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173部分阅读
登州府站住脚,解决众多信徒的生计问题,对咱彭家也有莫大的好处。”
彭梓祺哼了一声,扬起下巴道:“别介,什么咱彭家咱彭家的呀,别跟我套近乎,我可是嫁出去的姑娘泼出去的水,进了杨家的门,就是杨家的人,凡事我得为我相公打算。你们彭家赚不赚得好处,关我什么事呀,我相公想做就做,人家只是一个妇人,要有妇德,哪能瞎掺和呢。”
彭子期怒道:“臭丫头,你要成心气死我是不是”
彭梓祺冲他扮个鬼脸,忍笑道:“去去去,要死出去死,可别死在我杨家,晦气”
彭万里道:“好啦好啦,子期,你也学她,没点规矩。这事儿,我跟侄女婿说,就不信他不给我这个面子。”
彭子期瞪了妹妹一眼,说道:“你呀,还是好好努力早点生个儿子才是正经,都嫁人好几年了,我都替你急得慌。”
一说这事儿,正中梓祺的心病,她苦着脸道:“我也不想啊,咋就不生呢”
彭万里忽然耸动了两下眉头,捋着胡须,缓缓地道:“对了,我忽地想起一件事来,咱彭家的姑娘,但凡练过本门气功的,好像都不大容易受孕,莫非跟这功法的霸道有关”
彭梓祺腾地一下跳了起来,惊道:“真的”
彭万里迟疑道:“大概也许应该是吧,我琢磨过,就我所知,上下几辈的彭家人里面,都是这样,不练本门气功的就没事儿,你有个姑奶奶,嫁了人几十年都不生育,后来心灰意冷,武功搁下了,嘿居然就生了,那时候她都五十出头了。”
彭梓祺气极,顿足道:“那你不早说”
彭万里道:“这个我也只是猜测,毕竟咱彭家肯练武的姑娘不多,肯下苦功修习配合本门气功才能修炼的最上乘刀法的姑娘更少,这种事儿不太多,我记得还是十多年前偶然萌生过这个念头儿,再以后就没想,胡乱指摘本门功法有缺陷,太公还不剥了我的皮吗”
“你你”
彭梓祺咬牙切齿地诉苦:“二叔,你知不知道我喝过多少苦药汤啊,现在还在喝呢;眼巴巴看着人家生,自己却不争气,我背地里流了多少眼泪啊,这什么五虎断门刀啊,根本就是断子绝孙刀嘛,笨二叔坏二叔,我我掐死你”
彭万里赶紧招架:“臭丫头,别没大没小的你快住手,我还有一个想法呢,咱们彭家每一辈儿都男多女少,没准也跟这个有关,你现在停了功法,不但能生,没准还专生儿子呢”
“我不管你知道你不早说,我掐死你”
叔侄俩正闹着,夏浔湿漉漉的头发挽个道髻,着一袭轻袍便冲了进来:“梓祺,我那口刀呢,给我找出来”
“啊”
梓祺松手回头,愕然道:“你不是真要动手吧”
夏浔奇道:“跟谁动手我说的是我在象山海滨得到的那口日本刀,那口刀我有用处,生怕回头忘了,忽然想起,便嘱咐你一声。你这是干嘛呢”
彭梓祺讪讪地道:“我我跟二叔闹着玩儿呢”
第527章 以退为进
梓祺的闺房布置得比较简洁,所以显得清淡雅致。
虽然她们都希望还能住在同一个院里,可是国公府的建筑布局注定了不可能如此,同一个大院落里,只有一套主屋,各个房间之间都是相通的,而左右厢房长长一趟,明显是给下人奴婢们住的,所以她们只能各住一院儿了。
一如既往,温情款款地侍候了夏浔烫脚,上床,灯火熄得只剩一支,梓祺方宽衣上床,只着一身贴身小衣,无声无息地滑入锦被,轻轻搂住了夏浔的身子。
所做的一切,虽然依旧,可是今晚梓祺的态度上明显更加温柔,相对于梓祺一贯的爽朗和粗枝大叶,这举动就变得特别明显。
因为她很开心,不管二叔说的话是不是真的,对一个如同溺水的人来说,哪怕是一根稻草她也要当真的,梓祺只觉希望大增,自然非常开心。
