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衣夜行 作者:月关
锦衣夜行第93部分阅读
朱允炆对老将耿炳文殷殷嘱咐道:“养军千日,用在一朝。望诸公协力同心,以朝廷百万雄师,救我大明社稷。只是,老将军切记,毋使朕担上杀叔之名呀。”
耿炳文心领神会,抱拳应道:“为臣者,分君之忧。圣上放心,老臣谨记在心了”
第283章 邂逅
“这么看起来,这个皇帝也不是很坏呀,燕王已经反了,他仍不忍杀害叔父。”
夏浔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苏颖大发娇嗔:“喂,瞧你那个死样子,你不同意我的话就说呀,摆出一副莫测高深的样子唬谁呢”
夏浔忍笑道:“这位皇上果然如此仁慈的话,怎么会连个闲散王爷也不与众叔父,偏要赶尽杀绝宋朝诸王都是在朝闲置的,可有一个反了何必囚禁的囚禁,流放的流放,把那自焚的叔父还赐以戾的谥号,让亡灵不安,至仁至孝啊我怎么没从他的行为上看出来一星半点儿”
苏颖道:“话虽如此,可他的确下旨不杀燕王呀,现在上上下下谁不知道你没听那些匠人都在大赞皇上果然至仁至孝呢。”
夏浔突然问道:“雷晓曦死于何人之手”
苏颖脱口道:“何天阳”
夏浔又笑,还是那副让苏颖气得牙根痒痒的讨厌像。
苏颖眼珠一转,忽地“啊”了一声道:“其实自然是许老大的命令了,你是说皇帝他”
夏浔道:“当然是了,如果他不想杀燕王,只要吩咐长兴侯一句勿害燕王性命不就行了。这绕着弯子的一句毋使朕担上杀叔之名何解只有抓到了活燕王,才需要他这个皇帝亲自下旨处斩,才需要他来承担杀叔之名。如果燕王死在战场上,你反叛我平叛,战场之上刀枪无眼,生死各安天命,谁能说他个不是”
苏颖微张着嘴巴,半晌才叹道:“读书人肚子里这些弯弯绕儿,要不是你说开来,我还真是一点都不明白。啧啧啧,你们读书人,真是阴险。”
夏浔又是哈哈一笑。
这时胖子麟喊道:“马庆,两口子晚上还亲热不够在那儿说悄悄话,快着点儿,过来推车”
刚刚下过一场雨,道路泥泞,车子在泥地里打滑,夏浔忙把挑子交给苏颖,赶去推车了。见夏浔走远了,胖子麟走到苏颖身边,殷勤地道:“苏小娘子,这挑子重吧来来,你个妇道人家,我来挑吧。”
苏颖道:“多谢林头儿,不用了,你忙前忙后的也有挺多事儿呢,我挑着吧。”
“别介别介,这要是压糙了肩膀压粗了腰条儿,多叫人心疼呀。”
胖子麟不由分说,自苏颖手中抢过扁担,贪婪地瞄了眼她鼓腾腾的胸脯儿,涎着脸道:“小娘子与那马庆成亲几年啦不是我当着你面说你家相公不是啊,我看这小子游手好闲的,可不像个伶俐的手艺人,跟着这样的男人,没少吃苦吧”
苏颖笑了,那双妩媚的眼睛向胖子麟微微的一挑,似笑非笑地道:“林头儿一双眼睛毒着呢,这都看得出来。唉,我家相公,家里头就这一根独苗苗,从小宠着呢,哪肯让他做事呀,祖上传下来的手艺,是一点也没学着。去南京轮班应役的时候,他又不舍得花钱雇人应役,该我们夫妻两个干的活计,都是我一个人做的,苦哇,哪比得林大哥你,技艺娴熟,又知冷知热”
苏颖一笑,那双眼就像五更天的月牙儿似的,弯弯的柔柔的,轻轻一勾,便把林胖子的魂儿勾上了天,在半空里晃荡着不着地。
“这小娘儿对她男人好像挺不满意的,看样子有戏呀”
胖子麟心头一热,便把苏颖肩头的小包袱也夺过来自己背上:“嘿嘿,我林麒麟哪有妹子说得那么好,只不过是为人热诚些,知道疼人儿罢了。要说这手艺嘛,呵呵,能做了这一营的匠人头儿,我的手艺自然是不错的。你个妇道人家出门在外的不容易,男人又指望不上,以后有啥难处,只管跟哥说,啊”
