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成金靠近那个男人，尽量躲避他的正方位。找准位置，一枪毙命的位置，不会有差错——梁成金扣动扳机。
    然而他还是有一点估计错误，对于一个神智不清醒的人来说，他全身都是破绽，他也全身都没有所谓的死角。
    梁成金在扣扳机的一瞬间已经注意到了对方对着自己的枪口，但他不能动，他必须要打出这一枪。
    射击，侧身，避让，整个动作一气呵成，但他还是感觉到右手臂一阵剧痛，肌肉瞬时失去力气。
    他甩了甩头，努力让自己从疼痛中缓过来。
    手臂上的血染透了迷彩，他现在没有力气持枪，只得把枪丢下，下意识地拉过那边被烟雾弹刺激得泪流满面的短发女孩，他带她往掩体的方向移动。
    在他靠近那座小房子的时候，他忽然听见王扬的一声狂吼：“金子！卧……”
    轰——
    一声巨响，梁成金没有听清王扬喊了什么，被完全的黑暗笼罩的刹那，他还在猜那句话是什么。
    灰白色的粉尘遮挡住视线，瓦砾层层叠叠地堆在一起，堆成一座狰狞的小山。火焰已然无法控制，周围的林火迅速蔓延，火光映着整个战区一片通红，温度很快升高，灼热的空气在视野里波动，一时间这里就像是炼狱。
    爆炸的声响惊呆了所有的人，敌人的指挥部在顷刻间化为乌有，那些武器补给全部被埋葬在废墟之下，同时被埋葬的还有那个短发女孩，和当时拉着她的梁成金。
    有那么一会儿，王扬的眼前是发黑的。他刚刚带出了兵被一个乌龙给杀了，他觉得有一口气堵在胸口，几乎要将他冲晕。
    混乱中有个敌人发射了一枚霰弹，正中他们自己的指挥部，直接导致了这个小型军火库的爆炸，这不是开玩笑的事，单是坍圮的瓦砾就能将人活活埋死，更不要说那些军火爆炸带来的冲击波。
    所有危机已经解除，何猛等人眼看着自己的粱连被埋在废墟里面，随即疯了一样地冲过去开始挖。
    此时催泪弹的效力渐渐减弱，众人甩开防毒面具，一边挖一边喊着梁成金的名字，眼睛里全是不甘心和难以置信。
    也就是十几秒的事情，王扬回过神来，他上前拉开几个正在挖着废墟的人，沉声喝斥道：“你们在干什么！现在最首要的是什么？！二组立刻去安顿其他人质！三组跟我去追击残余的敌人！都他妈给我清醒点！”
    白立南难以置信的看着他：“教官，梁连在下面！我们的梁连在下面！他会死的！会死的！”
    王扬心里狠狠地揪了下，但他还是露出了怒极反笑的神情，手枪直直地抵在白立南的脑门上：“违抗军令，信不信一枪崩了你？”
    子弹上膛，白立南被97突抵得向后退了一步。他盯着王扬的脸，猛地又想起了那天听到的0和1的故事。
    而那时候，王扬的神情永远那么冰冷，没有任何的怒气。
    这一瞬间，白立南的心像撕裂了一般疼痛。
    因为他在这个无情的战场上，明白了一个无情的道理。
    他们分秒必争，争的是人质的安全，敌人的覆灭，任务的达成，最后，才能去争战友的生命。没有商量的余地，从他们立下誓言的那一刻起，连身上的荣誉都已经放了下去。
    王扬见他停止了反抗，立刻冷冷命令说：“行动！”
    一片废墟之下，烈焰的舌头舔舐过梁成金的身边，迷彩被烧出扭曲的痕迹，橙红色的边缘继续扩展，他能感觉得到皮肤上的水分在蒸发。
    会被烧死的，他想，是谁，来救救我。
    一个熟悉的影子出现在他面前，梁成金伸出手：“班长，救救我……”
    眼睛被浓烟刺激得泪流不止，他什么也看不见，他只知道自己被火海包围，他只知道自己的战友都在与那群恐怖分子战斗，他只知道，没有人会来救他。
    整个军机处陷入火海，而他必须以陪葬来赎罪。
    是他的错，他没有想到会这样。
    “班长，救救我。我错了。”他本能地伸出手，轻轻地念叨，轻轻地忏悔，没有指望能听到任何回应。
    但是……
    “金子，你他妈的连老子那份一起活下去！”
    一只手牢牢地握住他，然后一切被黑暗吞没。
    他醒过来。
    梁成金扔掉头上的防毒面具，花三秒钟搞清楚状况，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的身体，他已经做好了领残疾证的准备，然而，简直是奇迹中的奇迹，除了他的右臂由于枪伤一片血肉模糊，几处小范围的烧伤，左手指骨骨折，他基本上还是个完整的人。
    他想起那个短发女孩，就着跳跃的火光仔细搜寻，他看到那女孩就躺在自己不远处。
