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芷语调冷静地分析,“皇后随便找条理由便能将我打发了,是不是如此,常公公?”
常青没想到一个烧火婆子能有如此冷静智慧的头脑,看向她的眼神多了丝敬佩之意。裴雾眼神转圜,似是也在考虑她言语间的合理性。
常青问:“既然,既然夫人如此想,那,奴才又能帮助你什么呢?”
她面对的可是皇后,他只不过是一介卑微的奴才。
她甩出一千两给他,他就有法子救她了?
叶芷摇了摇头:“我不知常公公能否帮到我,常公公收下此钱,没必要有什么压力。我若是活着,咱们好好相处便是,若是死了,你更可以安心。”
常青越听越糊涂,“夫人能说得更明白点儿吗?”
叶芷发出长长的叹息,双手摁着膝盖,慢慢站了起来,“我都说了,钱对我来说,无甚大的用处。你在眼前,便分你一半。万一遇到个什么紧急情况,若是常公公能搭把手,便搭上一把,若是不能,也无碍。”
说来说去,没什么必须要常青出力的地方,但又执意要把银钱给他。这一千两于她的用处,应该是买下了一种微乎其微的可能性吧。
诚如她所说,万一遇到什么情况,收下银两的常青不会旁观,起码会助她一臂之力。
常青跪着没敢动,惶恐不安的眼神瞟向坐在那里的裴雾。
裴雾老僧入定般地坐着,看向叶芷的眼神已经收回,保持懵傻的状态看向地砖。
良久,在常青求救般的眼神中,他缓缓地,缓缓地,点了下头。
常青舒口气,拍拍衣服站起来,爽快无比地答道:“既如此,谢夫人美意,奴才便收下了。”
他力气大,一人之力竟搬起了一箱子银钱,叶芷忙帮他打开了门,他摇摇晃晃地走了出去。
没多久,常青去而复返,叶芷让他把余下的箱子搬到墙侧一角,拿出五十两银子之后,将箱子挂上了锁。
她把五十两银子递到常青手里,常青受宠若惊:“夫人,您给得已经够多了……”
再拿,他都不好意思了。
叶芷笑,“这些不是给公公的,是让公公帮忙采买些东西。”
常青有些尴尬,“夫人请讲。”
叶芷,“首先呢,麻烦常公公去药房里买点儿上好的伤药,送到春羽姑姑屋里,她受伤,也非我所愿,女人不管多大年纪,最爱惜容貌,希望她身体早日恢复。”
常青向叶芷投去佩服的眼神,“是,夫人。”
坐在桌前的裴雾默默地听着。
“另外,请裁缝上门,为我做几件衣服,”叶芷看看自己身上并不合适的衣裳,“不用多华贵,合适就好。”
“好的,夫人。”
叶芷:“再有就是,”她指挥常青,“你找支笔,记下。”
她把自己想要的东西,让常青列了长长的一张单子,说道:“有就买,没有就算了。”
常青奉命去办。
常青去采买东西,裴雾便归叶芷照顾。
叶芷斜眼一直呆坐着的裴雾,无声地叹气,“老让你坐在这里也不好,不是喜欢钓鱼吗,我送你去钓鱼。”
她找来他的渔具和凳子,先送到了外头的湖边,然后跑回来,扶着他的胳膊出去。
其实裴雾和常青在一起的时候,虽然走路弯腰驼背,跟傻子无异,但走路时,是不需常青扶的。
可到叶芷这里,每回两人一同出去,她必挽着他的胳膊,似乎害怕他到处疯跑。
小心将他扶到湖边,叶芷把他摁到凳子上坐好,把渔具递给他,“需要我帮忙么?”
裴雾握住渔杆,但并不动作,眼神瞟向挂鱼饵的地方发怔。
叶芷停了会儿,看看他的眼神,再看看空空如也的渔杆,恍悟,“哎呀,缺鱼饵你早说。”
她转身,溜溜达达走进草丛里,眼神瞟到一条蜿蜒爬行的小虫,她眼睛一亮,“有了。”
两只手指伸过去,捏着小虫就走了回来,她动作略显笨拙地将小虫挂到渔杆的钩子上,拍拍手,“好了!”