前边眼看着就要到真定了,按照长兴侯耿炳文的意见,他要屯兵真定府,在此设立北平布政使司,北平地方官署的官员们有的死了,有的降了,还有一些陆续向南逃来,都被他截到真定府来,准备在这儿搭班子和北平唱对台戏。
先头部队已经越过真定府,在前边驻扎了,耿炳文率主力部队已经进驻真定,夏浔这些匠人营是由后军潘忠所部押阵,往真定而来的。行至半路,前边忽然有人喊:“让开让开,娘的,朝廷要剿叛,你们这些刁民跟着凑甚么热闹,让道儿”
夏浔擦一把汗,抬头一看,就见一长队的车辆正慌慌张张闪到路边,看那模样像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逃难队伍。
夏浔本来只是随意瞅上一眼,不想身旁一辆刚刚停好的马车窗帘儿一掀,一张宜喜宜嗔的美人儿面孔正好露出来,好一个美人胚子,年纪虽还小,已经有点祸水的意思了,爱美之心人皆有知,夏浔下意识地多瞅了一眼,这一看,他脚下一滑,差点一跤来个追尾,钻到车底下去。
“我的老天爷小郡主,她怎么在这儿”
徐茗儿本来只是好奇地打量这支特殊的队伍,夏浔一露出异样神情,马上引起了她的注意,一双妙目在夏浔身上一睇,徐茗儿也是大惊失色,慌忙掩住了微张的檀口,这才没有惊呼出声。
两个人就这么眉来眼去的呃,是四目相对的错过了身子。
这时候,路旁有一位骑马的将军,因为茗儿掩口的动作注意到了她,虽然粉嫩的小手掩着嘴巴,只露出一双睁圆的杏眼和一双柳叶儿似的弯眉,他还是觉得非常的熟悉,眉头不由微微一皱。
待到夏浔推着货车过去,小郡主放下手,探头出来追看他的背影时,那位将军窥个分明,登时心头剧震:“不会错的,虽然比印象中的她稍稍长成,出脱成了一个妙龄少女,可那如画的眉眼如此相似,还能是旁人么”
那位将军马上勒住了马匹,本想立即上前确认,思索了一下,还是唤过一名亲军,低声吩咐道:“盯着那辆车子,看他们到了真定投宿何处。”
那亲兵领命而去,这位将军提马便向前赶去,不一时追上一位有更多马弁护拥的将军面前,喊道:“顾都督,末将有要事禀报。”
顾成扭头一看,见是自己麾下将领张保,忙勒住马缰笑道:“是张保呀,甚么事”
张保挤开那些侍卫亲军,赶到顾成身边,低声道:“大人,大都督交代给咱们的事儿,可能有着落了。”
顾成惊道:“不会吧,这才刚到真定,大都督不是说”
他拨马与张保赶到了路边,压低嗓音嘀咕起来。
原来,顾成张保潘忠这些将领都是中山王的老部下,此后一直隶属于大都督徐增寿,父子两辈打下的交情,相交莫逆。这一次燕王在北平反了,徐增寿可还惦记着自己的小妹子就在北平,而且他大姐夫还不知道,生怕妹子在北平那边出了甚么事。
因此徐增寿托付了这几员心腹将领,叫他们如果朝廷一方战事不利,就派人乔装打扮潜进北平,想法子把妹妹接出险地,如果朝廷方面势如破竹,大姐夫根本不堪一战,入城之后第一件事也是赶去谢府,大姐夫是皇上的目标,他保护不了,却不能再让妹妹也出事。
没想到徐茗儿竟出现在此地,因为她以前常去都督府找三哥玩耍,三哥手下这几员爱将都是认得她的,所以竟被张保给认了出来。
茗儿怎么又到真定来了
因为燕王在北平竖起“靖难”大旗之后,东讨西杀,消息迅速传来,谢老财的基业全在北平,可把他担心坏了,生怕自己的家业毁于一旦,可让他赶回北平他又不敢,紧接着朝廷大军浩浩荡荡北上,谢老财进也进不得退也退不得,本着趋吉避凶的想法,就往真定赶来了。
