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姐是拦不住梁涉川的。
病房门被推开。
颀长的人影倒映在地板上,给沉闷的房间内增添了一丝人气。
下意识看去,江且愿空洞的瞳孔内有了点光,她躺的腰背酸痛,仍坐了起来,掀开被角,忙跑下床,病号服下是瘦弱的身子,“你终于来看我了,我就知道你不会不管我的。”
说着。
她踮起脚尖,双手抱着梁涉川腰,仰头要去吻他的下巴。
那样亲密的距离。
已经让他不适。
在气息靠近的瞬间,梁涉川偏过头,躲开江且愿莫名其妙的吻,眼神阴寒,愠怒不减,“我不是来看你的,有些事,我要问你。”
江且愿黏人的不肯松开手。
她抱着梁涉川,顺带将脸贴进他怀里,脸颊贴着冰冷的领带,很敏感的闻到了属于女人特有的气味。
那是谁留下的,她清楚。
选择无视,装傻道:“你要问我什么?”
忍无可忍。
梁涉川抬起手推着她的肩膀,堪堪拉开了一些距离,用那双冷漠至极的眼睛凝视着江且愿的眼。
分明是一样的虚弱面孔。
面前这个女人看上去,却虚假万分。
“你这些天,都在医院?”
江且愿瞳孔一缩,怔愣道:“是啊,斐姐都陪在我身边,她都知道。”
距离越拉越远。
梁涉川和江且愿面对着面,没有放过她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变化。
可她撒起谎来,眼睛却不眨。
女人是天生的演员,梁涉川一直清楚,他不相信她说的任何一个字,“昨天有警察来找过你,你应该知道我要问你什么,这么装着,不累吗?”
“昨天是有警察来找过我。”江且愿扮演出来的温情面孔被无情撕碎,她挺直了腰板站在原地,“我跟他们说的也都是实话,我没做过的事,别想让我背黑锅。”
“这么说,你做过的事,就会承认了?”
“我做什么了?”
比起江且愿的凶蛮。
梁涉川气定神闲的多,他后退一步,肩膀倚靠着墙,眼睑一帧一帧上抬,定格在江且愿因怒气而泛红的脸上,“在京都,江封过生日那天,你去哪里了?”
江且愿明显僵了下脸,料到了他要问什么,“生病了,在医院看病。”
“是吗?”
“怎么不是?”
“那天你不在,你能洗脱所有的嫌疑,事发后一切罪都可以推给宋温煦,你打的,是这个算盘吧?”
被紧密的目光盯着,江且愿浑身不自在,仍保持着镇定,“你现在来,是想把绮岁流产的罪也怪到我头上吗?”
“你心知肚明,这件事,跟你脱不了关系。”
“你真的要为了那个女人,让我坐牢?”
梁涉川蹙起眉,耐心消耗完毕,“你害了人,坐牢不是应该的吗?”
只要她承认,绮岁流产跟她有关,昨天伤人的事不论是不是她主导,这个罪,她都坐稳了。
她将手蜷缩进袖口里,满目颓然,恍然发觉走到今天这一步,从很早之前似乎就有了征兆。
思量许久。
半响后,江且愿抬起脸,带着哭腔发笑,“是,我承认是我教唆宋温煦设计让绮岁流产,可是我必须告诉你,昨天伤她的事,我完全不知情。”
这样的垂死挣扎。
梁涉川不想听,心思却是迷茫的,不明白为什么到了现在,她还不承认,“这些话,你留着跟警察说吧。”
光影摇晃。
几缕光从江且愿的鬓边折射而过,刺的她眼皮生疼,快步上前拽住了梁涉川的手,她哭哭啼啼地给自己求情,“我说了我没有找人害她,你不能这么不分青红皂白,就为了给绮岁出气,让我背黑锅!”
“你觉得委屈?”梁涉川仿佛受到了奇耻大辱,他原本是不气的,听了这些话,一分一秒也忍不了了,猛地甩开江且愿的手,将她推到在地。
房内的动静落到外面。
斐姐听的清清楚楚。
震撼一次比一次来的深,手置放在门把手上,却迟迟没有推开。
梁涉川拂掉袖口的灰尘,眉眼阴沉,像冻结着寒霜般,“当初你设计害绮岁流产,在她的手术单上签我的名字,这些,你以为我不知道?只是这一桩罪,你也死有余辜。”
“你不能这样。”
“小姑姑,叔叔死的那天,你就应该知道,这一天,迟早都会来。”
“我说了,你不能这样!”
地上的女人面如死灰,已然知道自己的结局,她流着泪也不能唤回梁涉川一点同情,“你是我哥哥养大的,他对你有救命之恩,你这样对我,不怕遭天谴吗?”
“忘恩负义的事,我做的还少吗?”梁涉川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疏离,“要是真有天谴,这世上也不会有那么多坏人都活的好好的了。”
说着。
他眸光轻飘飘飘过到江且愿身上。
冷意裹挟着她,“你看,你这种人,不也过的很好吗?”
