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真听到自己心碎的声音。
    之前好几个夜晚都梦见相似的场景，梦见他知道真相后逼迫她打掉孩子，然而，面对面听到他毫不留情地说出这样的话，她才知道现实比梦境里要痛苦数倍。
    梦里很痛的时候会惊醒，现实却必须去面对。
    她抹去眼泪，收起楚楚可怜的哀求，清晰道：“你狠心，我不怪你，因为从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可能认宝宝，所以也没打算将来让宝宝认你。”
    唐萧紧了紧牙根，觉得她的话异常刺耳。
    颜真吸吸鼻子：“你放心，宝宝虽然没有父亲，可是会有一个很爱他的母亲。”
    “一个很爱他的母亲？”唐萧不客气地质问，“当世人问起他父亲是谁的时候，你希望他怎么回答，没有？还是不知道？你想过他的感受吗？”
    “我当然想过，我每天都在想，想过不止一百遍！”颜真情绪变得激动，视线模糊地望着，“但是……无论我怎么想，答案都只有一个，我必须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唐萧盯了她许久，盯得她心里发毛。
    颜真豁出去了：“这件事你同意也好，不容易也罢，除非你现在打死我，否则我绝对不会改变主意！”
    “颜真，我以前真是小看你了，原来你是个这么心机的女人。一切都是你预谋好的吧？”
    “什么意思？”
    “孩子是我的，身上流着我唐萧的血，难保你哪天突然以孩子为筹码要挟我。又或者将来你如果改变主意，让他回来做唐家的小少爷或者小公主，我岂不是没有办法拒绝？”
    颜真哑口无言。
    不愧是商人本质，首先顾念的是个人利益。他怕凭空多出个孩子将来回去分割财产。
    偏偏这样的心思，她连做梦都未曾想到。
    她真的好想笑啊！这就是让自己迷失了心智的男人吗？
    颜真甩甩头，克制不住笑出了声：“萧哥，谢谢你这么看得起我，让我变成了一个心机满满的女人。可惜我再有心机，却一丝一毫都勉强不了你，不是吗？”
    唐萧道：“是，没有任何人能够勉强我做厌恶的事。”
    厌恶？
    “呵呵……”颜真的泪水再次不争气地充满眼眶。
    倘若相同的情况发生在明媚身上，他肯定欣喜若狂，肯定会火速联系各家媒体，恨不得直接召开记者招待会宣布这个特大喜讯。
    她不是明媚，永远不可能成为明媚。
    是自己太可笑了，那晚甘愿做明媚的替身，企图帮他驱赶失落和孤寂，到头来弄得自己遍体鳞伤。
    都是自找的，怨不得人。
    唐萧看她又哭又笑的样子，浓眉不悦地拧起。
    “颜真，别装了，开个价，要多少钱才会放弃这个不该存在的家伙。”
    颜真闭上眼睛不想回应，他让她打掉孩子伤人，把她当作满腹算计的女人同样伤人。
    ”一百万够不够？明天我把钱汇到你账户，下午安排手术。”
    “唐萧，你走吧！我一分钱也不会要。”
    “你只能听我的！”唐萧本就是个强势的男人，如此铿锵的字眼从他嘴里吐出，任何人听了都不敢反对。
    颜真戒备地睁开眼：“不！我保证孩子生下来，跟你和唐家没有半毛钱关系。”
    唐萧站直了身，高大的身影形成强大的压迫感笼罩她。
    “口说无凭，我凭什么信你？”
    “你要怎样都行，签字写保证书吗？还是找律师私下公证？只要你觉得哪种办法安全可靠，我都会配合。”
    唐萧深幽的眼眸眯了又眯，颜真所有的说辞在他眼中都是不可靠的。
    营养液透过输液管一滴一滴流进她的身体。
    她语气坚定，双手却抖得厉害，不安地等待他的回复。
    病房寂静得连针掉到地上都能听得到，就在这时，颜真的包里传出手机铃声。
    她吃力地挪动身子，伸手探向旁边的柜台。
    手指刚碰到包，包不小心啪地一声掉在地上，手机滑了出来。
    唐萧皱皱眉，帮她捡起。
    “谢谢……”颜真在手机屏幕上看到了明媚的名字。
    她迟疑了一会儿，按下接听键。
    “喂，明媚……什么事？”
    明媚那边刚下车，正脚步匆忙地走进环球中心大厅。
    “真真，刚才忘了跟你说，晚上在霍家的聚餐你一定得到。陈叔说了，他会在七点左右去接你，到时候你应该在家里吧？”
    颜真慌忙道：“不成，我怎么能给陈律师添麻烦呢！我……”
