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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公主病入膏肓后 第81节
    倘若法染足够聪明,他会把这两点听进心里,然后想方设法破除自己的优势。
    梅长生有家族做靠,他便会除了这依靠,梅长生想要留京,他大抵就会想法子将他调离上京。
    所以前一日皇帝入寺详谈,第二日,就出了这一道外派梅长生的旨意。
    这道手谕上特任梅长生为巡察使,却又非正式的官职调令,说明皇帝希望梅长生这一次南下之行低调从事,而谕书上又明白无误地下达三条指令:
    一令梅长生巡察江南丝政;二协选当地的良信大商户在官府造册,收购坊车分摊织造,避免一家垄断;三是听取梅长生当日的意见,令他从临安元氏与苏州甄氏中挑取些读书苗子带回上京,破格入国子监。
    江南纺车最多的便在梅家名下,多达千辆;江南读书种子最多的也在梅家,子弟千人。天子,是下定决心要打压梅家了。
    可就在几日前,皇帝对此分明还有所顾虑,对梅长生也怀有一份君臣相重的信任。
    如此快便改变想法,法染功不可没。
    梅长生微笑,真是多谢他了。
    同时低低感叹一声,“小皇帝,耳根子还是软了些啊。”
    宝鸦见阿耶迟迟不回,跑出来找他,看见男人立在那里独自沉思,静了一下,慢慢走过去抱住阿耶的腿。
    “爹爹又要出远门了吗?”
    梅长生回过神,饶是他有时候也要惊叹,这孩子的直觉简直敏锐得离奇。
    他蹲身拉住宝鸦的手,朝小姑娘眨了下眼,“要不要和爹爹一道出门去?”
    宝鸦眼睛乌溜溜地转了一圈,颇为意动,继而,却为难地皱起包子脸,“可阿娘……”
    梅长生笑了,他好不容易引法染入彀一回,为的,自然是一家子整整齐齐不分开啊。
    正这时外头通传殿下回府。梅长生眉心轻儇,时候刚刚好。
    牵着宝鸦才起身,宣明珠便过到小院这边来了。
    她方在洛河船舫上,收到属下呈来江南递送的家书,这才赶回府中。船上图自在,女子只着一身轻容飘逸的雪白纱裙,纯素一色无饰,那白色在渌鬓朱唇的艳衬下,美得极致,净得极致,宛如坊间供奉的雪神娘娘。
    悠容的步履由远至近,身上却是氲着浅淡的熏香酒气。
    宝鸦唤了一声“阿娘”,跟随宣明珠回府的梅豫执手叫了声“父亲”。
    梅长生点头,目视斯人,交领下的喉结克制一动。
    移开视线欲行礼,宣明珠先道,“不必虚礼了,方才收到了从扬州来的书信。”
    她顿住话头,瞧了宝鸦一眼,而后才看着梅长生慢慢道,“信上说梅夫人旧疾复犯,如今卧榻想念孙女,很想见一见她。”
    宣明珠与梅鹤庭成亲后,特意设了一条专门通往江南的信驿道,以便与扬州梅家通信,送信的速度比寻常驿站快上三成不止。
    只是梅家二老向来太平省事,基本没有什么急信件需要麻烦公主的人力,所以渐渐的形同空置。
    休离时,除了孩子,宣明珠样样都和他分割清楚了,唯独这一桩,因年深日久没想起来,没成想今日却破天荒收着了梅家的来信。
    将信交给梅鹤庭,见他眉头蹙起,宣明珠犹豫一下,还是安慰了一句:“你且别急,既为旧疾,想来梅夫人将养一段时日便可好转。”
    她眼下忖虑的是老人家病中想见孙女,这事该怎么处。
    按理说骨血天伦,她不好断然拦阻,看宝鸦的模样也是担心祖母的,这是孩子的一份儿孝心。可宝鸦年幼,从没离过她身边过久,如何南下探病成了问题。
    正想着,听梅长生说道:“臣正有一事想禀报殿下,宫里方才传旨,陛下有意命臣巡察江南丝政。既如此,可否请殿下答应臣一个不情之请,令臣带着宝鸦回扬州探亲?”
