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方面,苏和有意无意地透露了各种信息,让夜鹰认为她是“拥有部分继承权的皇女”,甚至允诺会带她去见苏凡陛下——虽然苏凡已经死了。
而之后,夜鹰曾一度溜出宫,与他碰面,并同时联系上白夜,将……自己的皇女身份告诉了白夜。
问题就出在这里。
裘德在光脑上写下“皇女继承权”和“远征兵上都”两行字,并划了一根直线,将它们连在一起。
如果说,白夜和苏和的恩怨从三年的人体实验就开始,并延续至今,那他一定会对摄政王,乃至其代表的帝国权利表现出反抗意识,甚至有可能……想要推翻这个政权也说不定。
但那样白夜就必须要有个合理的借口。
皇帝驾崩,帝国急需新的继承者,苏和并没有对外公开夜鹰的存在,因此几乎所有的臣都默认了苏伊皇子是下一位最高统治者。
可,如果在这个节骨眼上,白夜跳出来,宣布还有另一位皇女的存在,并揭露她被软禁在皇宫内的事实呢?
那样,他不仅有了与苏和分庭抗礼的理由,甚至可以打着清君侧,护皇血的名号,光明正地带着远征兵上帝都。
事实上,白夜也正是如此进行——按照线人少女的说法,三天前白夜已经动身前往帝都,如果一路畅通无阻,再过个几日,他就能率兵临近帝都下了吧?
如果裘德没有发现苏和的诡计,或许他就会以为胜利已如囊中之物般属于白夜,但那阴险狡诈的小人偏偏就在最关键的一点上耍了花招。
在这件事中,白夜最重要的立足点有两个,一是他的兵权,二,则是夜鹰的皇室身份。
他打着拯救正统皇室的名义率兵逼城,可万一人已至帝都,苏和却甩出一份亲子鉴定,证明夜鹰并不是真正的皇室血脉,那不管是她还是白夜,都将暴露在民众的怒火下。
而届时白夜也将如同一个自投罗网的猎物,再无翻盘的可能。
思及至此,裘德不禁咬了下嘴唇——苏和此人,当真用心诡测。
所以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将这件事告诉白夜,他将视线放回通讯器上,刚好屏幕亮了起来,显示来电已被接通。
白夜沉静的声音自通讯器内传来:“裘德?”
“将军!”裘德立即道,“我有重要的事要和您说!”
“稍等,”白夜却道,他似乎在对面操作了会,过了几秒钟,才道,“说吧。”
不知为何,他的声音听起来忽然变得有些模糊起来。
裘德迟疑了下,白夜像是看见了他脸上的疑惑,解释道:“我让手下保护了下通讯频道,以防有人监听,可能声音会有些变形,不用介意。”
原来如此,裘德便道:“之前夜鹰偷了苏凡陛下的生物毛发出来,让我去做了亲子鉴定,现在结果出来了……”他咽了下唾液,轻声道,“报告显示,夜鹰和苏凡陛下并没有血缘关系。”
他原以为白夜会吃一惊,没想到对面沉默了几秒,却提起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你对此有什么看法?”
“……啊?”裘德愣了一下,急切道,“现在我的看法并不重要!关键是欧拜亚家族的线人告诉我,您纠集了远征兵所有可活动的兵力,正往帝都的方向赶过来……”
白夜打断他:“没错——你认为我想做什么?”
怎么又是提问?!
裘德快被他急死了,一时没刹住车,直接道:“这……难道不是想造反吗?!”
话说出口,他才发觉不妙,额间冒出冷汗,慌忙闭上嘴,过了片刻,惶惶道:“将军,我……”
对面忽然响起一声低低的轻笑。
“没事,这里只有我和你,”他温声道,“不会有第二个人听到这番对话。”
他这么说,是原谅了刚才裘德逆不道的发言,后者微微松了口气,瞥见手中的亲子报告,一颗心又提了起来,“现在可不是悠闲的时候!您如果想用夜鹰的身份做造反的文章,不就……”
“不就正中苏和的下怀了?”白夜淡淡接上他的话。
裘德卡了一下,脸上飘起尴尬神情,但固执道:“没错,所以现在趁摄政王还没发现您的动作,您必须赶紧带兵撤回。”不能给苏和留下把柄。
白夜停顿了下,却忽然道:“能问个问题吗?”
裘德一愣:“……您说。”
“你认为……”白夜缓缓道,“夜鹰会怎么看待她并非皇女的此事?”
她并非皇女这件事吗?裘德犹豫了下,低声道:“我……不知道,也许她会很难过,但无论如何,我必须把真相告诉她。”
对面,白夜忽然发出一声轻叹。
“你刚才说,是夜鹰要你去做亲子鉴定吧?”他像是一个循循善诱的老师,不断抛出细小的提示,“用的是谁的生物毛发?”
裘德不假思索道:“当然是苏凡陛下……”
他忽然顿住。
“用苏凡的头发,自然只能测出和苏凡的血缘关系,”白夜悠悠道,“至于夜鹰这么做的目的……不需要我再提醒你了吧?”
裘德怔忡道:“难道……夜鹰早就开始怀疑她的身份了吗?”
“苏和做的太过了,”白夜淡声道,“过于急躁,过于不自然,生硬的地方太多,也就留下了令人怀疑的细节。”
“但那样夜鹰的处境不就更危险了吗?!”裘德反应过来——如果夜鹰是皇室血脉,她的身份或许还可桎梏苏和,但她只是一介平民……
白夜说:“所以我才集结了手下的兵力。”
直接攻向皇宫把夜鹰救出来吗?