真定可是大城,而且是一座重要的兵城,一逢战乱,地主老财只有两个地方好躲,一个是大城大阜,那里官兵最多,相对来说更安全,另一个地方就是深山老林了。可是要想逃进深山老林,那得早早在那儿有所准备,要不然光是一大家子吃饭穿衣就成问题,所以真定成了谢老财的不二之选,于是他杀了个回马枪,跑到真定来观风色了。
后军到了真定城下,就在城外扎营,而匠人营则被安置在城内,他们本来就是后勤部队,平时要防着他们畏死逃跑,打仗的时候又顾不上他们,自然要置于最放心的地方。
等到匠人营磨磨蹭蹭地往真定城里去的时候,夏浔注意到谢老财的队伍也赶了上来,在谢老财出示了手续齐全的路引户籍之后,又塞了大把的宝钞给守门的兵将,终于也顺利地进了城,夏浔这才稍稍放下心来。
这兵慌马乱的,她一个身娇肉贵的小姑娘,又不敢公开自己的身份,可千万莫要出了什么岔子才好,既然他们也到了真定,那就不用担心了,说不得,今夜要去悄悄会一会茗儿小郡主,且把这小丫头安置妥当了才成。
第284章 夜探
“唉,出门的时候真的是没看好黄历呀,我谢传忠居然落到这步田地。”
站在不大的房间里,谢传忠长吁短叹。
他的夫人说道:“老爷别犯愁啦,凡事得多往好处想,咱们幸亏是出来了,要是在北平府里头,现在还不被人杀光了我听说,那燕军如狼似虎,见男人就杀,见女人就抢,见到有钱人就抄你个倾家荡产,现在北平城里已经成了人间地狱啦。”
“尽瞎说”
谢老财白了老婆一眼:“头发长见识短,就会跟着别人瞎嚷嚷,这一招宋忠都用过啦,结果怎么样真给他自己送终了。燕王的兵是哪来的就是原来北平的兵将,只不过由皇上的兵变成了燕王的兵,就成强盗了那是燕王的根基之地,能让它乱吗
我倒是听说,葛诚李瑞卢振这几个私通朝廷的家伙,在燕王举事之际被斩了祭旗了,而且是全家老少一个不剩全都砍了,这股子狠劲儿,啧啧啧,是个成大事的,非如此何以定军心吧想当初,你家老爷我闯荡塞北的时候,对吃里扒外的手下也是这么干的,管用,杀一儆百呢。瞧这架势,没准人家燕王真能闯荡出一番局面”
“老爷说话小声点儿。”
女人胆子小,赶紧凑到门口,小心地向外看看,天已经黑了,院子里偶尔过去几个人也是行色匆匆,没人站住脚听别人的闲话,女人这才放心,回头道:“我说老爷,要搁以前,咱家也不差那小姑娘一口饭吃,可这兵荒马乱的,你怎么还顾着她呀这客栈都住满了,大闺女和二闺女都挤到一个屋儿睡去了,还给她一个外人单独一个房间,伺候得比咱们谢家大小姐还像大小姐,我说老爷,你不是看人家闺女长得俊,想打人家的歪主意吧”
“胡说甚么你”
谢老财又狠狠瞪了婆娘一眼,训斥道:“要不说你头发长见识短,这眼光就不能放长远着点儿人家的哥哥可是在朝里头当官儿的,我琢磨着,北平要是一直被燕王占着,咱们怕是回不去了,那时候不得求助于人家有个当官儿的朋友,在哪扎根立足不容易些
如果燕王败了,咱们就能随着朝廷兵马回北平去了,到那时候,到处一片狼藉,也不知道里边被你争我夺的打成什么样儿了,想太太平平地收回咱们家的屋宅店铺田产作坊,还不是得靠人家帮忙大闺女和二闺女挤在一个屋怎么啦当初咱们家穷的时候,全家人挤在一个炕头上,盖一床被子,不也过来了”
谢传忠和婆娘在屋里头说话的当口儿,夏浔摸清了徐茗儿的住处,已经悄然摸去。这客栈里果真是住满了人了,连前边的饭堂,后边的过道儿都是人,亏得谢老财有钱,愣是用钱砸出几个房间来。
夏浔也装作住店的客人,晃晃悠悠的在茗儿门前走了几步,看看没人注意,一闪身,便进了房间。
房间还没插门,小郡主盘膝坐在炕上,身前一盏昏暗的油灯。没错,一推门便看见她坐在炕上,这间屋儿太小,只有一铺炕,一张小方桌,桌上摆着茶杯茶壶,一门一窗而已,所以一进门就看见她了。
