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郅玄 第220节
    郅玄被热得心烦,动作中不由得带出几分。
    察觉到他的烦躁,赵颢没有贸然开口,缓慢倾身靠近,指尖滑过郅玄的手背,轻轻描摹他的指关节。不意外,转移开郅玄的注意力。
    “君侯还是烦心?”赵颢轻笑。
    郅玄反手握住他的手指,十分奇异地,心中的烦躁烟消云散。
    看一眼车外,想到之前的计划,郅玄回身打开一只木箱,从中取出一卷竹简,递到赵颢面前。
    “君请观。”
    赵颢心生好奇,当即坐正身体,展开竹简。
    “会盟?”看到竹简开头,赵颢不禁一怔,诧异地看向郅玄。
    郅玄没出声,示意他继续向下看。
    料定郅玄必有深意,赵颢聚精会神,目及全部内容,神情逐渐变得严肃,漆黑的双眼愈发深邃。
    放下竹简,赵颢再次看向郅玄,整个人的气质发生变化,如一柄出鞘的利剑,锋锐慑人,再不见半分闲适和慵懒。
    第二百一十九章
    人王号称天下共主,诸侯名为国君,掌国之大权,在人王面前依旧是臣。
    氏族政体下,君权臣权向来难以调和。不是东风压倒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东风。诸侯强则臣权弱,臣权起则君权衰。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南幽国。南幽侯大权旁落,国内政令军令俱出卿大夫。南幽侯成为一尊会喘气的傀儡,必要时还需背锅。最后被逼到悬崖边,新仇旧恨忍无可忍,谋划几十年,宁肯灭国也要屠尽氏族。
    纵观大大小小的诸侯国,国君和卿大夫的矛盾从不曾消失。只是不如南幽国尖锐,大多维持在一定限度内,不会太过走向极端。
    郅玄统治下的西原国,君臣之间的关系显得极其不同,堪称独一无二,和其他诸侯国有天壤之别。
    郅玄登上君位,带领西原氏族看到与众不同的风景。卿大夫们打开眼界,知晓天下之广,数代都取之不尽。与其在朝堂争权夺利,每日耗费心力,不如集中全力对外开拓。
    地盘足够广,利益足够大,还有国君作为先锋带着大家一起向前冲,氏族们自会目光放远,不再盯着国内的一亩三分地。
    即使有目光短浅之辈,专盯身边的三瓜两枣,也会被家族中的有识之士敲醒,拽着脖领子扔上轰隆隆向前的战车。
    按照国君的话讲,到草原上策马不香吗?
    只要能力足够,圈下多少地盘全都自己说得算。试问人王分封诸侯至今,何曾有过此等好事?
    切实的利益攥到手里,在新占的地盘内说一不二,无需和他人争夺,好处显而易见。
    对比以往,西原氏族们无不捶胸顿足,懊恼不已。
    早知草原有利可图,狄戎也能靠着国君刷脸为奴,他们早就动手,怎会蹉跎经年,白白浪费数代北征的战果。
    在利益的驱使下,西原国君臣进入蜜月期。别国常见的矛盾不足挂齿,争端尚未变得尖锐就消弭无形。
    通常情况下,蜜月期不会永久持续,再是蜜里调油也有结束的一天。
    然而事情总有例外。
    只要郅玄能继续带领氏族们向外开拓,获取更多利益,君权和臣权就不会成为国内最主要的矛盾。偶尔爆发也是藓芥之患,绝不可能动摇国家根基。
    氏族们同样不傻,知晓怎样做对家族最为有利。在手头利益没有彻底消化之前,稳妥起见,基本不会朝同盟和战友下手。
    把牢西原氏族的脉,郅玄行事颇有余裕。
    接下来的路线不走歪,不出现难以应对的意外状况,例如中都城突然脑抽,号召天下诸侯讨伐西原国,国内的情况势必越来越好。即使将来出现争端,甚至发生氏族战争,靠长年累月积攒下的实力,也不会有外部力量胆敢介入。
    没有外部插手,以西原国氏族的作风,六卿打出脑浆子,大多数氏族也会保持冷静,不会脑袋发热抽刀站队,以致于动摇国之根本。
    等待上位的家族还会远远站在一旁,为战斗的家族摇旗呐喊,鼓舞他们打得再激烈一些。六卿打得不可开交实力大减,自己才好发挥出优秀的政治实力,稳定朝堂,取而代之。
    内部稳定,不会出现太大的变故,郅玄的目光自然而然放到外部。
    他有极大的把握,中都城不会脑抽发兵,但为防止意外,也为掌权铺路,还是要未雨绸缪。
    诸侯会盟是必要手段,面子能全,里子也不会落下。不违反氏族礼仪规则,天下人无可指摘。
    因无史料可考,单凭记忆无法完善所有章程,郅玄只做出大概框架,尚有诸多细节需要填充。
    饶是如此,看到竹简记录的内容,赵颢也吃惊不小。
    有些事不是做不到,而是无人设想。
    郅玄的计划称得上胆大妄为,遇到中都城鼎盛时期,简直就是虎口拔牙,龙头锯角。
    如今情况则不然。
    中都城的衰弱有目共睹,不是郅玄也会有其他人,区别仅在于时间早晚和手段高低。
    诸侯会盟没有越过氏族政权的界限,不损害天下氏族利益,反而加固诸侯国权柄。
    中都城伤的是里子,面子仍好好挂着。天下共主的象征意义依旧存在,甚至比以往更加牢固。
    赵颢曾参与过诸侯国结盟,郅玄提出的诸侯会盟,于他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新概念。
    “合大小诸侯,一匡天下。”
    短短几个字,落入眼中,印入脑海,掀起滔天巨浪。
    迎上赵颢的目光,郅玄挑了下眉,半点不感到意外。如今的赵颢不再是北安国的卿,而是南幽之主,他考虑问题的方式必然会发生改变。从不同角度出发,得出的结论会截然不同。
    “君以为如何?”郅玄靠向车壁,单手搭在腿上,姿态十分闲适。反衬出赵颢此刻的严肃,显得迥然不同。
    赵颢没有出声,将竹简放在膝上,手指一下接一下敲击,声音十分有规律。
    一缕热风吹过车厢,没有带来丝毫凉爽,反而让郅玄的额角和脖颈又沁出汗水。
    汗湿领口,绣着金线的布料贴在脖子上很不舒服。
    郅玄扯松衣领,呼出一口长气,觉得舒服许多。动作间,晶莹的汗珠沿着侧颈滑落,聚在颈窝处,覆住一小片渐淡的红印。
    赵颢不自觉走神,视线随着那一抹晶莹移动,脑海中似有弦绷紧,随时可能断裂。
    郅玄发现后,扇风的手一顿,嘴角翘得更高。无视蒸腾的热意,拉近两人距离。一手撑在赵颢膝上,另一手挑起赵颢的下巴,笑意盈盈,在赵颢耳边轻声道:“君热否?”
