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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节
    再起身时,却见门口一道人影飞快地蹿了进来,在看清了来人之后,他惊诧道,“钟白?你怎么会来这儿?”
    钟白没有料到会这么刚巧遇到先生,只好硬着头皮道,“先生,方才上课时,弟子有些地方听得不太清楚,想到就要休沐,下次再听先生教诲,可要再等一段日子了,这便鲁莽跑来,请求先生赐教。”
    先生挑着眉,稀罕道,“这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钟白还会主动求教了?”嘴上虽这么说,可他还是放下了手中的垃圾篓,没有犹豫地走回了讲桌,“哪儿看不懂?”
    钟白本就甚少听课,对先生厉堂课所讲的内容都不了解,当下又是情急,就随便翻了一页,“这就是弟子看不懂的地方。”
    先生一看就皱紧了眉心,“这么简单的句子你都看不懂?”
    钟白觍着脸,“我……基础差。”
    先生虽古板严肃了些,可对待学生还是极其有耐心和负责任的,当下也没有对她的愚笨有什么意见,他正襟危坐,解释道:“知耻而后勇,源于知耻近乎勇,语出名典。这句话的意思是,一个人知道了羞耻,就接近于有了改过的勇气,一个人为自己所犯错感到惭愧时,就应当拥有去承担错误的勇气。”
    “明白了,先生。”
    钟白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抬眼对先生道,“那……若是这个错误实在太大了,纵使承担了也无法弥补对方受到的创伤,该如何是好呢?”
    闻言,先生抬了下眼皮子,混浊的瞳孔中有些许惊诧之色。显然也没有想到,钟白还会举一反三,仿若真有一番探究的精神,当下放缓了语气,循循善诱道:“不论这个错误给对方带来了多大的伤害,不论这份担当能不能弥补对方,都不是一个人逃避错误的方法。承认错误,是君子所为,强求受害的一方原谅,则是小人所为。能否得到对方的原谅,并非君子不行的理由。”
    承认错误,是君子所为,强求原谅,是小人所为……
    她喃喃重复着。
    往日只觉得先生讲话枯燥无味,今日经先生一点,只觉得心中的愁绪被一点点捋顺。思考良久,钟白喜抬头,“多谢先生教诲,弟子明白了。”
    先生欣慰地点了点头,这孩子悟性不错,只是玩心太大,若是能定下心来,也是个不错的苗子。
    想到这,他脸上的神情也好了许多,竟头一次对钟白摆了笑脸,“好了,时候也不早了,你快回去吃饭吧。”
    “是,先生。”
    再走出学堂时,钟白心中沉甸甸的巨石终于落下,纵使大师兄不原谅她,她也该坦荡地承认错误,向大师兄道歉的。
    想通了这事后,钟白的脚步都变得轻快了许多。
    她穿入贤学阁的小廊,拐至贤学阁侧门。刚迈出一只脚,便有一道强势的力气拽住了钟白的胳膊,直往旁拖了去。
    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一个高大的黑影将她笼罩。
    那人撑着墙,将她堵在墙角,一阵熟悉的气息扑面而来。他语气低哑,缓缓道,“知耻而后勇,小师妹睡了师兄,可有拿起勇气,对师兄负责?”
    “大师兄你……”
    赵既怀贴她贴得极近,抬眼间,轻颤地羽睫扫过男人的衣袍,发出细细的声音。
    钟白本还清明坦荡的心绪,被这忽然贴近的气息一搅,顿时失了分寸,她低垂着眼睛不敢看他,支支吾吾了半天,只缓缓吐出一句,“有,有,如何负责……”
    听到这话,头顶传来一阵闷笑,他又凑近了些,男人的话轻巧落在了钟白耳尖,他用低沉的声音问,“如何负责,你说呢?”
    温热的气息喷洒在她耳尖,本就敏感的部位瞬间染上了一层绯红。
    “我……我……”
    她结巴了半晌,也没能说出个负责法来。只觉得耳旁只剩下了剧烈跳动的心跳声,那声音剧烈得,似乎连带着耳膜都在悄悄鼓动。
    还未等她说出句话,那紧紧笼罩着她的气息就忽然消失。他退后了两步,清冽的空气顿时贯了进来。
    赵既怀弯下腰,刮了刮那人小巧的鼻尖,语气已然恢复了一向的矜贵懒散,“笨。”
    钟白抬头,对上那人调笑的视线,顿时明白过来,微恼地捶了下他的胳膊,“大师兄又逗我!”