再一个,夏浔对她娘家人的态度让她非常开心,夏浔如今虽贵为国公,可是在她二叔和哥哥面前,却依旧没有半点架子,对他们非常客气,晚宴一家人其乐融融,作为夏浔的媳妇彭家的女儿,这自然是她最乐意见到的。再就是,对于她二叔提出的事情,夏浔也毫不犹豫,一口就答应下来。
夏浔对于彭万里的要求,当然会答应。只要贸易一开,他是一定会帮彭家促成此事的。
有恒产者,始有恒心。夏浔是赞同这句话的,只有破落户才会整天想着造反,百姓们有饭吃有衣穿有家业,才会考虑更长远的事情,才会对社会负起更多的责任。
再者,一旦朝廷与日本重开贸易关系,那就有来有往,除了官方十年一贡的进贡,其实平时双方会有许多经贸往来,只要你有勘合在手就成,后来日本商团争贡,在宁波大打出手,就是因为这个缘故。
到时候最先得到这些利益的,必然是沿海大族,必然是那些原来走私频繁的大商团,他们要化暗为明最容易,夏浔不想让他们对海市形成垄断,要打破桎梏,形成真正意义上的开海市,必须得有更多的社会阶层参与进来才成。彭家自己有船有护送的武力有采办的资本,就算没有梓祺这层关系,他也会同意的。
不过在梓祺看来,这却是丈夫因为她的缘故才对娘家额外照顾,又想到二叔对自己为妻之道的不满和训斥,反思之下,变得柔情似水,温顺异常也就不足为奇了。
夏浔刚从谢谢那儿回来不久,谢谢再有一个多月就到预产期了,胎动已经越来越明显了,夏浔贴在她肚子上,感觉着宝宝在里边的淘气,同她温存了好久,待她感觉疲倦了这才过来,待得梓祺上床,夏浔搂住她那再熟悉不过的香软酥滑的身子,柔声道:“我在外边忙碌,谢谢又有了身孕,这个家里里外外多亏你的操持,辛苦了。”
“你的家不是我的家呀”
梓祺娇嗔道:“自己家的事,辛苦也开心。对了,你要找那口刀做甚么”
夏浔有些歉疚地道:“东海剿倭事未了,我这次回来,不是大功告成了,而是要请旨随日本使节一同去日本的,下一仗,得在那儿打,恐怕又得几个月时光,唉思旭和思杨出生的时候,我就不在,这一回谢谢生孩子,我恐怕又得在外忙碌了。”
“你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二叔一向目中无人的,我哥就更别提了,要说他们现在对你这么客气,不是因为我的相公是有本事的,我才不信。”
梓祺在他脸上甜甜地吻了一下,柔柔地道:“人家不是说小别胜新婚么每次分开一段时间,再躺到你身边的时候,人家的心都跳得特别快,好像头一次相公,累了么”
夏浔眨眨眼,促狭地笑:“你都说小别胜新婚了,新婚嘛,男人怎么能说累”
“去你的”
梓祺娇嗔,在他胸口轻轻打了一下,咬着嘴唇,晕着两颊,眼波似醉地瞟他一眼,忽地埋头钻进了被中,向下潜去,粉唇轻裹金刚杵,桃腮鼓起,香舌似蛇吐信
“哦”夏浔舒服地呻吟了一声,放松了身体,享受起了她的温存
翌日,金銮殿上,夏浔向皇帝缴旨,说明日本国王足利义满已然答应大明关于建立朝贡贸易的条件,遣使正式觐见皇帝的事情,朱棣龙颜大悦,立即吩咐宣日本国使节上殿。
祖阿肥富上殿见驾,宣读国书:“日本国王源道义上书上明皇帝陛下:天启大明,万邦悉被光贲;海无惊浪,中国兹占太平。凡在率滨,孰不惟赖。钦惟大明皇帝陛下,四圣传业,三边九安,勋华继体,从昔所希。日本国开辟以来,无不通聘问于上邦。今贡节不入,固缘敝邑多虞;行李往来,愿复治朝旧典。是以谨使祖阿肥富,仰视国光,伏献方物。臣源道义诚惶诚恐,顿首谨言。”
日本国谨献的礼物在祖阿所携礼物之上,由肥富又带来一些,合在一处,共计金千两银万两马十匹硫磺一万斤玛瑙大小二十块刀壹百把枪一百把扇一百把等等以下,自然不必搬上金殿,只将礼单呈上即可。
朱棣使人接收,温言抚慰,接见礼毕,由礼部官员引着他们退出大殿,夏浔立即上前再奏:“皇上,臣请旨剿倭时,曾对皇上言道,欲毕全功于一役,必决战于日本本土,犁庭扫岤断其根本。今日本国王已答应我天朝水师赴日共同剿匪,臣向皇上请旨赴日,以求全功。”