夏浔一见郡主,立即一个箭步扑过去,掩住了她的小嘴,低声道:“郡主莫惊,是我。”
小郡主扑闪着一对大眼睛看他,指指自己嘴巴,夏浔赶紧放手,小郡主这才微笑道:“我都没怕,你怕甚么,知道我为啥不插门就是为了等你来呢。”
夏浔一呆,奇道:“郡主算准了我会来”
徐茗儿俏皮地翻了个白眼儿,没好气地道:“废话,你在道上都看见我了,能不来找我么对了,你又肩负什么秘密使命了这回怎么又扮成匠人了”
夏浔又是一呆,奇道:“郡主不知道我现在已经是朝廷钦犯了”
徐茗儿动容道:“朝廷钦犯,你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子了”
夏浔这才省起,漫说自己的案子本来就属于秘密案件,一开始并未公开他的身份,就算朝廷公开通缉了,战乱一起,地方官府安抚地方集中民壮挖战壕修城墙的,也没空理会他了,此刻又是在真定,距南京已远,他又不是甚么惊天动地的大人物,哪有可能把消息传到这儿来。
夏浔便苦笑一声道:“我还能做什么惊天动地的大案子我只不过把你的三个大外甥从南京城救了出来而已。”
徐茗儿奇道:“我的三个大外甥啊”
她腾地一下跳下炕,抓住夏浔的手道:“是你救的他们我说他们怎么就突然在北平冒出头儿来了,要不然大姐夫还不敢反呢,原来是你”
夏浔紧紧盯着她的眸子,说道:“小郡主,现在可不是过家家玩游戏了,燕王正式打起靖难清君侧的旗帜,朝廷讨逆的大军也集中到了真定。我现在是货真价实的钦犯,我想知道,你站在哪一边”
徐茗儿一双大眼睛眨动了几下,很严肃地反问道:“我为什么一定要站在一边他们老朱家叔侄俩反目争家产,打就打呗,关我甚么事,我只是替大姐担心,还有我那三个比我还大了几岁的外甥,凭心而论,这件事是皇上不对。”
说着说着,小姑娘的脸蛋气忿地红起来,好像一枚红苹果:“我大哥是国公,三哥比他生得晚,就只能做都督。难道我大哥自己琢磨琢磨,考虑到如果三哥设计杀了他全家,就会抢了他的国公之位,便不管三哥有没有那个心想不想那么干,就抢先动手把三哥一家杀个精光换了你是这个倒霉的三弟倒霉的四叔,你冤不冤你恨不恨你肯不肯心甘情愿地把脑袋交出去将心比心吧”
夏浔微笑起来:“郡主明鉴”
徐茗儿摇摇头,有些莫名的忧伤:“我同情大姐夫,可是,我帮不了他,连道义上的一点小忙都帮不了,我不想大姐出事,却也不能连累了大哥三哥四哥,我们中山王府,毕竟是站在朝廷一边的。”
夏浔颔首道:“我明白郡主的为难之事,往大里说,这是国家之事,往小里说,这是他们朱家叔侄的家务事,不管从哪儿论,都轮不到郡主一个女儿家出面掺和。我现在是朝廷钦犯,被抓了壮丁,随军往北去呢,我打算到了两军阵前,就找个机会摸去燕王那边。
可没想到半路上碰到郡主,这兵荒马乱的,郡主可不能再在外边待着了,郡主的下落,我已经告诉大都督了,现在北平战事一起,大都督一定更加担心郡主安危,郡主,我劝你还是尽快回去中山王府吧,禁足府中总比丢了性命强呀,你一个小姑娘独自在外,万一有什么事,恐怕谢员外也顾不上你了。”
徐茗儿点点头,很懂事地道:“我知道呀,可是我现在怎么走谢员外打算待在真定城里哪儿也不去了,我一个女儿家,孤身一人,只好他到哪儿我到哪儿,现在倒是遇到了你,可你又成了朝廷钦犯,我总不能让你陪我回南京,生生地害了你的性命呀,你说我还能怎么办”