裴雾眼角余光瞟了她一眼,胳膊轻扬,将渔杆甩进了水里。
叶芷另外找了个有靠背的椅子,舒服地坐在裴雾的旁边。
午后的阳光暖融融的,坐了没多久,叶芷便昏昏欲睡。
打瞌睡之前,叶芷下意识地看了眼专注钓鱼的裴雾。
想了想,她在侧旁找了条脏兮兮的灰色绳子,边走边将一头系在自己的手腕上,走到裴雾旁边时,她将绳子的另一头系在了他的手腕上,系完,身子往裴雾面前一歪,脸正对着他,一本正经地吓唬:“小傻子,别乱跑。”
乍然出现在自己面前的这张脸,依旧是黑不溜秋的,但眼神却令他有不一样的感觉,他下意识地垂眸。
眼睛微微眯了下。
细看,女人颈项之下,齐胸襦裙之上露出的小片肌肤,竟然是娇娇嫩嫩,白得亮眼。
第14章 不行,小傻子穿得太多了……
叶芷身上穿的是交领齐胸襦裙,颈项之下的肌肤几乎露不出来,她方才身子倾斜的副度稍大,才稍稍显露了一点儿。
裴雾眼神厉而尖,扫到之后,表情明显一顿,似是不相信一般,眸色闪躲之后再次瞟上去。
吹弹可破,肤若凝脂。
他心脏莫名颤了下。
叶芷吓唬完了,自认效果已经达到,更何况还有根绳子牵着,哪怕她睡着了,只要他动,她一定会知晓的。
如此,叶芷便慢慢坐回了旁边的椅子上,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撑起,抵在自己的额头上,阖目,享受暖阳与微风。
裴雾安静地坐着,眼睛没有焦距地盯着湖面,但余光却在悄悄地观察身侧的女人。
老吗?老,干枯的头发,像是年轮刻写在她身上的痕迹。
丑吗?算丑吧,脸上的肌肤犹如黑炭一般,要不是上头镶嵌着一双莹莹闪光的眼睛,难有人愿意让视线在她脸上多做停留。
身段呢?
想到这里,裴雾眼神跳了下。那几欲把衣服撑破了的样子,还有露出衣领的那点儿春色……
他有些拿不准了。
两人相距不到一米,一根灰蓬蓬的绳子连在彼此之间。
她起码是有责任心的,担心他在她失神的时候走掉或者失足掉进湖里,为保万全,系上了绳子。
夕阳缓缓西下,和煦微风里逐渐增添了凉意。陷入梦境中的叶芷,冷不丁地打了个喷嚏。
打完,复又陷入睡梦当中。
裴雾蹙了下眉,忽地抬了下自己的胳膊,抬的同时,身子猛地站了起来。
好梦正酣的叶芷被绳子牵扯到,脑袋一点,睁开了眼睛。
她直起身,迷茫的眼神扫向四周,须臾,明白自己身处哪里。
她有些泄气地叹息,边解手上的绳子边问:“钓上鱼了没有?”
裴雾指着湖面,神色呆滞地念叨:“鱼,鱼!”
叶芷起身,瞪大眼睛使劲往湖面上瞧,哪里有半丝鱼的影子?
傻子就是傻子,让他钓鱼,还不如让鱼钓他。
叶芷抓过他的胳膊,用哄孩子的语气说道:“好了好了,天都快黑了,咱不钓了,咱回屋。”
她把渔具收拾好,一手提着渔具,一手挽着裴雾,在暮色中回了屋。
刚回屋没多久,常青提拎着一堆东西回来了。
他把东西放置在屋子中央的地面上,“夫人,东西买回来了。十六样东西,只买到了十一样。”
叶芷蹲过去,“能买到十一样也不错了。”
“药送过去了吗?”
“已经送过去了,春羽姑姑挺感激的,说好了之后会来表达谢意。”
叶芷把东西一一摊开。
蜂蜜、马铃署、大枣、生姜、白萝卜……
当看到一棵带着根须的芦荟时,叶芷惊喜地叫出了声,“常公公,你竟然能买到这个?”
常青对叶芷的态度很明显比之前恭敬了许多,他道:“芦荟并不难买,夫人若是喜欢,下次奴才再多买几棵。”
“先找个花盆把它给种上吧。”叶芷喜盈盈地说道。
常青找来花盆和土,把芦荟培植起来。
这头叶芷忽然就咳嗽连连,鼻涕眼泪地往外流。
常青种完后,看到此种情况,问:“夫人下午莫不是受了凉?”
这症状明显就是受了寒。
叶芷哪能不知道?
没想到这具身子如此不经折腾,她无力地摆摆手,“没事,我知道如何料理自己。”
准备出去让厨房摆饭的常青,忽然想到了什么,他慢慢转过身子,眼神瞟向裴雾的同时,轻声道:“夫人,奴才倒是想到了一件事情,只是不知道对夫人有用与否。”
叶芷轻轻拭了拭鼻子,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问道:“什么事情?”
“再过十六天是太后冥寿,太后在世时,皇上便孝敬有加,太后仙逝之后,皇上更会在每年太后冥寿之日大赦天下,皇上下令,太后冥寿之日,宫里不得有打杀事件。纵是死罪,也要间隔三日方可执行。”
“可是,”叶芷面露难色,“皇后规定三日后进宫,离着太后冥寿可还有十几天呢。”
这个办法貌似没什么作用,常青叹气,“奴才也是一说,不知道对夫人是否有用。若是有个万一,能拖到那日的话,夫人或可存有侥幸的心思。”
“即便遇到太后冥寿,拖个几日又如何,铡刀已然悬在头顶,再拖又能拖得了几日?早晚要挨一刀,早死早超生。”叶芷有些破罐子破摔。
在暖阳下睡了几个时辰,其实并未深睡,周遭的声音隐约可以听到,似远似近地,总像是在做梦。
潜意识里,叶芷总认为自己命不该绝,可这不该绝的转折点,她目前还未找到。
晚膳不再是全素宴,今夜有肉有菜,丰盛可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