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泉州府城剿灭入侵的倭寇刚过去一天。
太阳缓缓西下,夕阳照射在这座历经一千多年的古城上,竟泛滥了不少涟漪。
此时泉州府城城门大开,不少昨日被倭寇侵入府城内,残忍杀害的百姓家属们汇聚成了一条白色长龙。
他们披麻戴孝围绕着棺椁,四散着黄纸,无不在控诉着昨日发生了何等惨剧。
这还是家中稍有余钱的富裕家庭。
而有些生活本就穷困潦倒的家庭,竟置办不了一场像样的葬礼,只能匆匆的将死去的家人抬往坟山,潦草掩埋,就连立碑的钱都未曾拥有。
这群朴素的百姓又或者称为愚民的百姓从未想过,去找官府索要赔偿,他们怕过去非但要不到,还会遭遇一顿毒打。
而泉州府内的大小官老爷,自然也不会在意那些泥腿子的死活,从古至今都是如此。
他们有着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譬如事关自己的大事……
府城内,布政司户房内。
一名身着从三品品文官服饰的布政使右参议,正着急的在一座库房外来回踱步,时不时用普通百姓十年都买不起的丝绸制的手帕,擦拭着自己汗如雨下的额头。
他是兼任分巡道的陈巍,在骤然听闻福建道御史潘云甫带着首辅张居正的密令,来到泉州府彻查后,第一反应不是去迎接,而是来到这布政司专门存放各种税收账簿的库房内。
陈巍的目的不言而喻。
“大人,东西都全部放在府外的两辆马车上了,随时都能运出去。”
就在这时,陈巍的心腹走了进来,行礼说道。
陈巍闻之一喜,连忙收起手帕,急忙说道:“那还愣在这里干什么,赶紧随我一同运出城外,集中销毁。”
“是,大人。”
心腹连忙应道。
随后陈巍和心腹一同走出布政司,坐上了早已在外面等候多时的马车,缓缓朝着府城外驶去。
倒不是陈巍不想让车夫将马车的速度再提升一点,这里毕竟是府城,驾驶马车的速度过快会引人注目,他现在干的事情巴不得没人瞧见才好,又怎么作茧自缚呢?
于是乎就这样行驶了差不多四分之一时辰,陈巍所乘坐的马车终于在晃晃悠悠的过程中,来到了东大门,眼看两辆马车即将进入城门甬道时,一伍士兵拦住了他们的去路。
见马车突然停下,李巍心中骤然一个“咯噔”,他连忙先开车帘朝外看去,见只是看守城门的军卒后,顿时松了口气。
“混账,你这长随是准备耽搁本官的大事吗?竟然在这里停留!耽误了本官的大事,十个脑袋都不够你砍的!”李巍先是劈头盖脸的朝马夫呵斥一番,随后这才将目光那看守城门的将士,话锋一转,说道:“本官乃是泉州分巡道,有要事出府城一趟,你们这些左千护卫所的将士何故拦下本官的车马?”
李巍不怒自威的表情确实唬住看守城门的那几名将士,分巡道可是他们徐千户都惹不起的存在,他们几个普通看守城门的军卒自然更加不敢招惹。
他们相视一眼,齐齐看向伍长刘阿七。
刘阿七见状有些无奈,却还是硬着头皮朝着李巍拱手道:“这位分巡道大人,上面吩咐我们等看守城门,凡事马车想要出城一律都得盘查,还望分巡道大人不要让小的们为难。”
“大胆!”
李巍还未说话,从第二辆马车匆匆赶来的其心腹却大怒道:“李大人可是布政司右参议,堂堂的朝廷从三品官员,也是你们想盘查就盘查的?”
“就连你们永宁卫都指挥使白勇都不敢阻拦李大人出城办事,你们吃了熊心豹子胆?”
“还不赶紧滚开,要耽搁了李大人的大事,就连你们白指挥使都救不了你们!”
李巍傲然而立,十足的官老爷架子。
要放在土木堡之变以前,一个从三品的文官自然不敢如此蔑视一个卫所的指挥使,但奈何凡事没有如果。
刘阿七见状,顿时缩了缩脖子,赶忙命人撤了遮挡物,让开了一条通道。
刘阿七望向李巍的眼神充满着羡慕,自己的父亲要不是军户,自己是不是也能科举,也能成为向李巍这样的官老爷?
很可惜,刘阿七并不知道,科举之路,究竟有多难。
李巍见刘阿七认怂让开了道路之后,顿时冷哼一声,催促马夫驾驭马驶出城外。
对于这样的小插曲,李巍自然不会放在心上,也没有那么小心眼会去时候针对一个小小的看门军卒。
此刻的李巍只有一个心思,带着马车赶往城外偏僻位置,然后……烧毁!
“怎么马车还没走?”
察觉到马夫并没有驭马而行,脸色顿时挂不住了,正准备先开车帘再次呵斥道,却见那马夫正傻傻的看向城外,目瞪口呆。
李巍顺着马夫的目光看去,心霎时间凉了一截。
只见一个身着七品文官服饰的官员正骑着马,与一个身着飞鱼服,腰跨绣春刀,同样骑着骏马的男子,在数百名将士的陪同下并肩朝着泉州府城行来。
李巍瞧见后顿时一阵目眩,差点当场晕厥过去。
这两个人李巍虽然从未见过,但从他们身着的服饰不难猜出,一个一定是昨日莅临泉州府城,带着一个千户所平定了府城倭寇之乱的御史潘云甫。
而另一个身着飞鱼服的男子就更好猜了……
一大早,潘云甫便带着许标以及数名新军骨干就出了城,准备迎接陆绎的到来。
按理说潘云甫虽然只是七品官,但因为潘云甫是京城朝堂上派下来特查的御史,是钦差,如皇帝亲临,代天寻牧,无须以下官的姿态去主动迎接陆绎。
奈何吃人嘴短,拿人手短。
如果不是陆绎未雨绸缪的让许标在府城外训练新军,仅凭借潘云甫刚抵达府城,府城就出现了倭寇侵袭的大事,那潘云甫免不了回京后要吃一个挂落,搞不好会被张居正视为办事不利。
这对自诩清流的潘云甫绝对是个沉重的打击。
这让他如何不感激陆绎?
但潘云甫作为御史,尤其是清流御史,让他主动去赶感激一个锦衣卫同知,他是做不到的。
毕竟在大明文官本就与锦衣卫互相看不顺眼,让他去贴陆绎的冷屁股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自觉聪明的潘云甫决定,出城十里去迎接陆绎,算是还了陆绎的一个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