夏浔点点头,说道:“我刚才离开匠人营的时候,也曾替郡主想过,郡主现在要回中山王府,恐怕不得不借助官府之力了,如果郡主把身份告诉他们,他们一定会把郡主安全送回金陵的,当然,皇上没准会禁你的足,可不管怎么说,他毕竟是皇帝,怎么也不会和你一个小姑娘太过计较,过些时日让你三哥在皇帝面前求个情也就好了。
当然,如果有另外更好的法子,那就不用通过地方官府了,郡主的令尊可是大明第一名将,麾下不知统率过多少猛将,这一次朝廷征讨燕王,出动了三十万大军,不知道其中哪些将领是你徐家的旧部如果郡主去找他们,相信他们一定愿意帮中山王府这个忙,把郡主平安送回去。”
“我爹的旧部呀”
小郡主回到床边坐下,歪着头想起来,夏浔站在那儿目不转睛地看了好久,小姑娘突然眼睛一亮,夏浔赶紧迎上去,喜道:“想起来了”
小郡主摇摇头道:“我大哥幼袭爵位,没亲自带过几天兵,我三哥可是一直做大都督的,我爹的旧部我可记不得,我三哥的部下成么”
夏浔点头如捣蒜地道:“行行行,当然行,你且说一个来,此番随长兴侯北上的各路将领姓名,我都已经打听到了,你且说一个来,看看可在军中。”
小郡主哭丧着脸道:“我我三哥的部下,我认识很多,不过我只认得他们的人,记不住他们的名字。”
夏浔一脸木然,小郡主偷偷一窥他的脸色,嗫嚅道:“对对不起呀”
夏浔苦笑道:“郡主哪有甚么对不起我的,只是这样的话,那郡主只好退而求其次,去官府求助了,反正你是不能跟着谢员外这么跑来跑去的了,如若不然,真有个好歹,在下会一辈子良心不安的。”
小郡主眼圈一红,感动地道:“你真是个好人,自己都泥菩萨过江了,还惦记着我的安危”
就在这时,只听门外有人道:“店家,就是这里么顾都督,就是这儿了。”
然后虚掩的房门轻轻叩了三下,有人毕恭毕敬地说道:“朝廷讨逆军后军都督顾成副将张保求见,不知姑娘可安歇了么”
第285章 迫在眉睫
小郡主“呀”地一声,对夏浔小声道:“我记起来了,这个顾成和张保,就是我三哥的部下。”
夏浔欲哭无泪地道:“大小姐,你不觉得现在才想起来有点儿晚么”
徐茗儿奇道:“现在想起怎么就晚了”
“我是钦犯”
“啊”徐茗儿总是适应不了夏浔的身份转变,一听他说才想起来,不由惊道:“那怎么办快快藏起来”
两人急急四下观望,这间屋子甚小,只有一扇小窗一扇门,顾都督和张副将不可能是单独来的,外边至少几十个亲兵,冲是冲不出去的,这屋里头哪里可以藏人夏浔和小郡主飞快地扫视了一圈,屋里连只猫都藏不下,不要说一个大活人了。
小郡主突然跳上炕去,扯开叠得整整齐齐的两床被,使劲地抖了抖,抖得尽量蓬松了,往炕上一丢,对夏浔道:“快点,快钻进去。”
“好”夏浔也顾不得客气了,急忙钻进被子,他一个大男人,连头带脚地藏在被子里边,凸起的形状可不像是没有人,小郡主急得连脚直踹:“你趴下,趴平点儿。”
夏浔屁股上挨了两脚,探出头来,苦着脸道:“郡主,没法再趴了,除非你挖个坑把我埋了。”
张保隐约听到房间里有动静,不禁奇道:“姑娘,可曾安歇了么讨逆后军都督顾成副将张保求见。”
“哦,我等一下”
小郡主一急,干脆和身钻进被子,只是和夏浔隔着半尺多远,夏浔急道:“郡主,你快出去,堂堂郡主,居然卧床见客,谁信啊”
“对呀”
忙昏了头的徐茗儿慌忙又钻出去,扭头一看,根本不成,就算是冬被,里边想藏一个成丨人也是极难,何况这是夏被,本来就薄得可怜,徐茗儿急得团团乱转:“怎么办,这可怎么办”
夏浔把牙一咬,掀开被子跳下地道:“郡主,开门吧”
徐茗儿担心地道:“那你怎么办”
