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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节
    郭潜求之不得,让人放起炮竹,挂牌匾。之后,方凑去桌旁坐下。
    行人被炮竹声响招惹了来,大红的绸布一掀,如蜜坊三个大字,方正挺拔,成了西街上的一派新气象。
    店里,蜜儿给郭潜斟了一杯茶来,又与他添了一副碗筷。方重新落座下来,继续临着字儿与二叔看。
    郭潜边夹着那菊苗煎到碗里,尝了一口那清凉味道,方笑道,“爽然有楚畹之风…”
    “还算识货…”明煜一旁小饮了一口茶水。今日他听那丫头读膳谱,便记得起来,这菊苗煎记录在案,出自林洪的《山家清供》,郭潜正是引着其中诗句点评而来。
    郭潜被说得几分讪讪,尴尬笑道,“二叔也是考究的人…”
    明煜冷冷:“不过识几个字。”
    郭潜自觉不大受这位长辈欢迎,方垂眸下去自顾自喝茶了。目光落在蜜儿方才临下的字上,便又问起,“小娘子在学写字?”
    蜜儿正写个字送去明煜手里,“二叔在帮我认食谱儿。我琢磨着新东西吃呢。”说罢,又将手中膳谱儿送来他眼前,“你说,做这个吃这个好不好。”
    郭潜拾起那书本来。分明纸张已然有些发黄,却被保留得十分完整,书脚书页儿平平整整的,一丝不乱。封面上几个大字《御药膳谱》…
    郭潜心中顿了顿,“御药”二字可不是谁人都敢用的,他心中自想着这小娘子身份来历怕是不简单的。后再翻起方她看过那一页,上头是:“羊脂胡饼”。光是见得这名字,肚子里胃水儿便往外冒…
    他忙笑道,“小娘子眼光真不错。”
    眼见她写了个歪歪斜斜的字儿让她二叔认,方明白过来,叔侄二人在识字读膳谱儿。这小娘子怕是识字不多的…
    郭潜寻得了些许小机会,笑与蜜儿道,“小娘子若想学字,白日里有闲暇,便不妨去我兄长的私塾里旁听。学得一阵子,读这膳谱儿不在话下。小娘子去,我与兄长说声,学费便免了。”
    “那可真是好事儿。”蜜儿没做多想。老要麻烦二叔,似也不是办法。自己学会了,日后读膳谱儿,做新菜,正是方便多了。她袖口子却被人在桌下扯了一扯。
    便听得二叔道,“她已在太医许府上私塾了,多谢夫子好意。”
    “……”蜜儿正想反口,手腕儿却被他掐得紧了,一下子便疼得没了声儿。她何时要去许家上私塾了?她要去西街郭家私塾。
    郭潜听得许太医家的名号,又看着桌上那本“御药膳谱”,心中有了些着数。他家境平平,功名又还未考上,怎敢高攀了许太医的门第…郭潜更是无地自容了些,只好道,“小娘子有去处读书,那便好。”
    蜜儿的手腕儿这才被二叔松了开来。狠狠盯了他一眼,可偏他看不见…好气…
    郭潜再坐了小会儿自觉无趣,起身告辞。蜜儿这才去取了那牌匾的银钱来,送去他手中,“多谢郭夫子,您慢走。”
    郭潜出了门,又听得那声音在身后娇俏着,“叫嫂嫂常来。我明儿做羊脂胡饼与她吃!”
    “行嘞。小娘子莫送了。”
    蜜儿回来店里,便就沉了脸,气吁吁在明煜身旁坐下,“二叔何时与我拿的主意去许家上私塾,我怎不知道。”
    明煜却淡淡道,“那家伙无事殷勤,你便受了他的意思,去到人家家中旁听。如何能行?”
    “怎就不能行了?”
    “男女私相授受,若远在外头出事儿,谁人管你?”