夏浔顿了一顿,又道:“今倭寇大部,见我沿海陈兵以待,无机可乘,已然退回本土,这是聚而歼之的好机会。臣去日本,海路难行,首尾不能兼顾,为恐倭寇狗急跳墙,流窜沿海,再度荼毒我大明百姓,沿海需有干将镇守。臣请辞五省剿倭总督一职,另举荐五军都督府水师都督陈暄,辖领沿海诸省诸卫,协同作战,恳请皇上恩准”
昨天郑和回到宫中,朱棣就知道夏浔要辞去剿倭总督一职了,朱棣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准
朱棣确实同乃父朱元璋同一性格,喜欢斗,喜欢针锋相对。
他决定了的事,看准了的人,那就是他的逆鳞,你越想碰,他越要保护。
夏浔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引势利导推波助澜,推动更多人弹劾自己,其结果就是铺天盖地的弹劾只能让朱棣逆反心理加重,对他派出去的人,表现出更强势的支持和维护。
不过过了一夜,怒气消了,反过来再一想,他觉得夏浔的决定也有他的道理,战场形势瞬息万变,夏浔一旦去了日本,再让他统率五省军队,指挥上根本无法兼顾,所以已然有些意动,此时听见夏浔主动请辞,他便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准奏,着即免去杨旭五省剿倭总督一职,领出使日本国钦差一职,兼巢湖福州双屿远洋舰队之统帅。由陈暄出镇浙东,节制五省,直至杨旭自日本归来。”
“臣领旨,谢恩”
陈暄出班,与夏浔同时下拜领旨,偷偷瞟一眼夏浔,满怀感激。
丘福站在武臣班首,沉着脸一言不发。他们费尽心思,发动人马进行弹劾,就是想把夏浔搞下来,结果夏浔只一招以退为进,轻轻卸下差使,荣宠不减,反把这兵权交到了与徐老三关系最好的陈暄手里,这一来五军都督府继徐景昌之后,又要被他挖走一员大将了。
偷鸡不成蚀把米,这就是丘福此刻的感觉。
早朝议事已毕,朱棣瞟了夏浔一眼,说道:“杨旭留下,陪朕用膳。退朝”
朝臣们又是一阵马蚤动,熟朋友都互相递着眼色:“看见了吧皇上要留人问话,用得着朝堂上公开说么,皇上这是摞话给咱们听呢,辅国公,扳不倒”
群臣徐徐退出,朱高煦一派的官员走出去的时候,都黑着脸色。
还是那间光线昏暗的厅堂,坐在那儿的人微微佝偻着身子,咳得更厉害了,看样子,他是生了病,身子一直不大好。
“老爷,您的病”
匆匆从外边走进来的人见他咳得厉害,不禁担忧地道。
那人摆了摆手,带着痰音喘了一阵,嘶哑着嗓子问道:“有什么消息”
来人把今日朝堂上的事说了一遍,那人沉默片刻,低低地笑了起来:“这个杨旭,越来越难对付了。专务总督,事毕复名,他这军权早晚都要交的,如今借着剿倭未了,主动交出兵权,那这兵权交给谁,他的话,皇上就得听,再说,皇上正为他主动请辞而心生歉疚呢。”
他轻轻叹了口气,喃喃地道:“到了他今时今地这种地位,个人权位已升无可升,对他而言,最重要的已经不是自己攫取多少权力,自己能爬多高,而是他能拥有为他所用的人,随他的意志而动。丘福这次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反倒成全了他呀。”
“老爷有些陷入魔障了,只知说人,不知说己,丘福如此,咱们何尝不是如此”
站在对面那人暗暗寻思着,忍不住说道:“老侯爷也知道这件事了,他让我给老爷捎句话”
“什么”
第528章 周旋