夏浔镇定地道:“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如果一定要死,也不能死得太寒碜了。就赌他们不认得我吧,如果他们不认得我,郡主就说召我来探问江南情形,胡乱搪塞过去便是,郡主这么说了,料来他们不会追究。”
徐茗儿跺跺脚,只好硬着头皮对门外道:“请进”
房门吱呀一响,顾成迈步进来,一看徐茗儿模样,不由又急又喜:“果然是郡主”刚要欠身施礼,忽又看见夏浔,顾成不由一怔,心道:“虽说郡主还小,终究男女有别,这天色说早不早说晚不晚的,房间里怎么还有个男人”
顾成对夏浔着意地盯了两眼,隐隐有些面熟,一时却想不起来是谁,他只知道锦衣卫的杨旭一手策划了燕王三子逃出南京城的惊天大计,却并不曾有机会见过那贴在大街上的榜文,此前也未和夏浔正面打过交道,只是都督府和锦衣卫衙门挨着,夏浔代罗克敌负责宫廷禁卫安排时常常出入宫禁,进进出出的打过几次照面,因此只识其人不知其名。
然而紧跟着进来的张保却不同了,他认得夏浔,当初夏浔和杨家打官司,徐增寿亲自听审时,他就是站班的将领,此后与陆陆续续又见过几次面,彼此虽未亲近过,夏浔的模样他却是认得的,这时一眼看清夏浔立在小郡主身侧,张保大惊失色,“唰”地一下拔出佩刀,厉声道:“杨旭”
“杨旭”
顾成一听大惊,没想到眼前这人就是那个朝廷钦犯,顾成二话不说,呛啷一声宝刀出鞘,与张保两柄雪亮的钢刀,仿佛张开的绞剪,架到了夏浔的脖子上。
徐茗儿急叫道:“你们不许杀他,他纵是朝廷钦犯,也是我的救命恩人,你们若还把我中山王府放在眼里,就不要动他”
“他娘的,终究叫人认了出来。”
夏浔长长吸了口气,脸上依旧保持着从容的神情,微笑道:“今日,杨旭若是死在两位刀下,明日,两位又将成为何人刀下之鬼呢”
燕王大营中,朱棣正秉烛看着简陋堆起的一具沙盘,朱能张玉二王子朱高煦等将领都围在旁边,朱棣仔细看了许久,轻轻叹道:“长兴侯不愧是俺大明第一善守的名将啊,这番布署当真是风雨不透,无懈可击。”
张玉微微倾身道:“耿炳文移师真定城外,率主力驻扎在城南的滹沱河两岸,又有大将徐凯带兵进驻于河间,潘忠则扎营于鄚州杨松率领先锋九千人扼守于雄县。这样的部署,犬牙交错相互咬合,进亦可攻退亦可守,互相呼应啊”
朱棣颔首道:“是啊,若俺一战失败,长兴侯必如箭疾进,直插俺的腹心,以强大的兵力彻底将俺击垮。若俺能够取胜,他便可以就近退回真定府,凭藉雄城坚守待援,这个老狐狸,不好对付啊。”
朱高煦不解地道:“爹,若论守城的本领,我大明无人能出长兴侯之右者,他在这般所长,为何不直接据守于真定城内呢凭这位老将军守城的本领,恐怕咱们兵马再多十倍,也奈何不得他吧”
朱棣微微一笑,说道:“他是奉旨来征讨俺这个叛逆的,龟缩在真定城里算是怎么一回事儿老耿没跟俺打过仗,眼下这番部署,他也是在试探俺的本事啊。”
朱能沉思有顷,问道:“不知殿下和诸位将军对此局面有何看法”
朱棣蹙眉道:“朝廷大军三十万,现在集结于真定府左右的已达十三万,而我军现在满打满算,不过三万人马,敌军数倍与我,不宜与之硬捱。”
张玉点头道:“殿下所言甚是,依卑职之见,咱们应该避其锋芒。耿炳文负命而来,总不能蹲在真定城里,眼睁睁看咱们遁走的,咱们得牵着他的鼻子走,牵出他的破绽,那时才好”
他刚说到这儿,就听外边一阵嘈杂声起,有人在帐外高声禀奏道:“启禀殿下,百户颉英闻听朝廷大军已兵至真定城下,胆怯畏死,率领所部百余人想要逃出军营,现已被我们抓回来,请殿下处治”
朱棣一听,脸色顿变,张玉道:“卑职去看看”
朱棣神色极其冷峻,厉声道:“不用看,都杀了”