    蜜儿还想争辩什么,阿彩却将将从厨房端了新一盆子的菊苗煎出来,笑道,“姐姐莫气了,二叔那是紧张你。”
    “……”
    “……”
    明煜一时间口干舌燥,无力反驳。
    蜜儿只觉脸像被刚开的水烫过一回,脸皮都快掉了…一把蹿起身,也不与他多话,跟着阿彩去门外张罗生意了。
    入了夜,今日的生意却是莫名冷淡了起来。门前三三两两几个客人,聊胜于无。
    蜜儿张罗了两桌子菜,又便没见再有人来。阿彩在外头揽客,拉着个熟客问了问,方将客人原话带回来与蜜儿听。
    “他们说,丰乐楼大酬宾,上新菜样儿,今日明日后日三日,酒菜半价。”
    蜜儿这才恍然:“可怪不得了。”
    丰乐楼美食名声在外,在京都城里那是标杆儿般的。酒菜价钱虽比寻常馆子高些,却与那菜价儿飘在云端的醉仙楼不同,丰乐楼自是百姓们也能去得起的大酒楼了。
    平日里小饭馆儿,还能徒个自家价钱地道便宜,与丰乐楼分去些客流。如今丰乐楼又是推新品,又是打半价,便就生生将客人们都抢了过去。
    蜜儿索性让阿彩也关了门。既是没什么生意,不如休市一日。
    酉时过半,蜜儿扶着二叔从店里出来。阿彩挑着灯笼与二人照路。人家丰乐楼的半价,不吃便亏,顺道儿打探敌情!
    蜜儿来的时候晚,丰乐楼里几乎已经翻了一趟台。楼上空出来些许位置,蜜儿让小二寻得一处栏槛儿别间儿,坐了下来。
    这小别间儿里,栏槛只到一半儿,风味儿十足,别间儿模样做的是条小渔船,踏着小桥木板入来,仅够四人围坐。外头还能听得别处别间儿里姑娘们弹琴陪酒之声。倒是热闹。
    小二笑着问,“几位客官要吃什么?”
    “今儿特价,东坡肘子,干蒸腊鸭,蒜蓉大虾,鳜鱼片汤,红果儿牛肉、花椒鸡、红果儿过油肉…”
    小二还在念着,蜜儿便觉着不对。“红果儿?丰乐楼也有红果儿了?”
    “小娘子识货儿,今儿刚上新菜。您来得可是时候,可要一份儿来尝尝?”
    “尝尝便尝尝。”蜜儿自知道是有人与她较了劲儿。毕大叔带回来的东西,自也不难寻。那么大的船从海上回来,船员也不只毕大叔一个。若有人有心去找,该也能找的到。
    只是那两样新菜,不叫番茄,叫红果儿,蜜儿起初取名的时候,便是想着让食客们觉着亲切不陌生,方叫的红果儿。她如蜜坊里才将将才上市了一个月,便就被丰乐楼字儿都不改地学得来了。不稍多问,是有人来如蜜坊里吃过了,再回自家店面里依葫芦画瓢。
    明煜一旁也听得皱眉,却听得蜜儿将丰乐楼里的大菜几近都点了一遍,“够了,我们就三人,吃不得那么多。”
    “不够。”蜜儿四处寻了寻,便见得立在一旁墙壁前的酒坛子,“来坛子你们最好的酒。”菜样儿被抄了,还不得趁着半价给找补回来些损失么?
    等小二走了,明煜方去碰了碰她手背,“沉着气。”
    “……”蜜儿自拉低了声响,与他念念起来,“我可是看走了眼,丰乐楼这么大的场子,去西街小巷里寻菜样儿,抄过来了还打半价,我还被蒙在鼓里,在西街傻傻等食客上门来。”
    明煜自与她定着心性,“古往今来,美食无界。若不得袭承,便一样儿也传不到今日。能被丰乐楼里抄来,你该抱着三分喜乐。”
    “喜乐?二叔你可是故意气我?”蜜儿忿忿,“我还与他们敲锣打鼓不成?”
    明煜淡淡,“且等看看上来菜品再说。”
    菜样儿上来,如蜜坊里做过的几道小菜,在这儿尝来,味道差不离,那番茄酱汁的味道还调的更浓厚了些…
    阿彩方是一声,“比俺们家的还好吃些…”
    话落,便被二叔一把拉了拉衣袖子。阿彩这才瞅了一眼蜜儿的脸色,忙改了口风。“那、那是不可能的。还是姐姐的手艺好。”
    “不必哄我。”蜜儿撂了筷子,实在吃不下去。端起一旁酒杯,闷了口下去。
    丰乐楼装潢别致,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大掌柜周启,正从飞桥上过,与食客们远远颔首,恭拳客气问候,“您,吃好喝好…”周启一身绛色袍子,松鹤暗纹,在这地盘儿上,八面玲珑。
    阿彩远远望见,忙一把拉着蜜儿袖子指了指周启,“姐姐,这不是那位大老爷么?”
    如意坊做街坊生意,西街食客多是平民百姓。只一回来了位穿着得不同的大老爷,阿彩便就记得人。“小胡子,大肚子,准没错儿了。上回大老爷来,还带着个小哥儿,将俺们家的菜样儿都点了一遍。”
    蜜儿这回算是找着了主儿,原以为是什么大贵客,可不就是个偷儿么?“下回咱可不招待他。”
    “嗯,不让他进店门!”阿彩跟着起哄。
    明煜淡淡一旁泼着二人冷水,“他不亲自来,也能让人来,带着食盒子回去。莫不是我们连食盒子的生意都不能做了?”