谨身殿里,朱棣殷殷嘱咐道:“隋征高丽元伐东瀛,都是铩羽而归,反因那弹丸之地,耗尽国力,埋下亡国之内。此去,虽是剿匪,且有日本官兵之助,终究是一桩险事,你要再三小心”
夏浔道:“皇上放心,臣此去,必定谋而后动,事若不济,也要全身而返,永乐新朝甫立,宜当求稳,稳中求进,臣是不会让我大明陷身泥淖的。”
朱棣赞许地点了点头,夏浔又道:“有关中日贸易,才是维持两国长久发展消灭倭寇根源的办法。一旦重开海市,我大明不是坐而受之,也当遣人持勘合与日贸易,臣以为,在一些物资上,可以放宽条件,只不过当然得要他们付出相应的代价才成。”
朱棣瞟了他一眼,问道:“你的意思是说”
夏浔道:“比如说铜钱,这是严禁出口的,而日本铸钱的本事差得很,所铸铜钱动辄损裂,所以全用我大明货币流通,如果禁止出口”
朱棣立即摇头道:“文轩,这一点没得商量,钱是交易工具养命之源,我大明自己尚且不敷支用,只得以钞代币,难道还要把铜钱惠之于人么”
夏浔微笑道:“这就是了,交易者,互通有无。然而自己也嫌不足的东西,谁会拿去卖与外人呢然则却有几点,皇上可曾想过么”
“什么”
“我大明的铜钱金银都比较短缺,自己也是不敷使用的。而钞,是金银和铜钱的替代之物。可这钞发行无序,且无实际价值,一旦战乱动荡天灾人祸,便迅速贬值,甚至一文不值,原本家财万贯者,顷刻一无所有,这何尝不是一种动乱之源
以钞代钱,本是不得已而为之,如果有足够的金银和铜,朝廷就不会采用这个办法了。唐宋以来,常有为了铜钱,灭佛毁寺,取铜铸钱的,可是相对于偌大的天下,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据臣所知,日本多金银铜矿,他们需要铜钱,为什么不叫他们拿原矿或者冶炼出来的金属来换呢
咱们取其矿石或银铜金属,用以铸造铜钱,这总要收取好处的吧咱们就可以解决一部分铜材的困窘了,而为他们铸造的铜钱返运日本,他们购买我大明货物还得流通回来。日本需要铜钱,就拿金银铜铁来换,这叫再加工,他们干挖矿冶炼的粗活,咱们做些细致技巧的活儿,最后依旧是咱们受惠,何乐而不为呢”
夏浔仔细想过纸币的优劣,在那个时代,发行纸币的弊端多于它的优点,而要改革它,需要涉及的方面太多了,而且旷日持久,同时它的发行最终仍要取决于金银等贵金属的储量,想一口吃个胖子那就成了大跃进了,眼下这个阶段,是储积资本的阶段,当财富的储藏和工商业的发展达到相应的条件,自然会有种种变化。
夏浔可不想当王莽,干些太超前的事,何况他也没有王莽那么大的权力。明初的宝钞是以政权用法律为保障,强制推行的,后来崩溃的事实已经证明了它在现阶段是不适合的产物,既然是因为金银和铜材太少,不得已而推行宝钞,夏浔想的就是扩大这些金属的来源。
其实大明也不是没有铜矿,不过现在勘测出来的矿山太少,夏浔可不懂勘测,再者能从外面运进来,自己的就让它在地下多埋一些年,留给子孙后代去使用岂不更好
若换作以前的朱棣,是不会答应的,可是近来由于开海禁海这方面的奏章太多,不可避免要谈到经济,而官员中却也不乏精通经济的有识之士,纷纷灌输之下,朱棣于经济一道也有一些见识了,听了夏浔的话不觉意动,他迟疑片刻道:“这样一来,好处尽为我大明所得,日本国王会答应么”
夏浔笑道:“还是那句话:互通有无。若是他们自己能用之得法,也不会有求于我大明了,既然他们自己空守宝山却如废铁一堆,他们怎么会不答应呢现在可是他们有求于我们。再者,我们还可以用些手段,比如,特意制些铸模,专为他们铸造标有日本国王源道义一类名号的日本铜钱,皇上以为,源道义会不会欣然应允呢”
