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坦然直视萧无义,释然一笑,像是即将引颈就戮的并不是他。
萧无义将一柄弯刀举至眼前,伸手摸上刀柄,缓缓向外拔,只拔出一寸,又“锵”一声归鞘,那乍闪而过的雪亮刀光映照着他深沉复杂的眼。
“算了。这一次放过你,就当是报答幼年时的恩情。你好自为之。”冷着脸吐出一句话,他看了赵重之一眼。
“下次再遇,我必杀你。”
萧无义转过身去,就要离开。
“砰!”
刚刚走出一步,他身体突然一软,就要倒地,下意识以刀拄地,萧无义整个人单膝跪在了地上。
“噗哧”一声!一柄锋利无比的飞刀从他背后射入,直接将他最后一点反抗的力气抵消。
“你!赵重之……”
他眼前的一切在迅速发生变化,石桌附近的地面突然翻转,诡异的阵法波光与机关变动的声音在眼前耳边来回晃荡。萧无义鼻尖又闻到那淡淡的花香与茶香,紧接着,他便随着塌陷的地面一下子跌落了下去,落入了一片漆黑之中。
在他落下去的瞬间,隐约看见小院四周围墙处冒出一个又一个人头。那些看似普通平凡的村民,早就换了一副样子,警惕万分地围在院外,似乎随时随地就会冲进来,一起对他出手。
“阿正,别怨我。”萧无义的身形飞速下坠,赵重之的声音从上方隐隐传来,“只怨你自己太天真了。”
……
三天后。
表面上只是个普通村庄的万家村,卸去伪装之后,赫然是一处特殊的据点。赵重之那间小院下方,地底深处,赫然是一处隐秘的地宫。
地宫中,某间地牢里。双手双脚都被玄铁镣铐紧紧锁住的萧无义神情冷漠地靠在墙上,目光盯着空无一物的地面。
直到听见脚步声,他才抬起头,声音沙哑:“……赵重之?”
“是我。”来人走到他面前,微笑道,“阿正过得可好?”
“我很好。”萧无义冷冰冰开口,“终于斩灭了某些不必要的妄想,我很好。”
“这几天我认真回忆过了,从我踏进院子开始,就落入了你的陷阱。”他说话的语气甚是心平气和,也不知是不是放弃了挣扎,“那些树木、柴垛、甚至屋门开的方向,每一件摆设,都是你精心设计的吧?他们本就是某个阵法的一部分。”
赵重之点头:“对。”
“还有花香、茶香,或许还有其他什么东西,总而言之,单独每一样都没有问题,组合起来就是一种混毒。你之所以同我说那么多,也不过是拖延时间以待毒发罢了。”
赵重之微笑:“没错。”
“还有那几个暗中跟着我的属下,也被那些‘村民’解决了吧?”
赵重之笑着点点头:“阿正说的是。”
萧无义也看着他笑了起来,他笑得前仰后合,牵动锁链哗啦啦作响:
“哈哈哈,倒是我小瞧了你!明知道我不一定能够找到你,你居然也能守着一个陷阱守了四年,就等着我哪一天可能找上门来?我头一回知道你有这种毅力,看来你也是恨透了我!”
“不对哦。”这一回,赵重之摇了摇头,他笑眯眯说道,“阿正猜错了,我不恨你。”
“而且,这次也是我特意引你来的。你所发现的线索,都是我给的哦。”
第57章 归去来(11)
“……?”萧无义眼神动了动, 脸上的冷漠之色终于褪去,现出些许不解。
赵重之既然并不恨他,这般煞费苦心将他引过来又是为何?
如今的他也不是当年什么都不懂的江湖菜鸟了,只这几日的观察便知晓,赵重之手中握有一股不小的势力。潜伏之深, 连他也没有发觉。
虽说这还远远不能与北斗魔宫相提并论, 但若是一直蛰伏下去, 暗中扩张,将来说不定也会发展成庞然大物。又何必为了萧无义一人与北斗魔宫对上, 从而提前暴露?这可不像是智者所为。
除非,赵重之认定, 萧无义身上的价值值得他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阿正啊,这么多年,你还是一如既往的天真呢。”似乎是看出了萧无义的疑惑,赵重之轻轻叹了一声。
他的目光缓慢描摹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 微笑道:“一直以来, 你自以为很了解我,实则不然。你以为我不了解你, 同样不然。”
“我之所以费心设下陷阱引你过来, 原因当然是和我爹一样, 为了那个他追求毕生的突破天人的秘密——那可是天人!超凡入圣,寿八百载, 陆地神仙, 谁不想取而代之!”
