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父亲身边有几个陌生人，他们便没有跑上来，只是站在那里，对那三个不认识的叔叔露出了灿烂的笑容。草原上的人都这样，见到了外来的陌生人，总会报以真诚的微笑，让习惯了心存戒备的城里人常常不知所措。
    连扎哈招手叫他们过来，对他们说：“快叫叔叔。”
    两个孩子便清脆地叫道：“叔叔。”
    他们的普通话都讲得不错，并没有太重的当地口音。
    连扎哈招呼王扬他们坐，给他们斟出奶茶，把装酥油的缸子拿过来，让他们自己加。
    王扬不加酥油，捧着热奶茶慢慢地喝，很认真地看着两个孩子。
    艾克一本正经地拿出合同给连扎哈看，两人就合同细节进行商讨，那个乡长很认真地在一边听着，不时对连扎哈解释一些条款。
    当地牧民的文化水平普遍不高，他们在那两家的时候，是乡长给他们读的合同，然后把他们不太明白的条款做了详细说明。
    他们说的是藏语，王扬自然听不懂，李亚和艾克懂得不多，更是装着完全不明白。
    而和他们一样，连扎哈也装着不大明白合同条款，很认真地听乡长给他解释。
    王扬一直看着那个蓝眼睛的黑头发小姑娘，声音特别柔和，笑着问：“几岁啦？”
    小女孩并不怕生，很大方地回答：“五岁半。”
    王扬点了点头，又问：“叫什么名字？”
    ”德措吉。”小女孩的口齿很清晰。“汉语名字叫连欣欣，爹爹说是欣喜的意思。”
    “好名字。”王扬大加赞扬。
    小女孩很开心，一张小脸涨得通红。
    王扬看向她身旁那个小男孩，笑容可掬地问了同样的问题：“你叫什么名字？几岁了？”
    “我叫贡觉扎西，六岁半。”小男孩听他问妹妹的时候就准备好了，这时便清楚地回答出来。“汉语名字叫连心安，爹爹说‘安’是平安的意思。希望我们一生可以心情安定。”
    “心安。”
    王扬反复品味着这个名字，笑笑说道：“是啊。很好的名字。”
    小男孩高兴地与妹妹对视一眼，脸上满是笑容。
    德措吉是“幸福的海洋”的意思，而贡觉扎西更是一个尊贵的名字，有“稀世珍宝”之意，有这个名字的人都会努力修行，让自己能成为一个很优秀的人，王扬很欣赏这两个藏族名字，听孩子们话中的意思，他们的名字都是连扎哈的伴侣起的，可见连扎哈的妻子也很爱他。
    不过这个小男孩叫做心安，那么拉维尔.莫里斯第现在的妻子，应该是从他之前在圣月星辰里就认识了？
    已经快到傍晚了，暮色笼罩下来，整个世界显得更加宁静。坐在这里，呼吸着清凉的空气，看着似乎亘古未变的草原山岭，才会深切地感觉到永恒的含义。
    王扬的精神很好，和孩子们有一句没一句地闲聊着，眼光忽然瞄到小女孩面前的作业本，不由得笑了，伸手指着其中一道题，温柔地说：“八加五等于几？”
    小女孩写的答案是十二，她看了看作业本，又抬头看王扬，神情间有些犹豫。
    “再想一想。”王扬的声音始终很轻，态度非常和蔼。
    小男孩探头过来看了看，立刻说：“八加五等于十三。”
    “对。”王扬笑着点头。
    小女孩马上用橡皮擦把答案擦掉，拿起铅笔认真地重新写下正确答案。
    这时，李亚两人已经与连扎哈达成共识。外面光线变得很暗了，连扎哈请他们到帐蓬里去，打开了使用太阳能蓄电池的节能灯，坐下来签合同。
    王扬没有进帐蓬，独自站在外面看着风景。
    如果将来老了，他大概也会选择这样的地方生活，带着自己的伴侣和孩子，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可惜黑蛇的阴影在他面前盘旋不去，他根本做不到放松自己。
    过了一会儿，他身后传来连扎哈的声音：“汪经理，一会儿在这里吃晚饭吧，也没什么特别好的，我杀了一只羊，已经炖上了，我爱人马上就回来，再做几个菜。你如果有兴趣，我带你骑马去那边看看，那里的风景比这边美。”
    王扬听出他话中的意思，转过头来说道：“好。”
    两人骑上马，便向山那边去了。
    艾克和李亚看着他们的身影，都没有太担心。凭王扬的身手，连扎哈根本伤不了他，而且，连扎哈的子女都在这里，谅他也不敢轻举妄动。
    连扎哈和王扬策马慢慢跑过山坡上的草甸，看上去都很轻松。
    翻过山梁，那边的风景其实与这边没什么大的分别，仍然是草原、山岭和遍布的牛羊。
    连扎哈勒住马，站在那里看着。