    话音刚落,有力的手掌按在郅玄腰后,灼烧出火焰的温度。
    郅玄歪了下头,对上赵颢双眼,能清楚看到黧黑深处的暗火。
    一股凉意伴着酥麻爬过脊背,明明是对危险的警觉,他却感到愉悦,眉欢眼笑,万分得意。
    这种感觉有些不对劲,郅玄却不打算压抑。
    眼前的美人是他的,每一缕青丝,每一个眼神,每一次呼吸都属于他,彻彻底底,不容置疑。
    今生今世,这种关系都不会改变。
    既然如此,他何需压抑。
    本就属于自己,遇烈火焚身,哪怕是焚烧殆尽,也是甘之如饴。
    砰地一声,车窗关闭,能横卧五人的车厢陷入幽暗,隔绝外界所有视线。
    郅玄环住赵颢的脖颈,发出一声轻笑。
    反正已经够热,不如再热一些。痛痛快快放纵一回,未尝不是一场乐事。
    刻满字的竹简摊在角落,赤红和玄黑覆于其上。
    玉色温润,彩宝夺目,数颗圆润的珍珠落在衣袖间,于昏暗中滑过几许微光
    理智遇热意缠绕,转瞬间被吞噬殆尽。
    青丝铺展,如一张惑人的网。
    无需引诱,目标已是飞蛾扑火,身陷其中,再不愿挣脱。
    离边境尚有一段路,郅玄和赵颢不约而同选择任性,将正事丢在一旁。
    诸侯会盟关乎天下大权,不是轻易就能决断。
    郅玄是提出概念之人,需完善全部框架,丝毫不能马虎。
    赵颢则要加紧步伐,进一步掌控南幽国。为达成目的,公子颢会将钓鱼执法贯彻到底,让南幽氏族见识到什么是豪横,什么是铁血,什么是真正的杀人如麻。
    计划一旦开始就不可能回头。
    无论对郅玄还是赵颢,都无任何转圜余地。
    赵颢不仅是北安国公子,更是一国国君,一方诸侯。抛开两人之间的关系,仅出于利益考量,他也会旗帜鲜明地站在郅玄一方。
    诸侯会盟实质上是一场权力转移,将本属于中都城的权力转移到天下诸侯手中。
    这样做的后果有利有弊,以赵颢如今的地位,总体是利大于弊。
    最大的弊端是史书记载,后世之名,世人之口。可权力如诱人的果实捧到面前,无人能够拒绝,赵颢也不例外。
    队伍一路前行,距离边境越来越近。
    国君出行的消息早就传到边境。一座名为姚的城池,是郅玄此行的最终目的地。
    天光放亮,城门大开,等待入城的队伍排成长龙。
    姚城本属于东梁,战后让与西原国。
    战争早已经结束,城墙上仍能见到斑驳痕迹。
    城内街道填埋碎石泥土,不复见坑坑洼洼。街道两旁,夯土和木造建筑拥挤在一起,聚集越来越多的人口,杂乱却也热闹。
    街道上人来人往,车水马龙,十分喧闹。
    越靠近商坊越是人声鼎沸。
    姚城取代原本的边境小城,成为进入西原国的第一站。
    因驿站尚未完工,沿途无法歇脚,远道而来的商队多在城内补充食水,打探最新的消息。以期抵达郅地后,能最先找到心仪的货物,再运到价高的诸侯国,让自己赚到盆满钵满。
    驻守城内的氏族出身东梁,在国战中归降郅玄。因颇具才能,被郅玄授予中大夫,率家族驻守此地。
    氏族不甘于如今身份,为自己也为家族,他必须更进一步。
    自迁入城内,他就和县大夫通力合作,迫切想要做出一番成就。
    他的努力没有白费。
    短短数月时间,姚城摇身一变,成为西原国边境交通枢纽,也是最繁华的边城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