得知真相时, 他便深深地理解了赵乾所想。对方所追求的一切,悠长的寿命、强大的实力、高高在上的地位……这一切不过是每个人心中都存在的渴望。只不过那些庸碌之辈不曾遇到这样的机缘,只能一生平庸。而赵乾却遇上了,且不惜一切抓住了它!
“……只可惜,他的运气不够好,人也太蠢了些,最后放任机缘白白溜走——直到现在,又被我重新抓住!”
地牢中昏暗一片,混沌莫名的光线洒落在赵重之脸上,他那张原本显得温文尔雅的脸上,有种近乎扭曲的偏执。
萧无义望着眼前这张陌生无比的脸,突然问道:“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这话问的没头没脑,但赵重之却明白他的意思,是在问自己什么时候开始算计他:“从你准备逃出赵家,与我道别那天起,我便意识到,你有秘密。”
“所以,在茶水里下药的人,本就是你?”
赵重之没有否认。
幼年时,他对萧正所有的好都是发自内心的。倘若没有意外,他也很愿意一直维持这份友情。
但萧正却从来没有信任过他,只是拿他当冤大头而已。
更何况,后来他又从赵乾口中得知萧正身上关系着天人之秘,与之相比,一份脆弱的友情又算得了什么?
尽管对赵重之只剩下发自内心的厌恶,但萧无义仍不希望自己曾经的心意被践踏,被误解。他皱眉道:“当年我是真心视你为友。”
“闭嘴!没有我,你在赵家根本生活不下去,所以你才牢牢抓住我这个赵家最受宠的幼子,一旦有了离开的机会,不也还是毫不犹豫?”赵重之温和的神色中显出几分狰狞,身侧的手重重一挥,“说什么唯一的朋友,如果你当真视我为友,为何却连区区一个秘密都从不曾与我分享!我可是从未隐瞒过你分毫。”
萧无义眉宇中现出几分讥诮,不愿意再说下去。
无论再如何冠冕堂皇地修饰,终究不过是贪利忘义,自己心思卑劣,便将其他人也往阴暗处揣测。赵家人果真都是同样的秉性!
当年萧一掷一日入天人,舍身取义。赵乾既无悲痛,也没有半分与有荣焉,反而认为两人朋友多年,许多险地与秘境都是一同经历,定然是萧一掷悄悄得到了奇遇却隐瞒下来。太过自私!而今看来,赵重之倒有些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架势。
萧无义不愿再多费唇舌,只冷冷道:“不论你想知道些什么,都不必白费心思了。从来没有什么盖世神功。”
“这我当然明白。我爹总以为那是什么远古传承或是绝世神功。然而我了解你,阿正。”
赵重之上下打量着面前的青年,目光在他线条流畅的身体上划过,露出深深痴迷。这一瞬间的萧无义有种被剥光了的错觉,不由厌恶地皱起眉。
“真正的秘密,从来不在于神功秘法,只在于这具身体中流淌的血脉啊。”
“——萧家祖上,出过天人。”
众所周知,修为越高的修行者,越难诞生后代,而一旦有后代,多半会遗传其不凡的血脉,资质非凡。天人血脉更是稀少无比。但这种血脉传递也会代代递减。
萧一掷孤儿出身,资质也不高。多半便是在危机关头血脉燃烧,激发了不知多少代以前的天人之血。这也是赵重之这些年来一路调查确认的真相。
在萧无义蓦然大变的脸色中,赵重之微笑着问道:“当年阿正你之所以能搭上渡九幽的势,成为北斗魔宫少主,借此顺利报仇,想必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吧?你将自己血脉中的秘密告诉了他!”