百十余人呐,张玉听了身子不由一震,但是当他看清了朱棣铁青的脸色,不由点了点头,沉声道:“卑职明白”
校场上,百余士卒跪在地上,反缚双手,颈上都压着一口钢刀,外围是被号令来监斩的三军将士,铁甲寒衣,严阵肃立,枪头的红缨在夜风中徐扬,一把把钢刀被篝火映得不断闪烁血一般艳红的寒光。数千人的校场,竟是鸦雀无声。
一面燕字大旗迎风猎猎,全身戎装的张玉端立于旗下,身形挺拔如松,刚毅的面部轮廓在熊熊燃烧的火把映照下如同刀削:“军令如山这句话,想必每一个兄弟,自打穿上这身衣服,拿起你们的刀枪那天起,就该听过的。
军纪不严,一军便是一盘散沙,军威不振,则适战必败,身为战士,临战便当有敌无我,任他千军万马,强敌如林,只有向前,决不后退。退阵退缩者,即是背弃自己背弃袍泽,似此等军中败类,该当如何”
三军将士齐声高喝:“斩”
张玉振声道:“我没听清,大声些”
“斩斩斩”
三军将士以枪顿地,以刀击甲,发出铿锵之声。
“军令如山,颉英及其所部,畏战脱逃,依令当斩遵殿下所命,全都杀了行刑”
颉英跪在下边,眼珠子乱转,还在琢磨着要挨多少军棍,怎生敷衍过去。他知道朱棣现在兵马有限,正在用人之际,每一个老兵都是他的眼珠子,舍不得白白牺牲的,正所谓法不责众,却没想到燕王竟然下令处斩,一百多个人无论官兵主从,俱都处斩。
“不要啊殿下饶命张大人,请为末将求情,末将再也不”
“噗”
执刑兵干净俐落,张玉一声令下,寒光闪处,他的人头便滚落在地,一时间校场上刀光起伏,血光迸现,片刻功夫,百余人尽皆伏尸当场,血腥气中人欲呕。
张玉冷冷地道:“朝廷不公j臣当道,所以殿下起兵靖难。殿下是为了匡扶社稷,大义所在,朝廷兵马虽然众多,也不过是土鸡瓦狗不堪一击。有殿下统领,我们对漠北胡虏能战无不胜,对朝廷不义之师同样能攻无不克,再有临阵畏战者蛊惑军心者,皆杀无赦,都听清了么”
帐帘儿一掀,张玉裹着一身血腥气走进来,帐外的风吹进来,朱棣稳稳持在手中的蜡烛不禁一阵摇曳,张玉连忙放下帘子,禀道:“殿下,卑职已”
朱棣一摆手,唤着他的表字,沉声道:“世美,这一仗,咱们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不但要打,还必须要赢。这是朝廷讨逆大军赶到真定之后的第一战,若俺朱棣避而不战,军心尽去,兵败如山倒,以后也就不必打了。”
张玉也知道三军将士实则不是畏死,而是对朝廷正统本能的畏惧,现如今逃跑的只是颉英一部,其余诸部兵马未必就没有军心大乱,这头一仗要是打赢了,军心就能定下来,若是避战,虽然从战略上来说是对的,但是作为与朝廷北伐大军的头一仗,打与不打显然有着战争之外的重大意义。
他神情凝重地道:“若是如此,咱们只有集中全力攻打雄县了,如能吃掉杨松这一万人马,便是大捷”
朱能道:“徐凯潘忠如同蟹张双鳌,长兴侯虎口大张,他把杨松独置于前,恐怕就是意在诱我入彀,若是一着不慎”
朱棣萧然道:“箭在弦上,不得不发,至于生死,俺朱棣自靖难之日起,便已置之度外了”
张玉等诸将神情一肃,尽皆俯身道:“卑职誓死追随殿下”
朱棣淡淡一笑,重又俯身看向沙盘,一抹不易引人察觉的阴翳却悄然掠过他的双眸:“耿炳文国朝老将,攻是步步为营,守更是滴水不漏,非诸葛之才怕是难以应付敌我实力如此悬殊的局面,可是俺朱棣的诸葛孔明,在哪里呢”
第286章 舌战
“且慢”
顾成制止了张保的蠢动,目光一凝,对夏浔说道:“你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