    “……”蜜儿忿忿瞧了二叔一眼,“您今日可是与我过不去的,专长他人志气灭我的威风…”
    二叔话里几分轻巧:“今儿这词儿用得不错…”
    蜜儿只觉与他斗嘴,如跟棉花儿较劲儿似的,一拳头下去软绵绵的,白费气力。她还生着气儿,只好又喝了两口酒。那酒如琼汁,不辣口,喝到肚子里,身子便暖暖的。不知几许,便飘飘然起来…
    周启行至二楼小梯前,小厮匆匆小跑而来,凑来他耳边道,“掌柜的,那如蜜坊的小老板娘今儿也来了…”
    “哦?”周启话里上扬,却是想起来件事儿。“知道了。”
    支开小厮,周启兀自转上了三楼。三楼都是雅间儿,原是招待贵客们用的。周启行来一间厢房门前,方停了下来。
    厢房房门紧闭,门前两只白玉雕的貔貅,相看戏耍。门窗雕花,别致精巧,刻的是大象过街的盛景。抬头牌匾上金碧辉煌的三个大字“金葫芦”,牌匾一侧,果真挂着个纯金的葫芦,全是由得金色铜钱线穿勾连而成,寓意富贵发财。
    周启去敲了敲房门。
    屋子里男子声线温和谦顺,淡淡一声,“进来。”
    周启推开门去。屋内一间外堂,设了假山清泉为风水之局,绕过屏风,方见得男子一身重色衣袍,年岁二十上下,端坐书桌后头,手中正打着一柄碧玉算盘,声声清脆。
    周启忙拜了一拜,“陆老板,您上回提过想见的那位姑娘,今儿来了。”
    男子手中算盘停下,又放落手中笔墨,方起身来,“带我去看看…”
    周启引着路,带着人行来三楼小桥上。立于这小桥上,脚下是酒肉喧哗的丰乐楼,二楼每间小栏槛中情形,尽收眼底。
    周启指了指角落,“陆老板,便就是那位小娘子了。”
    “倒是个精致的女娃儿…”
    “今儿尝得你调制来的那些红果儿菜品,也不知作什么想?”
    周启道,“大周倒也没个律法,说这菜样儿不能跨着店铺做。既是口味好,客人们喜欢,丰乐楼从来都是从善如流的。”
    男子嘴角划过一丝笑意,“为商之道,海纳百川。”
    “便再看看她要如何办罢…”
    **
    酒过三巡,蜜儿已然醉醺…
    方气得止不住,酒便喝得多了几杯,头回喝得这么醉,便也管不得其他的人。唯独被人抄了菜样儿的事儿,还念念在口里。眼前景象正飘忽在空中,身子歪歪斜斜一倒,便落在她二叔的肩头上…
    明煜这才知道丫头只五杯白酒便酒量见底…只好喊了小二来结账。
    银钱袋子还在那丫头腰上,明煜与阿彩提了一声。阿彩方去搜寻着找了出来。付了钱,却听她对那小二念念道,“你们家掌柜的不是好东西…”
    小二也不知掌柜的得罪了人姑娘什么,收了银钱赔笑着道,“小娘子饮醉了酒,早些回去休息吧。”
    “哼。”蜜儿冷冷一声,身子却被阿彩扶了起来。
    “姐姐,我们先回家再说。”阿彩将人扶着往楼下去,明煜自拿着方才来的灯笼紧跟着。女子家名节要紧,虽见她蹒跚着,他也与她也还持着叔侄之礼。
    只是走来楼下,避开东街客流,听得那丫头脚步实在虚浮,阿彩几回险些都没扶住,差些二人一道儿去地上打滚子了。明煜方一把拉着丫头手臂,将人背到了背上。
    “这下才好…”阿彩长长吁了一口气,方从明煜手里接过去灯笼,引路去了。
    蜜儿下巴磕着一处软绵绵的,身子轻飘飘,被人一下下颠着。还剩下三分清醒,分辨得来,她正趴着二叔背上呢…
    二叔身板子宽阔,将她垫得实实的。她脸蛋儿正贴着他半边脖颈上,温温存存。借着几分酒劲儿,她还往那里靠了靠。二叔身上清清淡淡味道真好闻…
    她自念叨起来,“二叔,你知不知道。”
    二叔声音沉着,“什么?”
    “如蜜坊上个月赚了十五两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