    她想说身体不舒服，今天晚上就不参加了，可是转而一想，这样明媚一定会担心，说不定还会影响霍家欢快的聚会。
    把后面的话吞咽回去，颜真道：“我还是自己打车过去吧！等你接到叔叔阿姨，给我打个电话，我就从这边出发。”
    明媚道：“你现在可是孕妇，一级保护动物，最好少折腾。陈叔说了，他下午要见一个客户，刚好会路过你住的附近，顺路，不麻烦。”
    颜真没来得及回答，护士走进病房，道：“小姐，这瓶点滴差不多了，最多十分钟就会输完，到时候让这位先生或者直接按铃，我再过来给你换药。”
    明媚这会儿已经走进电梯，四下无人，她听得清楚。
    “什么点滴，换药——真真，你现在在哪里？”
    “我……”
    “你又回到了医院？出什么状况了吗？”
    “没事没事，你别瞎担心，我好得很……宝宝也很好，一点事都没有……”颜真对上唐萧冷冽的眼眸，口是心非地强调。
    她越否认，明媚越觉得奇怪，“不对，你声音也有点嘶哑，别告诉我刚才哭过。快点说，到底怎么回事？”
    “真的没事。你今天事情那么多，赶紧忙你的去。我先挂了啊。”颜真心慌意乱地切断连线，手指紧紧地攥着手机。
    唐萧一动不动站在床前，冷如冰山的眼眸悄然起了波动。
    冰山之下，有一把烈火开始点燃，灼得他不能自已地陷入挣扎。
    颜真看见唐萧下颌处有一小簇肌肉抽动着，觉得他的表情跟前一刻比，多了种说不出来的奇怪。
    随后听唐萧问：“明媚是不是也知道？她什么时候知道的？”
    “不……”颜真摇头，垂下眼眸，“明媚不知道。”
    她可以告诉明媚怀孕了，却没脸告诉她这孩子的父亲是谁。
    不待唐萧出声，颜真马上抬起头：“萧哥，这件事我不敢保证会隐瞒明媚一辈子，要是有一天她知道你残忍地逼我把孩子打掉，你觉得她会怎么看你？”
    “你威胁我？”
    “我哪敢？明媚说了，她会是这孩子的干妈，以后跟我一起抚养孩子长大。”
    她是不敢威胁，但她最后的三言两语成功戳中了唐萧的软肋。
    明媚已经属于霍仲庭，唐萧却还无法将明媚从心头剔除。
    她是他心头永远都白月光，相应的，他绝不希望破坏自己在明媚心目中的印象。
    “这件事永远不许跟明媚提一个字！我会尽快让律师拟份协议，这辈子都别妄想用孩子来要挟我。”
    颜真努力消化他话里的意思，欣喜道：“好，我答应你。那意思就是……你不会再逼我了，对吗？”
    唐萧瞥向雪白的床单，若有若无地扫过她腹部的位置，沉着脸离开病房。
    颜真背靠着柔软的枕头，一行清泪滚落脸颊。
    他最终是妥协了，同意了。
    低头看着紧攥的手机，又喜又悲。
    如果不是明媚恰巧打电话过来，萧哥会这么快妥协吗？他得有多么多么地爱明媚，才会为了明媚的感受而改变心意。
    ……
    黑色轿车穿梭于马路之中，开到宽阔的凌江大道时，车速逐渐加快，以百码速度狂奔起来。
    唐萧双手握住方向盘，面无表情地注视前方。
    一路飞驰，似乎已经远离市区，车子终于停在一处空旷的工地旁边，
    他打开天窗，不知从哪里抽出一支烟，点上狠狠地抽着。
    后视镜里看见自己发红的双眼，分明透着怒火，为什么没有当着颜真的面爆发？为什么在听见明媚是孩子的干妈之后，冷硬的心肠开始软化？
    天色阴沉，空旷的工地方向刮来一阵冷风，吹乱他利落的短发。
    “shit！”唐萧烦躁地爬了下头发，吐出白色烟雾。
    孩子，一个莫名其妙的孩子，他可完全没有做父亲的心理准备。
    颜真那个女人竟然说，孩子跟他没有关系，通过律师公证的一纸合同，真能彻底撇清跟孩子的关系吗？
    不能。
    病房里是他糊涂了，一时冲动提出让律师拟协议。此刻冷静下来再想，倘若颜真手里捏着一纸协议，岂不是掌握了实打实的证据，恰好能证明他这个父亲用金钱和权势对她威逼利诱？
    可是……他发现自己一旦做出退步，再也没有办法像最初一样狠下心肠，不择手段让孩子消失。
    烟一根接着一根抽，接连抽了好几根，唐萧依然化不开烦躁。
    不敢想象，这个消息若让媒体发现或者让父亲知道，都会引发急风骤雨。
    或许，唯有让那个女人彻底离开凌江，给她足够的钱，让他们这辈子永远别在出现才行。
    他已经仁至义尽，接下来就别怪他太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