    宣明珠听后惊讶,接过那道在他手里攥得热乎的手谕看去,果不其然。
    她的柳黛长眉不由皱起。
    皇帝此举,打压梅氏的目的过于明显,太激进了一些,似乎不大符合他平素的作风。
    梅鹤庭的能力她是不担心的,只不过让他用对付家族的功绩,来换取擢入内阁的投名状,未免显得天家无情。
    他又是个对于君令不懂得说不的人,有什么委屈,也从来不会邀功诉苦。
    如今又兼梅母抱恙,事情都赶到了一处。
    见梅鹤庭此时的神气,矜然寞寞,仿佛担心远在家乡的母亲病况,连她都觉得有些同情他了。
    宣明珠权衡几许,放软声音问:“能照顾好宝鸦吗?”
    放心他在府中带孩子是一回事,府里要人要物一应俱全,横竖不用他主张,可要带着女儿乘船渡江,一去几百里路,又是另一码事。
    梅长生自然点头保证,宝鸦跟着一笑,表示对阿耶的信任。
    这一笑坏了菜。
    宣明珠的视线霍然看向宝鸦嘴里。
    糟!宝鸦一下子捂住嘴。
    梅长生面上闪过一丝真慌,抿了下薄唇,觉得他可以解释清楚:“是,是它自己掉的。”
    呃……宝鸦听见这句话,捂嘴的手拍在了脑门子上。梅豫也听不下去地啧了声,心道父亲怎的突然呆了,这和不打自招有何区别,赶忙站出来打圆场:
    “母亲,孩儿想跟随父亲一起回扬州探亲,途中定会照顾好妹妹。”
    话音才落,梅珩在西厢闻听也赶了过来。
    得知祖母生病,他飞快瞄了父亲一眼,亦请行,“孩儿还没去过江南呢,也想一同去。”
    宣明珠的心肝就是这三个,眼下他们都吵着要去,放手让梅长生一个人管带仨孩子,她是定然不放心的,可捂着孩子们不让出门,她又不忍心。
    宣明珠再度瞧了瞧宝鸦豁了牙的齿洞,终于长叹一口气,睨向梅鹤庭似笑非笑:
    “还保证照顾好宝鸦,一颗牙你都保不住,叫我如何放心?”
    梅长生惭愧,“殿下我……”
    “别殿下了,泓儿,澄儿,给小姐公子们收拾衣裳卧具,预备去扬州。”宣明珠回头吩咐,“还有本宫的行李,一并收拾上。”
    第64章 湿透
    宣明珠决定同去江南,最欢喜的莫过于三个孩子。
    虽然他们嘴里不说,但能与父亲和母亲一同出行,心中还是高兴的。
    另一头,他们又担心江南那边祖母的病情,出发前一日,宝鸦朝梅大勾勾手,霸着他一起去找毕爷爷开了府库,想寻些滋补养心的药材给祖母带上;梅珩更方便,直接去自己的私库,包了几支最上成的老参与灵芝加进行李里头。
    宣明珠听闻后,没有告诉他们这些事宜她都已安排妥当,而是弯眸夸奖:“你们有心,祖母知晓了定会宽慰,病情也会痊愈的。”
    等皇帝得知宣明珠要下江南时,这厢的行李都已收拾妥了。皇帝对此措手不及,特意请皇姑母入宫一趟,问姑母是否对他处理梅家一事有所不满。
    “陛下不要多心。”宣明珠解释说,“皆因孩子们要去,陛下向来知道的,我放心不下你表妹离家太远,珩儿的身子骨又弱些,梅大人忙起公事来自己都三餐不定,我要是留在家里,怕也是日日悬心的光景。”
    她答应皇帝,会在他十一月大婚以前赶回洛阳,她这个当姑母的,还要亲自为皇侄儿主婚呢。
    出发这日,正是重阳。
    梅长生带着扈卫从梅宅出发,与公主的仪队在安化门会合。
    宣明珠母子四人乘坐的是一辆宽敞古朴的漆壁实木马车,比起上回去行宫的排场低调了许多,胜在实用,毕竟出京城过禹州之后,要弃车走水路,一切从速从简可矣。
    至于仆婢、暗卫、女医、药郎等随扈皆不在话下,宣明珠将迎宵松苔雪堂三人都带上了,给她们一个分配了一个孩子保护。大差错自然出不了的,只不过有备无患,这么着她可安心些。
    在城门口见到长身玉立的梅鹤庭时,宣明珠怔了一下。
    只见他眉勒玉额带,身穿交领白锦衫,外头却罩了件暗银纹羽缎斗篷,宣明珠问:“梅大人冷吗?”