朱棣点点头道:“好,就依你的去做。这些时日,围绕剿倭一事,沉渣泛起,百官奏疏,谈起许多事情,其中就有开海通商的谏议,你对此有何看法”
夏浔自己并不主动提起,背后却费尽了力气,等的就是朱棣这句话,一听他问,却故意做出淡定模样,说道:“这些时日在沿海剿倭,对这些方面的事,臣也略知一二,臣觉得,如果开海,可以宣扬教化,扬我国威,同时南洋地广人少,因为四季如春,食物非常丰富,需要的时候,亦可我为中原之补充。”
夏浔谦逊地笑了笑,说道:“臣对这些所知有限,皇上面前不敢妄言,朝中尽多才学之士,皇上可以广开言路,兼收并蓄,再做圣裁”
干的事情越多,越容易出错,夏浔可没忘记自己还有许多政敌;再者,在朱棣面前,也不能包揽一切,什么事儿都叫你干了,尽管他背后可以做许多事,却不可以当面做急先锋。反正这事儿,既然已经开了口子,必然会不断有人提起。
历史上郑和七下西洋,之所以为文官集团疯狂反扑,并不是开海市不好,也不是文官全都目光短浅,而是因为当时施行的是国家贸易,不是没钱赚,而是钱全让朝廷赚走了。有国家这个庞然大物出面,那些沿海的士族豪绅,无论是在货源规模还是价格上,都完全没有竞争力。
而一旦开海通商,就是自由贸易,允许百姓做生意,普通的民众哪有那个资本,主要还是为这些沿海大族服务,从中牟利,大头还是落在这些沿海大族手中,而且他们不用偷偷摸摸的,像以前一样冒险走私,何乐而不为不可讳言,做官的人是有政治抱负的,但也不必被史书骗了,真的把他们都想象成剔透纯净,毫无私心杂念的人。
试想想,一个家庭,无论是豪门还是布衣,他们费尽心思苦心栽培一个读书人,巴望着他中举做官,最终的目的是什么这些人一旦做官,岂能不代表家族不代表家乡的利益呢
朱棣沉思片刻,说道:“嗯,眼下确实急不得,此事暂且搁议,目前还当以日本之事为重,不宜多生枝节,朕先让解缙去东南巡访一番,了解一下,等你解决了日本之事再说。”
昏暗的静室里,坐着的那人瞿然抬头道:“他说什么”
对面那人沉声道:“老侯爷说,江山已定,大局已定,算了吧”
“甚么”那人勃然大怒,猛地一捶桌子,喝道:“这是甚么混账话”
来人沉默片刻,又道:“老侯爷知道老爷听了定然不悦,所以,他还有三句话,叫我问过老爷。”
那人咳嗽着道:“你说。”
“是,老侯爷说:若说天下未定,天下谁能更改建文帝已死,遗有弟遗有子,可有机会登基坐殿通政司张安泰死了,吏部考功郎中周文泽死了,五军都督府主事郑小布死了,太仓卫指挥纪文贺死了这些人为何而死,伤人伤己,谁人拍手称快江山虽然易主,天下依旧姓朱,老爷您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呢,是为了建文皇帝,还是一己私仇”
那人怒不可遏,捶桌大骂道:“懦夫懦夫我就不该找他共谋大事”
对面那人默默地看着他,轻轻地道:“老爷,小人追随您多年,只要老爷一声令下,无论水里火里,小人绝不皱一皱眉头。可是,小人也觉得,老爷如今所为,实是漫无目的,所说理由,难以服众啊”
“你”
那人猛地抬头,双目射出栗人的光来,对面那人痛心地道:“老爷,您久困于此,不知外面情形,每日里,只是在这静室里假想着您的敌人,已经忽略了整个天下,已经不知道天下的情形,自从建文皇帝自焚,您被幽禁府中,仇恨就蒙蔽了您的双眼,老爷,无力回天啊,我们所作所为,到底是为了什么我们的人,战意消磨,已经纷纷萌生悔意了”
那人霍地一下站了起来,对面斜斜照来一缕阳光,本来是高高掠过他的头顶照向后面,这一站起,正映在他的双眸上,他的脸有些苍白,两颊上有抹病态的嫣红,神色虽然显得憔悴,但目光锐利中却带着疯狂和危险:“就此偃旗息鼓么不绝不至少,也要让那杨旭死无葬身之地,有办法的,一定有办法的”