夏浔的神色更加从容,微笑道:“小郡主随谢家南下,困顿于此,你们也是偶然相遇,我如何比你们更先知道呢”
顾成脸色一变,夏浔淡淡地道:“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百胜,燕王殿下的耳目无孔不入,朝廷大军所有动向,乃至河北地方各处的举动,无不在我们的掌握当中。耿炳文知己而不知彼,纵然兵强马壮,又有几分胜算呢”
顾成目光闪动着,狐疑地道:“不可能,燕王仓促起兵,以区区八百人冒险犯难,但有一处出了纰漏,早就身首异处了,岂有可能处处安插耳,形如天罗地网”
夏浔微笑道:“原来将军也不相信燕王早有反意之说,那么你也明白朝廷这是以莫须有之罪,强加于燕王之身了”
顾成哼了一声,不肯接话。
夏浔颔首道:“不错,燕王的确是仓促起事,可是能以区区八百人夺下北平九城,以匆匆招附的数千降兵攻克蓟州遵化密云居庸关,以步卒八千大败宋忠四万兵马,生擒宋忠,难道燕王所御兵马都是天兵天将,以一当百么当然不是,燕王固然勇武,却也不可能以寡击众,尤其这寡兵之中,大部分还是刚刚归附的降兵,你们都是带兵的人,该知道那是何等因难。
蓟州守将两人,马宜死战,毛遂投降,遵化密云守将更是不战而降。居庸关守将王真只装模作样稍作抵抗,便败退怀来,宋忠以四万大军迎战燕王八千兵卒,却是自己的兵马阵前反戈,以致匆匆逃回城去,躲进茅厕逃生,两位将军难道还看不出来,燕王乃是人心所向么燕王有此拥戴,我们要掌握你们的一举一动,又有何难”
张保不服气地道:“这是因为燕王常戍边防,统兵日久,在北军中素孚人望,那些兵将都是他带过的”
夏浔点点头,强调道:“是,是燕王带过的,是燕王替朝廷带过的。只有战时,他们才归燕王节制,平时俱受朝廷调遣食朝廷俸禄,难道不是因为朝廷不公,他们心向燕王难道是因为戍边兵将们以众击寡却胆怯畏死戍边兵将面对北元犯边之强敌时从来都是死战不退,为何燕王以区区八百人举兵靖难,他们面对燕王却是不降即逃,无心恋战两位将军难道没有想过其中的缘由么”
耿成淡淡地笑道:“如今长兴侯所御兵马皆自南来,不是燕王曾经带过的兵,这样的好事,不会再有了。”
夏浔正容道:“兵分南北,人心却是不分南北的。何况,兵自然是南兵,将领们呢将为一军之魂,如果将领心向燕王,麾下兵卒谁有异议两位将军以为,南军将领就是铁板一块,一心向着朝廷呵呵,杨某能在南京城里天子脚下,把燕王世子和两位郡王从容带走,朝廷布下天罗地网也找不到半点线索,你们以为,只凭杨某一人之力能办得到吗”
徐茗儿一直在旁边听着看着,一双灵动的大眼睛时而瞟瞟夸夸其谈的夏浔,时而看看神色数变的顾成和张保,心道:“这个家伙又开始骗人了”
顾成和张保的脸色唰地一变,张保疑神疑鬼地道:“朝廷中,还有你的同党”
顾成则更关心北伐诸将,脱口问道:“军中已有人暗投燕王”
夏浔笑而不语,顾成略一思索,失色道:“莫非是江阴侯吴高”
这一次,朝廷出动三十万大军,统兵将领中共有三位侯爷,中军主将就是长兴侯耿炳文,御兵十三万。右军主将安陆侯吴杰,御兵八万,左军主将江阴侯吴高,御兵九万。如果吴高真的反了,自左翼直攻中军腹心,再有燕王正面突入,耿炳忠本来万无一失的防御布署将冰消瓦解,不堪一击。
顾成这一问,张保脸色也变了。江阴侯吴高是湘王朱柏的老丈人,他的亲生女儿就是湘王妃,女儿女婿闭宫自焚了,这老头儿若真投靠燕王,那
锦衣夜行第93部分阅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