    只是轻轻两下拳头,却听那人闷哼了声,虚弱地扶住了胳膊。
    她顿时慌了神,“大师兄怎么了,可是打到伤口了?”
    “无碍,只是早上小白走得早,未来得及替换纱布。”
    “二师兄没有帮大师兄换吗?”
    身侧人顿了下,风轻云淡。
    “没有,他还有事。”
    …
    白月堂外,拿着纱布赶来的汪岭摸着后脑勺:“不是叫我去拿纱布吗,人呢?”
    ……
    钟白扶着大师兄回到白月堂时,还在外头遇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师傅?你怎么来了?”
    ……
    “所以,师傅这是良心发现,终于想起来还有我和大师兄两个徒弟了?”钟白倒了杯茶,绕过柳霁,径直递给了大师兄。
    柳霁自然而然地拿起茶盏,也给自己倒了杯,“嘿嘿,为师心中一直都记着你俩呢,这不是,一听既怀受了伤,就马上赶来看他了。”
    钟白回屋取纱布,回头睨他一眼,“师傅不是收了沈煜川为徒吗,怎么不教他去,跑我俩这惺惺作态做什么?”
    “胡说,我那只是名义上收了他作弟子,实际上可一点儿没教他,他现在还跟着那林玄学呢,可跟我没半点关系了。”柳霁放下茶杯跟进了里屋,“更何况,人非圣贤,孰能无过呢,是吧。”
    “啧,师傅的脸可真跟脸谱似的,一天比一天变得快。”
    柳霁抢过钟白手中纱布,咧嘴,“师傅不仅会变脸,还会包扎伤口。你这笨手笨脚的,别给既怀弄疼了,还是为师来吧。”他翻了翻药箱中的瓶瓶罐罐,又道,“咦,柳医师怎么给既怀开清风散呢,真是抠门。小白,你去我屋中,把床头那瓶红玉露拿来,既怀这么好的皮囊,留下疤就不好了。”
    钟白虽对他不满,可又觉得他这话说得确实不错,大师兄这么完美无瑕的人,怎么能留下疤痕呢?
    “咕。”
    她瞥了眼窗台的鸽子,“知道你喜欢大师兄,我这就去取。”
    “……”
    蠢蛋。
    待那紫色衣袍消失在门外,闲坐在桌旁的男人一改脸上的温和笑意,目光淡淡扫过正在内屋拿纱布的男人,“师傅这是做什么?良心发现?”
    闻言,屋中佝偻的背影也顿了下,缓缓直起身子,他转过身来,嘴角笑意早已敛下,只剩了一脸寒意,“你昨夜,把小白抱到床上了?”
    赵既怀高挑的背影坐在门前,屋外的日光洒入,光影交错,他的脸色晦暗不明,顿了片刻,才听得他缓缓开口,“是。”
    话音刚落,未闻出鞘之声,剑影诡谲,身形变换如白光,再定眼,一只寒刃已经架于男人青袍胸襟之上的那截白颈之上。
    柳霁沉黑着脸,青筋暴露,就连手中的剑都在隐隐直颤,“赵既怀,你这个畜生!”
    说时,寒剑往下划去,却见赵既怀躲也不躲,身子坐得挺拔高挑,大有一副任人宰割的耿直。
    剑尖堪堪划下一道浅浅的伤痕。
    “你为什么不还手!”
    剑下的人却只把玩着那一茶杯,对颈上划开的口子丝毫不在意。
    他懒散地往后一靠,张扬地挑着眉,“师傅算是小白的再生父亲,那便是我日后的老丈人,也是我的父亲,父亲教训儿子,天经地义。”
    “我呸!你休想!”
    柳霁恶狠狠地咒骂道,“小白跟你亲同兄妹,把你当作最敬重的亲人,你竟然敢借兄妹之名,对她有非分之想,借机轻薄她!你这个畜牲!”
    平日里心高气傲的一人此时丝毫不恼,闻言,嘴角甚至噙了一抹笑意,似乎对柳霁的谩骂供认不讳。
    他抬眼直直望向柳霁,“那师傅觉得沈煜川对小白,就是真心实意的?”