裘德咬了下牙齿:“不行的,如果没有一个正当理由,贵族官员和民众都会站在您的对立面。”
私自拥兵是重罪,那样苏和就站到了帝国法的制高点,不等白夜揭发人体实验的罪行,苏和会先以叛国罪将他伏法。
白夜却像是没有注意到他语气里的焦虑,依旧用一种平缓的语气道:“这一点你并不需要担心。”
“为什么?!”
白夜没有回答裘德的提问,反而像是对另一人对话般说道:“请给欧拜亚小公爵做个自我介绍吧,提姆夫人。”
“提……?”裘德愣了一下,“将军,您那里还有其他人?”
这一次,是一道女声取代了白夜的回答,轻缓道:“您好,欧拜亚公爵。”
是没听过的声音,裘德有些诧异白夜竟会让第三者参与这次秘密的谈话,谨慎地垂下眼,小心道:“……您好,夫人,请问您是……?”
“啊,”这位陌生的提莫夫人轻轻叫了一声,音调里带上些许笑意,“也许我应该报上自己的全名,或许您会对我有些印象。”
“初次见面,欧拜亚公爵,”她轻声道,“我是贾丝敏·提莫,先帝的……前情人。”
***
裘德花了足足十几秒,才重新找回自己的声音。
“您……”他艰难地发出半个音,“您就是贾丝敏……夫人?”他后知后觉地补上句尊称。
贾丝敏笑了起来:“不必多礼,欧拜亚公爵,说起来……常听说伯爵是位温文尔雅,彬彬有礼的绅士,现在看来,确实如此呢。”
裘德被她夸得涨红了脸,掩饰性地清了下嗓子:“您认识我吗?”
“不是,”贾丝敏却摇头,下一句话却让裘德吃一惊,“是从我儿子那里听来的。”
“什么……?!”他先是没意识到这句话的含义,随后表情兀然转愕,“也就是说……夜鹰她……?!”
“抱歉,”贾丝敏略带歉意道,“夜鹰小姐并不是我的女儿。”
裘德花了好久,才消化掉这句话的含义。
但当他静下来思考,便发现其实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夜鹰和贾丝敏本来就是靠苏凡陛下而联系在一起,既然她不是苏凡的女儿,那和贾思敏的关系就更加微薄了。
饶是如此,裘德还是久久不敢置信,沉默了许久才道:“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在旁一直沉默的白夜终于道:“提莫夫人,烦请为我们解释一下吧。”
闻言,贾丝敏叹了口气,才道:“那是……十多年前发生的事。”
故事其实很简单。
就像地摊上摆着的任何俗套小说一样,十七年前的贾丝敏年轻漂亮,虽只是一名普通侍女,却因温婉五官和柔和气质而在众多侍女中脱颖而出,成为皇后钦定的贴身女仆。
然而,一次偶然机会,她在服侍皇后的时候被当时在场的苏凡陛下看中了。
苏凡并不喜欢皇后强势霸道的性格,对温和善懦的贾丝敏青睐有加,帝王的宠爱是不容拒绝的,贾丝敏即使万分不情愿,却没有抵抗之力。
原以为陛下会很快厌倦她,但让贾丝敏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竟怀孕了。
彼时,听到这个消息后一向待她温柔的苏凡第一次沉下了脸,为了不让皇子苏伊的继承权受到影响,他要求贾丝敏打掉孩子。
但另苏伊万万没想到的是,那个平素对他言听计从的女人竟会选择反抗他。
——她逃走了。
因为深知贾丝敏怯懦的性格,平日苏凡对她并不设防,而贾丝敏的贴身侍女身份也让她获得了在皇宫内自由行动的权利,是以,在一个再平凡不过的一天,她从皇宫逃了出去。
因为谁都没有料到她的出逃,贾丝敏的行动十分顺利,一出宫,她就给自己制造了一场意外——将所驾驶的小型悬浮车开入了位于下町区外围的下水道。
下水道周围堆满了来自下町区的生活废物,外加那时正是夏日,方圆几百米弥漫着一股令人窒息的烘臭味,而苏凡畏于强势的皇后,必不敢肆搜寻她的踪迹。
贾丝敏在车祸地点守了五天,直到看见那些搜寻的宪兵骂骂咧咧地离开下町区,才终于放下心,动身离开帝都。
之后,她隐姓埋名,在远离帝都的边城寻得一处藏身之地,生下了那名孩子,并独自将他抚养,看着他成长,又送他进入军校,而她则独自生活在边城,过着宁静的生活。
直到两个星期前,一位陌生人敲响了她家的门。
这位不速之客正是白夜将军。
“怎么会这样……”裘德喃喃道,“陛下竟会追杀自己的亲骨肉……”
“因为那样势必会出现皇子多嫡的场面,”那一长段回忆似乎用去了贾丝敏极的力气,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却仍旧道,“我怀孕的时间比皇后早上几个月,按照帝国法律,他也有继承皇位的权利。”
裘德嘴唇蠕动了下,轻轻道:“……这个畜生。”
贾丝敏笑了:“公爵先生,这没什么,”她风轻云淡道,“都过去了。”
“我还活着,我的孩子还活着——对于我们而言,这就是最的胜利。”
她的语气里带着淡淡的,却无法忽视的自豪:“陛下一定没有想到,当初那个连反抗都做不到的侍女居然能在宫外活到至今,而她的孩子……也成功活了下来。”
“夫人,”白夜突然道,“您拥有着令人敬佩的勇气。”
贾丝敏笑了:“没什么了不起的……只是打了赌罢了。”
而这一场赌局——是她的胜利。
***
裘德犹豫了下,小声问道:“您的孩子……刚才您说他认识我,可以透露他的名字吗?”
“唔,”贾丝敏思索了下,“他也在帝国军校读书,刚好和您是同一届的——虽然还没毕业。”
怪不得会知道裘德,后者说道:“原来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