明媚的阳光照在他的脸上,脸颊的大部分依旧藏在黑暗中,但是已能让人看清他的面目,他是徐辉祖
第529章 能屈能伸
莫愁湖上,湖中有岛。
远望水上一汀,如沧海遗珠。
岛的边缘是绿的,那是郁郁葱葱的草木,中上端却是粉的,那是遍植的海棠。
夕阳下,无限风光,都沐浴在一片灿烂的金光里。
暮春时节,正是海棠花开的时候,远远便传来一阵芬芳。
夏浔宽袍大袖,发束儒巾,打扮得斯文儒雅,立在小舟船头,船行水上,好像划破了静静的镜面,两线涟漪悄然荡开。
马上就得准备出使东瀛了,临别之际,当然要来见见茗儿,夏浔去定国公府拜访了一次,对乔迁之际,定国公府的馈赠表示感谢,却听说小郡主正在莫愁湖上徐家别墅暂住赏玩。于是,夏浔告辞之后就偷偷溜来了这里。
整个莫愁湖都是徐家的产业,四下静寂无人,湖上也无泛舟,只有夏浔一叶小舟,悄然划到了湖心岛旁。
船停,上岸,夕阳已落山。
鸟鸣虫语中,夏浔沿石阶走向岛上,穿过修竹翠树,眼前就是成片的鲜花了,好像桃花岛。
垂丝海棠,西府海棠,遍植海棠花,可惜天色已经昏暗,不能尽赏那晓天明霞一般的绚丽春光,不过夏浔现在也无心欣赏这些,最美的风景,是心中的她,他的步伐越来越快
引路的徐家家仆快步走到前院,海棠花丛中突然出现一个雅致异常的院落,竹篱扎的小院儿,防不得什么,只为一个意境,曲曲折折的竹篱沿着岛上起伏的地形绵延开去,那一间间错落的小屋便也延伸向花海,不知到底是几间。
夏浔站在廊下等着,那家仆匆匆赶去禀报了。
不大的功夫,夏浔便听到了“嗒嗒嗒”的清脆的声音,抬眼望去,沿着游廊飞快地跑来一个娇俏的少女,两手轻提裙裾,裙裾轻扬,小腰曼妙,直到近前,才停住脚步,轻轻喘息着,笑靥如花地道:“旭哥哥,你来了”
发出那嗒嗒声的,是她脚下的一双木屐,棠木的双屐,做工十分精巧,一双冰雪玉足,纤秀娇美,其白如霜,廊下挂着彩灯,灯光映在玉足上,隐泛润泽的红光,晶莹剔透,恨不得叫人捧起来,轻轻地咬上一口。
茗儿被夏浔灼热的目光看得害羞地蜷起了脚趾,轻嗔道:“那眼珠子,贼亮,看什么呢”
夏浔笑吟吟地抬头:“玉足生光,几人有这般眼福当然能看就看啦。”
茗儿轻咬薄唇,晕着两腮,壮起胆子道:“你要看,以后自然由得你看。”
夏浔怦然心动,注目望去,灯光下,茗儿秀眉俏眼,肌肤玉样温润珠般腻滑,被那彩灯一映,宝光流转,一抹朦胧神秘的光华,直与淡星斜月争辉,这样的女子,便是布裙荆钗,也是天香国色,何况她正含情脉脉,艳若春花。
“只恐夜深花睡去,故烧高烛照红妆”
不知不觉,夏浔便吟出了苏东坡的一句诗来,茗儿被心上人一赞,羞中带喜,瞟他一眼,垂下头,玉指轻捻着衣带,期期地道:“我知道你此番回来,恐怕很快就得再走,本不想打扰你,想不到你还是来了。”
夏浔故作失望地道:“哦原来茗儿搬到这岛上来,是怕打扰了我。唉,是我错会美人之意了,还以为茗儿搬到这里,是方便与我一晤,不受干扰呢。”
“才没有”
茗儿被他说破心事,不禁大羞,抬眼望去,夏浔脸上满是促狭的笑容,立即羞不可抑地挥起了小拳头。
“大坏蛋,就知道欺负我”
俏语轻嗔,粉拳落在了夏浔的掌中,轻轻一带,那娇躯便扑到了夏浔怀里,夏浔轻轻揽着她的纤腰,下巴在她头顶摩挲着柔滑如丝的长发,什么也不必再说,此时无声胜有声。
茗儿贴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有力的心跳,心中无比安宁,因为有期盼,所以等待也是甜蜜的,茗儿的芳心里,已满是甜蜜。
一支庞大的舰队出海了。