    九月的天气,还只是早晚初见寒凉,怎么也不至于早早就罩上呢子披风。
    梅长生闻言,修长的手指拢了下襟口系带,在车帷外轻声回她:“过了寒露,秋气愈肃杀,衣暖些能保元气。殿下也请留意添衣,莫着了风寒。”
    宣明珠顺口应了一声,秋气肃不肃杀她不觉,只觉得此人越发讲究了。
    检点车马,便要出城,忽有一人从城内赶了来。
    法染来送她一程。
    梅长生自鞍上居高回眸,那立在青灰阙墙下的僧人高华不染,一双蓝眸平和依旧,遥遥望他淡笑。
    梅长生本能地眯起眼,随即,放松手指下的缰辔,回以淡笑,用口型作了两个字:多谢。
    多谢你聪明反被聪明误,帮我创造与公主相处的机会。
    你想让我离宝山,我便连宝山一同搬走,你奈我何。
    “阿弥陀佛。”法染不知有无看清他的示意,澹然合掌念偈,神情中没有了那天夜里的云诡妖冶,又如那不可侵犯的莲花座上仙。
    这厢宣明珠听禀,掀帘看见九叔,下了车走来。法染与她淡淡叙别,目光落在宣明珠空荡荡的腕上,容止一瞬,侧头在她耳畔说了几句话。
    见宣明珠红了耳廓,法染收声微笑,转身回行。
    来得飘渺,去得玄妙。
    二人离得远,梅长生听不见他们说什么,等宣明珠回车上,欲问,又找不着合适的借口。
    法染此日现身,在梅长生的意料之外。他不惧法染,但那种无形的威胁还是令他如芒在背。
    一行很快出了京城,梅豫在车里陪着宝鸦翻花绳玩儿,一脸嫌弃也不耽误他手底下花样频出,赚得小妹一声声惊叹。梅珩坐在车窗边的位置,向父亲那里看了一眼,转头自然而然地与母亲闲聊:
    “方才法染国师与母亲说些什么?”
    “没有要紧的,左不过是祝咱们一路顺风。”
    宣明珠抬手捏了捏耳垂,吱唔过去,忽想起来一句话,在行进的马车中掀帘对梅长生道:
    “方才九叔提起,说上回与梅大人相谈甚欢,他还为你备了份礼物。这,是何意?”
    梅鹤庭同她一样都是远佛的,他何时与九叔有这样深的交集了?
    再说,她不大能想象得出,以梅鹤庭的性情,有生之年还会与人“相谈甚欢”。
    梅长生的心沉了一下子,什么礼物,怕不是烫手的山芋。
    一时想不明,他索性撂下思绪,兵来水来,无非是将挡土掩。那件颀长的披风垂坠在蟒缎障泥上,勾勒出男子的一派翩翩风度,“那臣先行谢过大师了。”
    话风温和一转,“逆风有沙,殿下当心迷眼,且放下帘吧。”
    宣明珠闻言,心里头有些怪异。
    这话让她忆起她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随他南下省亲时的场景。
    那是在成亲一年多的时候,也是个秋天,行的也是水路。因她途上贪看风景,被风沙迷了眼,用水清洗半晌也揉弄不出,最终还是他近前,低头用舌尖为她舔出。
    过后,她磨红的是眼睛,梅鹤庭却从脖颈子到耳根子全红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