿,空洞涣散地望着蔚蓝天空中飞翔的那只风筝,有种几乎残破的美丽,看的出了神,丝毫没发现身后有人走近。
一只手越过身前,水杯放在了桌上。
他一怔。
回过头就望到绮岁的笑脸。
她似乎被岁月善待着,还和小时候一样稚嫩漂亮,就连笑容也是纯净的,就好像没经历过那些痛苦似的。
“外面有太阳。”绮岁在梁涉川身边坐下,“小严医生说晒晒太阳,对身体好。”
“能有多好?”
能治的好他满身的创伤吗?
绮岁觉察到梁涉川要跟他抬杠,也就不再说了,“江封走了?”
“走了。”
“你早上说的事我考虑了,还是想搬去沅姨那里住,我不会照顾小朋友,她可以帮我。”
又在讨价还价了。
梁涉川也没有时间再帮她物色住处。
这几天看遍了京都大大小小的住处,没有适合绮岁的,他有那些钱又有什么用,临走前,连去处都找不到,失望之余难免又觉得挫败。
梁涉川点头轻笑,“我不会勉强你的。”
绮岁终于松了一口气,她实在不想再要梁涉川的任何东西,像累赘似的,能拖垮她。
午后的阳光在窗子上交织成一幅金黄色的绮丽画作,院子里金光朦胧,像是初生的油画,美丽的不太真实。
梁涉川看着,眼睛微微泛酸。
嘴角忽然牵扯起一丝笑,转头,含着笑意问绮岁,“你还记得你以前叫我一起放风筝的时候吗?”
绮岁一愣,也淡笑,“当然记得,你总是不玩,说那是小孩子才玩的东西。”
可那时候他也就比她大五岁。
“别这么说。”梁涉川伸出手,扣住绮岁的手腕,怜惜地将她拥入怀里,贪婪的嗅着她滚烫发丝的气味,脸埋下去,眼角的泪水悄无声息地的滑进发丝中,“我也陪你玩过的。”
是啊。
就那一次。
绮岁回抱住他,点了点头,“记得。”
耳边恍恍惚惚,全部都是他的声音,“我怕把你的玩具弄坏,那是你心爱的东西,我赔不起,捏着风筝线的时候,手心里全是汗。”
起初,他不敢接受绮岁热烈的爱。
一推再推。
怕要不起,承担不起,却不知道,这才是最伤人的。
房门忽然被敲响,柳念念急忙喊:“绮岁姐,绮岁姐,风筝线突然断了!”
原来在犹豫的时间里,风筝早就飞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