    柳霁沉着脸在一旁坐下,听这话,面色更差了几分,咬牙切齿道,“说起这个,我还没找你算账。呵,你这个孽障,竟敢半道出卖为师,自己在小白那儿赢了个宽宏大度的名分,反倒让我一人背负骂名,赵既怀,我看不如我叫你师傅好了,你这招过河烧桥的功夫,用得是如火纯青啊!”
    赵既怀勾着唇,仿佛没听到他的话似的,他轻抿了口茶水,勾唇,“小白这儿的茶水,极香。”
    “还有一事。”
    柳霁正了神色,“小白怎会知道,蛟心骨之事?”
    剑眉骤顿
    第11章 红烧卤仙鸽
    柳霁说,万物皆有灵性,何况在飞云峰这等汇聚山川之灵的地方。迟早有一天,他养的八哥会比钟白先一步飞升成仙。
    钟白对这话是十分睥睨的。
    且不说自己是重活一世之人,还见过仙君,得过仙界机缘云云,那聒噪的八哥话比仙鸽还多,要是让它成了仙,仙君不得烦死?
    这会她奉了师傅的命,来水榭居给大师兄取药。自山巅西门的练武场穿入水榭居的院中小道,外头激昂的喝叫声都被水榭居茂密的爬栏植被阻下,一步入这小院,便觉得四周霎时都安静了下来,连一丝丝风吹草动都听得格外真切。
    轻细的脚步声踩在光洁的石板路上,芭蕉叶上的露水滑落石台,发出清脆的啪嗒声…
    钟白只觉得寂静异常,不经意地抬头望了眼,却见那屋檐上黑羽发亮的八哥正直直地盯着她,眼睛瞪得像铜铃,鸟喙紧闭。
    她皱了眉,明明才正午,日头正盛,心中却莫名生起了一阵诡异之感。
    她停下了脚步,心中隐隐想起上一世沈煜川骗她来偷师傅的蛟心骨的时间,约莫就是这几日了。
    仙鸽紧随着她,未有出言。
    早在那日梦见前世的师傅和叶师伯之时,她便做好了打算,当即攥紧了拳头,心下是出乎意料的平静。
    师傅的蛟心骨放在书房的暗道之中,照沈煜川前世的反应来看,他很可能早便打探清楚了位置。钟白没有犹豫,果决地直奔书房探去。
    ……
    “……本王警告你,你若是敢跟本王耍花样,担心你牢狱之中的妻儿。”
    她在窗棂纸上捅了个洞,透过洞口,能看见书房内室紧贴墙面的花架被移了位,墙面打开了一道口子,青袍男人侧站在密道口,正在和密道之中的人谈话。
    “太子殿下,柳霁旧时确实将蛟心骨放于此处,或许最近移了位置也未必不可。那柳霁平日虽瞧着玩乐不恭,实则最是心思缜密,或许是您提前惊动了他,也未尝可知。依我看,还是从钟白那儿下手好,柳霁平日最疼爱的就是她,若有变动,定然不会隐瞒钟白。”
    密道中的声音苍朽沙哑,是林玄师伯。
    沈煜川冷笑一声,揪起林玄的衣襟,“那本王倒要问你,本王上山之前,钟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为何忽然跟变了个性子一样,翻脸不认人,我曾令你事无巨细地转达,你是否有偷偷隐瞒了什么?”
    透着窗口微弱的光,能看到密道之中的老者已然头发虚白,此刻却被一个年轻的晚辈拎着衣襟,脸上却写满了惶恐。
    钟白沉着眉,知这其中定有问题。
    林玄师伯的身手位列飞云峰前七,远远在沈煜川之上,若不是被抓住了什么把柄,他怎会这般畏畏缩缩,狼狈至极。
    “殿下明察,那钟白这一月来,都在为殿下您四处求情,她对您的心意也是天地可鉴的,我也不知…她为何忽然变样。不过,要说这山上唯一对您不满的,该是那赵既怀。记着那日您送申贴入飞云峰,我恰去寻他,便见着他在院中烧东西,手中的金箔纸银毫笔,便是皇家申贴。私以为……是赵既怀蛊惑了钟白。”
    沈煜川松开了林玄的衣襟,转过身,脸上晦暗阴沉,“钟白对本王的心定然不会那么轻易改变,或许,她只是暂时受了赵既怀蛊惑。本王知道该怎么做了,你这几日给我好好打探蛟心骨的位置,休沐之前,本王必要拿到蛟心骨。”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