    清理掉周围的瓦砾，他匍匐到女孩身边，检查了一下她的生命特征，随后大大地松了一口气，还活着。
    “喂，醒醒。”梁成金轻轻推了推女孩，扯动到身上的几处伤口，他疼得直抽气。
    女孩咳嗽了两声，慢慢睁开眼睛。由于催泪弹的效果，她的眼睛还有些刺痛，眼泪流得满脸都是，稍稍熟悉了周围的环境之后，她“啊”了一声，惊恐地看向身边的梁成金。梁成金拍拍她的肩，示意她没事。
    敌人也不是傻蛋，这么个军火库自然会有安全保护措施，尽管简陋，三寸厚的铅板还是能起到一定抗压抗冲击作用的。他们当时所在的地方是这幢小屋子的外沿，爆炸发生时恰好被铅板隔离了一部分伤害，算是不幸中的万幸。
    女孩回过神来，仔细看了看眼前这个士兵，突然抱怨道：“真是的，你们的催泪弹也太狠了，何必把自己也弄得泪流满面？”
    梁成金一愣：“啊？”一抹脸，当真有些水珠在脸上。
    他很郁闷，梦里的泪水也能真的流出来。
    他随口解释说是那边的烟太大，迷了眼睛，心里却很忐忑。他不喜欢目前这种处境，不止是不喜欢，甚至可以说是畏惧。
    自从那次的事件之后，他对火困就有很强烈的心理阴影，因此在冷锋内部比赛过程中，他也是在火困那一环节感受到很大的压力。他一直努力克服，但是有些东西，不是那么简单就能丢掉的，更何况他在潜意识里，本就想要记住一辈子。
    自嘲地笑笑，梁成金抛开那些纷纷扰扰的事，转头见那女孩仍然很紧张，于是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孩回答：“我叫闻鑫。哎，大兵，你说我的同学会没事吗？”
    梁成金笑说：“他们不会有事的，你放心吧。”
    女孩不信：“你怎么能保证他们没事？”
    梁成金略微想了想，说：“因为外面有我的战友，还有一个无往不胜的指挥官。他们都是足以信赖的人。”
    他相信王扬，相信他很清楚这时候最重要的是什么，只要有他在，一切的问题就都不是问题。从一开始，他就知道那个人的挺拔是不可撼动的。
    “那……我们呢？他们外面打成那样，会有人来救我们吗？我没吃多少东西，饿死怎么办。”女孩很担心，她害怕可能被困上好几天。
    梁成金说：“我们也不会有事，他们很快就能摆平外面那些恐怖分子，绝对不会丢下我们。”
    不过他心里的打算是，就算王扬他们真的没办法及时救他们出去，他炸也要炸出一条路把女孩弄出去，这是他的任务。
    他们这里的位置比较低，热气和烟比较稀薄，又有铅板作隔离，勉强能扛得住一两个小时，情况不好也不坏。
    目前能做的就是等，养精蓄锐。
    闻鑫有些兴奋，她做不到梁成金那样淡定，为了缓解不安，她不停地找话聊。她问了梁成金的名字，然后说他一看就不像好人。梁成金内牛满面。
    她又开始说自己的学校，说自己的同学，梁成金就静静地听，心里太多的感慨。他终于忍不住说：“我以前也是你们学校的。”
    闻鑫扑哧一声笑出来：“你蒙我哪！套近乎也不带这么骗人的。”
    梁成金说：“真的，我是电子通信专业的。我们的院楼旁是条樱花路，路中间有一口很大的井，常常传出一些恐怖故事对吧，现在还在那儿么？”
    闻鑫瞪大了眼：“不在了，你既然知道那口井，那么你是四届前的学长？真是我学长？”
    梁成金点点头，闻鑫纠结地感慨：“世界真小。”
    两人又聊了些在学校内的话题，尽管梁成金一直在努力吸引着对方的注意力，但是稀薄的空气还是很快让女孩的呼吸变得急促起来。
    梁成金知道这里的氧气不多了，如果再没有人来救援，那么他必须想办法把女孩送出去。
    他一边继续有的没的和女孩聊着，一边观察着周围受力点的情况，看看能用什么方法破出一条通道出去。
    很快，他瞄上了女孩右边一点的一块塌下来的石板。
    这里虽然有可能引起崩塌，但是有钢筋版在其中加固，受伤的几率应该小很多。
    只要她的动作够快，受点伤总好过在这里逐渐窒息。
    只是看着那被火烤的炙热的墙壁，梁成金缓缓叹息道，恐怕自己是永远也出不去了。
    这个石板一动，没准他连火化都省下了，直接和这座小型军火库沉睡在一起。
    “大兵，我们还能出去吗？”
    闻鑫的声音已经有些虚弱。她的头发全被汗水打湿贴在脑袋上，脸上的表情却很倔强，没有丝毫害怕的意思。
    “可以，我向你保证。”
    梁成金费力的移动身体，让自己的重量避开闻鑫的身躯。
    接着，他的手碰到了那个石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