他不容拒绝地抓住萧无义绵软无力的一只手,在对方挣扎中轻轻弯腰将头凑过去,随即一口咬在萧无义食指上。
赵重之神情沉醉地吮了吮。
“嗯……”
重新抬起头来,赵重之舔了舔唇角的鲜血,像是品尝了什么美味一般闭着眼睛回味了几息,这才睁开眼睛,盯着萧无义一字一句说道。
“天人血脉,果然不凡!”
萧无义顿时一身寒毛倒竖,像是皮肤上被蛇爬过。
饶是他身为北斗魔宫少主,这些年来做过不知多少穷凶极恶之事,也被赵重之吓得不轻。
这份恐惧并非源于胆怯,而是源于正常人对疯子思维的难以揣度,完全不知道对方下一秒会做出什么。
赵重之却是笑得愈发温柔了,他伸手在萧无义肩头拍了拍:“阿正放心,幼年时你我曾相约结为兄弟,亲如一家。如今也算是实现了——很快你我就血脉相融,不分彼此了。”
却在此时,地牢外突然传来通报声,似乎属下之人有什么要事禀告。
赵重之顿了顿:“阿正,我去去就来。”
像是和朋友打招呼一般说了一句,在萧无义无动于衷的注视中,他转身而去,很快消失在昏暗灯火笼罩的地道中。
望着空荡荡的地牢,萧无义不可查松了一口气。
赵重之猜的没错,他们萧家祖上的确出过天人,这个秘密还是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告诉他的。后来他也是凭借血脉爆发的力量从赵家地牢中逃出。
之所以被渡九幽看中,同样是因为对方对他的血脉感兴趣——只不过当年的渡九幽对自身突破天人极有自信,并没想过将萧无义当做大补药,只想研究他血脉中残存的天人之道,后来果然一举突破天人。并未伤及萧无义性命。
因血脉爆发而经脉半废的萧无义还因此获得了对方传授的魔道功法,得以拥有如今的修为。
但换作赵重之……
想到对方刚才的种种言行,萧无义心中便大感不妙。他暗自想道:“不行,必须尽快脱身。或者……在北斗之人到来前,先拖延一段时间。”
“哐当!”
玄铁浇铸的牢门突然传来一声巨响,赵重之不知何时又回来了。
他斯文俊秀的脸上挂着一抹温文尔雅的微笑,双眸紧紧盯在萧无义身上。全身上下都散发出异常危险而扭曲的气场。
“阿正……”赵重之微笑着抬起手来,露出手心中几乎皱成一团的信封,“这是什么?”
萧无义瞳孔骤然一缩。
来万家村的路上,他曾在路上与一位少年萍水相逢。得知对方身世后,竟难得起了同情心——有着同样遭遇的人虽不多见,也不少见,但只有“徐渊”,给了他一种遇见同类的感觉。他敏锐意识到一种与自己相似的黑暗气息。
莫名的,他不想让“徐渊”重蹈自己的覆辙。对这个世界付出善意,却被践踏成灰。
加入魔道多年来,萧无义头一回发了善心,利用自己麾下势力,让属下前往安平郡调查徐氏灭门真相,一旦稍有进度便通知他。而他再写信转告徐渊。
算算时间,这大概便是安平郡的下属所寄来的徐氏灭门案最新调查进度。然而却落入了赵重之手中。
萧无义心底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果然,赵重之微笑着将那信念了一遍,又微笑着问道:“徐渊是谁?是阿正现在的朋友吗?”
萧无义寒声警告道:“这与你无关。”
赵重之脸上笑意更深,他像是明白了什么,恍然点头,自顾自说道:
“既然如此,如今这样的大事,又怎能不请这位好朋友来一同见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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西山郡郡城。谢府。
通过千里传音远程指挥了一番逍遥楼扩张之事,晏危楼收回心神,又检查了一番自己身上的伤势。
住在谢府半个月,谢乘云一直不在府中。作为谢渝的贵客,晏危楼享受的几乎是最高等级的待遇。除了二公子谢淇在与谢渝斗法之际,总是忍不住迁怒晏危楼,在他面前蹦来跳去,惹人厌烦。直到被他暗搓搓收拾了几次之后,对方才稍微安分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