原来他一直鄙夷着他们。
鄙夷江家所有人。
什么养育之恩,他从来不稀罕,就像当初不稀罕梁珏山给他的地位和权利是一样的。
行车途中梁涉川心情异常明朗平静。
他一直要报复的人,总算走到了终点。
回到平港园的时候小严医生还没走,在客厅坐了一整天,身子都麻了,规规矩矩的,连杯水都没敢去倒来喝。
看到梁涉川回来,猛地起身,双腿麻木,险些栽倒下去,“哥,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还没走?”
他的问题让小严医生一愣,“不是你让我留下来照顾小嫂子吗?”
停了一步。
梁涉川回头不解地看着他,忽然叹出一口气,“果然是跟江封一起长大的,跟他一样傻。”
这话调侃意味浓重。
他们谁都没放在心上。
小严医生走后梁涉川在外脱了带有寒气的衣服,轻手轻脚走进房,他怎么也想不到,绮岁睡了一整天。
中午时保姆阿姨来过。
收拾了脏衣服打扫了卫生,留下了饭菜便走了。
中途绮岁醒过一次,下午睡的更深,直到梁涉川站在床头,影光落下来,她也没能发觉。
洁白的枕面上铺着绮岁乌黑的长发,她睡的沉,呼吸均匀,睫毛潮湿,似乎是刚揉过眼睛,将困倦的眼泪也揉了出来,宽大的衬衫穿在身上,裹的她像个精致的瓷娃娃。
梁涉川提着被角将人盖好。
不打扰绮岁的好觉,转身关上门。
傍晚七点。
白昼消失。
一整天未进食,绮岁胃中空荡荡的,总算被饿醒,走出卧室便闻到饭香,她记得那个味道。
是中午保姆阿姨来的时候,准备的速食品。
梁涉川正在用热水冲泡,腰际忽然被抱住,柔软的人儿贴上脊背,用头发蹭着他的背,“我也饿了,别一个人偷吃。”
绮岁是他见过最奇怪的千金小姐。
一点也不娇作,高定穿的了,地摊货也不嫌弃,不爱吃山珍海味,就爱吃几块钱的小东西。
住在梁家时,他半夜没少捉到绮岁在小厨房偷吃泡面。
有时还会拉上顾也跟她一起犯罪。
“坐好,拿给你吃。”梁涉川将泡面桶的盖子盖上,他偏侧过脸,看到绮岁发顶一个白色的旋儿,弯下脖子,吻到她的额头,“你这样抱着我,我怎么动?”
她硬是不肯动。
软趴趴的靠着他睡着了似的,“怎么现在才回来,去一趟警局,要这么久吗?”
这口吻像是太太在质问晚归的丈夫一样。
梁涉川一点也不心虚,但又想到今天下午,江且愿也抱过他,恐怕是留下了味道。
绮岁这么敏感,一定察觉了。
“还去了趟医院。”
“去找你小姑姑了?”
果然是闻出来了。
不然不会用这样的称呼,字字句句都浸着醋味。
“找她问些事情,怎么,不高兴了?”
这个姿势。
梁涉川动弹不得,也看不到绮岁的面部表情,她仍闭着眼,眼珠子却在眼皮下转了转,“嗯,你单独去见别的女人,我当然不高兴。”
突然。
她隔着衬衫衣料,掐了把梁涉川的腰。
他被逗笑,“那我去见她,以后都带着你?”
“你就不能不去见她吗?”
绮岁被惹怒了。
手臂想从梁涉川的腰际抽走,他快速攥住她的手腕,拍了拍,示意她乖乖抱着,“你受伤了,她有可能是雇凶的那个,我总要去见见的。”
“昨天还口口声声说就是她,”绮岁语调漂浮,“今天见过一面,就变成有可能是她了,她是不是在你面前哭的梨花带雨,说不是她?”
“今天是怎么了?这么多话来堵我?”
“你不说错话,我能找到反驳的机会吗?”
不知怎么。
她就生气了。
一把将手拿开,转身气鼓鼓地坐到餐厅,什么都不说。
大概率是为了江且愿的事而生气。
想到她肩膀的伤。
昨晚血淋淋的刀痕。
心便又软了下来,梁涉川冲了杯牛奶兑着红茶给绮岁拿过去,抬起手想摸她的头,她胳膊交叉环着,不耐烦地躲开,“反正我只是受了一点小伤而已,还是别因为我跟她撕破脸皮了。”
“我只是去问她一些事情而已,就让你这么生气?”
绮岁绝不是会随便争风吃醋的女人。
梁涉川不苦恼,反而觉得茫然,正奇怪着,她忽然转过脸,仰头看着他,凝着凝着,眼睛便湿了。
平复了好一阵,绮岁眼神松动,冲他张开手臂,瓮声瓮气,“我肩膀疼。”
她一句疼,像一把无形的刀,戳进梁涉川心坎,他不由自主,被她勾着,弯下腰,抱住她,“我不会让你白受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