    王扬在他身边停住，也沉默不语。
    良久，连扎哈才平静地说：“你们根本不是什么外贸公司的吧？”
    王扬并没感到意外，神色如常，淡淡地道：“那张订单是真的。”
    连扎哈下了马，找了一个凸出的岩石坐下。他看向远远的群山，眼里满是沧桑，声音低沉：“说吧，你们想要什么？”
    王扬跳下马来，冷静地说：“我们要的不多，只希望你能说出‘第二十五’的详细情况，还有你本人的情况。”
    连扎哈显然有些意外：“你们……不是来抓我的？”
    王扬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不完全是。如果你愿意协助我们，就仍然可以隐姓埋名，继续过现在的生活。”王扬的声音不疾不徐，表达出坚定的含义，却又让他不会感到压力。“你的防备工作做得并不是天衣无缝，我可以帮你进一步完善，这样一来，有心人就很难再找到你们。”
    连扎哈静静地坐在那里，沉吟良久，脸上突然浮现一丝苦涩的微笑：“我还以为可以安静地过完这一生，没想到，连十年都撑不过去。”
    王扬站在草地上，很放松地说：“你的心情我理解，如果不是事情严重，我也不会来打扰你的平静。不过，凡事有因必有果，这道理不用我说，相信你也明白。”
    ”是啊，我明白。”连扎哈长叹。“不管怎么说，我曾经满腔热情地创建过‘圣月星辰’，然后被人利用，做了那么多可怕的事。”
    王扬立刻听出了端倪，却不去细问，只是平和地说：“我们不需要你去冒险，只要你说出内情。此外，我们想要知道曾经圣月星辰的骨干分子们的详细资料和他们最后都去了哪里，如果有必要，我们想要借用一个圣月星辰的名号，因此需要你进行场外指导。”
    连扎哈是个非常聪明的人，略一思索，便有些明白了。
    “有人还在进行基因研究？”
    王扬点点头：“比你想象的还要严峻上许多。”
    这时的他已经可以百分百的肯定拉维尔.莫里斯第出现在这里只是想避世而居。做为同样经历过莫大波折的人，王扬可以想象到其中难能可贵的心态。
    放弃金钱和权利并不难，难的是放下曾经那颗跳动的心脏，去接受另一种完全陌生的生活。
    所以王扬并不想对拉维尔.莫里斯第造成什么困扰。
    佛说苦海无边，回头是岸，拉维尔.莫里斯第已然放下了曾经，再揭起只能是血淋淋的伤疤。
    不过为了更多人的生命，他不得不这样做。
    王扬和拉维尔.莫里斯第大致说了下基因研究的严峻形势，对相关细节却守口如瓶。
    作为当初以基因战争为主的恐怖组织头目来说，这些信息已经足够他了解到外面的形势。
    果然，拉维尔.莫里斯第在听到王扬说的话后深深沉默了，尤其在听到那些被改造的“怪物”一般的人类后。
    他想了一会儿，叹道：“或许我早该想到这一点，但这不是小事，我必须先和我爱人商量。”
    “这没问题，我们可以等你的答复。但不能太慢。”王扬立刻同意，并且补充道：“如果你同意与我们合作，就得跟我们去基地。为安全计，我建议你的爱人和孩子也跟着一起走。这里的医院和你的牧群会有人来代为管理，就说是你或你爱人的亲戚朋友。
    至于你们这段时间内不会露面，我会调动关系，帮你打好掩护。就说你或者你爱人的家人生病了，要你们速去长期照顾。等事情结束，我会亲自送你们回来，牧场、医院和那些马牛羊，仍然都是你们的。你的身份也永远也不会被戳穿。”
    这种条件足够优厚了，不过连扎哈还是沉默片刻，突然问道：“那如果我爱人不同意呢？你们会怎么样？”
    王扬的眼神中露出一抹无奈的神色：“我们会去说服她，希望她能同意。我了解到你的爱人是一位善良的医生，这次的行动不仅仅是一个国家，一个民族的事情，它或者关系着整个人类的安危。”
    连扎哈始终看着远方的天际，脸上出现了怀念的神色。
    王扬耐心地等着，没有出声。过了好一会儿，连扎哈才轻轻地道：
    “九年前，我去加拿大办事，突然生病，只好上医院看病，结果遇到了她……她的医术很好，从普通的感冒症状里发现了异常。我跟了加奈特十几年，一直觉得有哪儿不对，却又想不明白。
    就在那个时候，我明白了事实的真想。原来，那个女人根本不爱我，不过是听说我竟然没有感染到abl-7，便对我的身体很感兴趣，在隐瞒我的情况下，悄悄地用我做试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