祖阿和肥富的使节船和夏浔的使节船被围在中央,后面还有十余艘满载货物的商船,这一次没有民间贸易商船随从,这还只是官方的运输大舰,不管是夏浔的使节船还是那几艘货船,都比祖阿和肥富的使节船大了数倍,游弋于海上,仿佛一头巨鲸旁边伴游着一条刚出生不久的鱼崽儿,站在小船上,很有一种压迫感。
再往外围,则是赤忠的福州水师和李逸风的巢湖水师,他们将以整支舰队护送夏浔东去,半途将有一大半的战舰分道赶往琉球,双屿水师已在那里建立了水寨基地,他们将停泊在那里,随时待命。而小部分战舰则作为钦差的护卫舰,随同一起赶往日本。
郑和也来了,这一次,他是作为钦差副使,随夏浔一同赴日的。他还带来了一支经过剿倭实战训练出来的火枪队,这是从神机营里选拔出来的一支精锐,虽然只有三百人,却是精锐中的精锐,每人都配备了一杆长火铳,一柄手铳。
旭日东升,大海苍茫,号角声中,一艘艘战舰驶出港口,扑向波涛万顷的海洋。
海鸥在湛蓝的天空中飞翔,这是晴朗的一天。
巨舰行于海上,何惧风波不平,距日本越来越近了
“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
何天阳一身戎装,站在舰首,张开双臂,面朝万顷波涛,像个诗人似的纵声说道。
这句话是他从夏浔那儿偶然听来的,他觉得这句话很霸气,而且会让人有种读书人的感觉,所以这句话就成了他的口头禅,这夯货有事没事的就要面朝大海,吼上这么一句。
“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
何天阳闭上了眼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咸鲜的海风,感受着脚下巨舰甲板微微的起伏,正在陶醉当中,肩头出现一支大手,顺势一拨,就把他推到一边去了。
何天阳刚要大怒,扭头一瞧是夏浔和郑和,把他拨拉到一边的正是夏浔,马上屁也不放地走开了,不一会儿,舰侧又传来何天阳神经兮兮的声音:“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
“郑某的祖父和父亲,都曾远洋出海,去麦加朝圣。据我祖父说,出海远行,有些人会受不了那种整天在船上颠簸,睁开眼就是无际的大海,四下里渺无人烟的日子,久了会有人疯颠起来,甚至会持械伤人,这个何天阳莫不是”
郑和担心地对夏浔道,夏浔强忍着笑意道:“没事儿,公公不要担心,咱们此番往日本去,路途不算遥远,而且我这个部下以前就是在海上讨生活的,就算有人出事,也轮不到他。”
郑和吁了口气道:“那就好。”
这时,舰侧又传来何天阳的声音:“我来了我看见我征服”
夏浔扭头对一个侍卫道:“去,告诉何天阳,再发疯,就把他绑起来,嘴里塞上一团破布,不到日本,不放开他”
那个侍卫忍着笑答应一声,匆匆跑开了,接下来,船上再也听不见何天阳歇斯底里的嚎叫了,世界清静下来。
船在堺町靠岸了,船还没到,足利义满就派了船远出相迎,然后引着他们直到码头,当那大明的巨舰停泊在堺町码头的时候,停靠在周围的日本舰船与之一比,俨然是舢板一般。
日本国人已经很久不曾见过如此巨大的明国战船了,虽然走私商船始终不断,可是为了要追求速度快船体灵活,以方便摆脱水师的追击,所以船只都不是很大,而眼前的巨舰,停泊在海面上仿佛一座可以移动的城堡,这已超出了他们的想象。
明军舰队士兵严整的军容,鲜明的战袍,尤其是那一杆杆锃亮的火铳,哪怕是没有见过的人,也能马上意识到那必是一件神秘的兵器,而且一定拥有很大的杀伤力。
夏浔他们没有在堺町多停留,他们登岸之后,在石山本愿寺稍作休息,便由本地守护陪同,继续向前进发,当他们的车队赶到摄津兵库的时候,那位守护大人来到夏浔和郑和的车驾前,毕恭毕敬地道:“征夷大将军亲自来迎接两位上国天使了”
夏浔和郑和对这个消息都有些意外,夏浔从他掌握的情报,已经知道足利义满是个明粉,疯狂地迷恋中原的一切,其实当时大明有许多官员士绅不屑与日本往来交易,而日本方面同样有许多心高气傲的豪族权贵不愿向中国卑躬屈膝地称臣。
但是这些阻力对足利义满来说都不是问题,他是一个务实的政治家,他知道明日两国如今有着多么巨大的差距,称臣可以换来实际的利益,他是不介意低头的,可是他毕竟是一统日本的英雄人物,是日本天皇见了他也要诚惶诚恐的太上皇。
他就是日本,日本就是他,他居然可以放下身段,远出京都来迎接明国使节夏浔对他真要刮目相看了。
堺町守护态度谦卑地道:“两位天使,请随我来,将军阁下正在恭候你们”
夏浔向郑和点点头,两人下了车,随那守护向前行去,不一会儿,走到队伍前头,就见迎面又有各种旗帜,和近百名公家武家的日本官员,身后还有护卫武士,在最前面,则摆着一条香案,案前铺着红毡。
如此举止,倒还真是恭敬,夏浔和郑和对视一眼,举步向前走去。
足利义满,那个声名赫赫的大人物就要出现在眼前了,夏浔不禁有些好奇和兴奋,他的目光在对面的人群中扫视着,很快锁定了一个人,无论是他站立的位置,还是衣着袍饰,很明显,他就是足利义满。他穿戴的是大明衣冠,是建文年间,朱允炆封他为日本国王时所赐的王爵冠服。
二人走到近前,足利义满用生硬的中文说道:“日本国王臣源道义,恭聆上明皇帝圣旨”说罢一撩袍裾,便在红毡毯上跪了下去
第530章 君子之道
足利义满焚香下跪,隆而重之地三跪九叩,其后跟随的从多公家武家都随之一齐下跪,内中却有一个身形相对其他诸人显得高大些的大臣动作迟钝了一些,以致众人跪下后,他就像鹤立鸡群一般突出。虽然他也马上就跪下了,不过这刹那的迟疑还是被夏浔看在眼里。
夏浔看到,那人是被旁边跪下的一个大臣拉了一下,这才不情不愿地跪下,而且俯首之际,颊肉紧紧绷起,似乎满怀怒气。这人在足利义满身后三步处,是众大臣中最靠前的七位大臣之一,毫无疑问,应该是足利义满手下权势最大的大臣之一,夏浔仔细地看了他几眼,记下了他的模样。
眼见足利义满执礼甚恭,郑和的神态也严肃起来,他取出圣旨,庄重地向前三步,走到足利义满面前,高声宣读起来:“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复载之间,土地之广,不可以数计。古圣人疆而理之,于出贡赋力役知礼仪达于君臣父子大伦者,号曰中国。
而中国之外,有能慕义而来王者,未尝不予而进之。非有他也,所以牵天下,而同归于善道也。兹尔日本国王源道义,心存王室,怀爱君之诚,逾越波涛,遣使来朝,归逋流人,贡宝刀骏马甲胄纸砚,副以良金,朕甚嘉焉。
日本素称诗书国,常在朕心。第军国事殷,未暇存问。今王能慕礼仪,且欲为国敌忾,非笃于君臣之道,畴克臻兹。今遣使者杨旭郑和,出使日本,赐冠服文绮金银瓷器书画等物,并允许日本国十年一贡,正副使等可以多至二百人,在江浙贸易。
呜呼天无常心,惟敬是怀。名无常好,惟忠是绥。朕都江东,于海外国惟王为最近。王其悉朕心,尽乃心,思恭思顺,以笃大伦。毋容逋逃,毋纵j宄。俾天下以日本为忠义之邦,则可名于永世矣。王其敬之,以贻子孙之福。故兹诏谕,宜体眷怀。”
郑和宣旨已毕,足利义
锦衣夜行第173部分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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