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个昏君。”祝星渊一本正经回答,反正她扯他耳朵没用力,一点都不痛,他甚至还微微侧了下头,让她可以更好的扯住,“我到来的时候,皇后已经被他打进冷宫了。”
“然后?”
“然后我就让人负责那位皇后的一日三餐,保证饿不死。”
不然呢?
“妖妃娘娘怎么留到现在啊?”
“叶仪刚死不久,只顾着处理叶家,把她给忘了。”
祝星渊回答的很真实。他从接手这个身份后,根本没去过后宫,盛宠的叶贵妃他更是看都没看一眼,后来干脆把后宫给封了,他不进去,也不让人出来,反正他平时就在自己寝宫里哪儿也不去,后宫那群女人爱咋咋地。
是真的忘了,因为从没当回事。
他当时只想着赶紧解决了叶仪,至少在找到玲珑之前要拥有足够养活她的银子,也希望这个天下更平和一点,这样的话,即便还没有找到她,她也能够生活的好一些,遇到的麻烦少一些。现在找到了,当然撒手不管,天下人的生死存亡,他是半点不放在心上。
玲珑哼了一声:“都两年了,她怎么还敢找你?”
祝星渊没跟她说那些年叶仪还在时叶贵妃的嚣张事宜,“想来是要为叶家求情,毕竟叶仪已死,叶家如今是泥菩萨过河,她没了父亲,日后如何耀武扬威?”
叶家如何处置,祝星渊不管,他马上便要带着他心爱的人去世外桃源生活,烂摊子全部丢给魏侯就完事了。
不是想当皇帝吗?那能者服其劳。
明明是玲珑在无理取闹,故意找事,祝星渊却全然不生气,甚至好脾气地跟她解释,抱着她哄,她本来也是闹着玩,装着生气的样子,结果他不慌不忙有理有据的说开了,玲珑便高兴起来。
生气与欢笑,世故与天真,总是在眨眼之间。
换作寻常人肯定受不了她这样的性子,偏偏祝星渊甘之如饴,任她怎么折腾也不生气,觉得她哪哪儿都可爱,恨不得要抱在怀里好好疼爱抚慰。
所以可怜的叶贵妃真就在外面跪着……皇帝不肯见她,她便一直跪一直跪,心中还残存着希望,认为两年前那个对自己言听计从的皇帝也许还会出现。
所以说她喜欢皇帝么?
怕是从未有过真心。
祝星渊接手皇帝的身份后,从未掩饰过自己,可前朝后宫这么多人,却无一人察觉,可见这傀儡皇帝生前,根本没有人把他当回事,简直可怜又可悲。
至于被傀儡皇帝自己打入冷宫的那位皇后对他是真心还是假意,不好意思,祝星渊不感兴趣,也懒得去探究。
管她是真心还是假意,傀儡皇帝都已经消失无踪了。
叶贵妃到底是身娇体弱,跪了没一会儿便受不住,比起身体上的痛苦,她更害怕失去父亲后,不能再维持往日光鲜亮丽的生活。想当初她在宫中横行霸道谁敢多说一句?陛下更是把自己视为心头宝,如今父亲出了意外,陛下对自己也避而不见……难道往日他对自己的宠爱都是作假不成?
直到现在,她都没意识到自己亲爹根本不是意外而死,也没意识到这位两年不曾踏足后宫的皇帝早已换了个芯子,满心以为能够求见皇帝,达成所愿。
结果她直接跪晕了被宫人送回去,愣是一面也没见着。
次日,祝星渊理直气壮地不去上早朝,陪着玲珑赖床,果然得到消息说魏侯成功营救出了老夫人,只是老夫人吃了不少苦,怕是需要将养一段生息才能好起来。
玲珑输了,非常不高兴。
祝星渊主动说:“这把不算。”
她立刻叉着腰道:“愿赌服输!我让你的!”
“是是是,谢谢你让我。”祝星渊亲了下她的小嘴儿,“不然我也不能赢。”
他的力量非常微弱,根本无法看到人的未来,但她肯定是能看到的,即便如此却还是选了不能,祝星渊已经在心底甜蜜地认为她是故意选的了,这样的话,他就不会吃魏侯的醋。
说老夫人吃了不少苦都是委婉的,那简直是瘦成了皮包骨,她本来年纪就大,一路奔波折腾弄掉了大半条命,玲珑跟祝星渊在龙床上胡闹的时候,老夫人正在鬼门关挣扎呢!她这辈子虽然早早丧夫,却有个格外出息的儿子,可以说一辈子享福,结果临老却遭逢这么一出,不仅亲眼所见儿女死在眼前,还被庐阳王当作人质抓走。
这年头可不讲究什么善待人质,老夫人那被山珍海味养惯了的精细肠胃,三天才能吃一顿饭,每次都是干馒头配咸菜,反正只要吊着一口气没死就成,难道庐阳王还要给她准备一桌鱼翅熊掌?
因此当魏侯瞧见母亲时,愤怒地险些情绪失控!
他衣不解带的伺候着,一颗孝心简直感天动地,待到老夫人清醒,见了儿子的面,立时便流出泪来,长时间的折磨使得她的嗓子都坏了,说话沙哑磨砺,断断续续地喊着魏侯的名字。
魏侯也红了眼眶,母亲的惨状让他想起那天晚上回到侯府,却在离侯府还有距离的时候闻到顺风而来的血腥气,他握住母亲的手,坚定道:“母亲请放心,儿子一定不会让弟弟妹妹枉死,定要将那庐阳王碎尸万段,给弟妹报仇!”
与此同时,外头突然一阵惊雷,接着下起瓢泼大雨,而冷宫之中,一个躺了许久仿佛已经死去的女人也动了动手指。
第866章 第七十六片龙鳞(六)
老夫人别的本事没有, 迁怒的功夫一流。她不去恨杀了她儿女又把她掳走对她诸多侮辱虐待的庐阳王, 却恨上了当日不肯随她一起去死以示坚贞,还见死不救的玲珑!
哪怕身体虚弱到连话都说不轴溜,她也死死抓着长子的手,宛如拉风箱般的嗓子里哼哧哼哧断断续续:“风……风氏!贱人……杀她……为我儿女……报仇!”
见魏侯愣在当场,她更是恨红了眼, 指甲刺入魏侯手背也不自知:“贱人……风氏……贱人!杀……杀!”
说着,情绪竟是过于激动,又晕了过去,魏侯大惊!
傍下午的突然打雷闪电,皇帝的寝宫中只放了几颗光芒柔润的夜明珠, 纱账层层叠叠, 影影绰绰显现着床上两个相拥在一起的人影,这雷声并没能扰乱他们的好心情,甚至雷雨声更催眠。
玲珑整个人窝在软绵绵的被褥当中,祝星渊搂着她,头抵着头睡得正熟,那记几乎撕破天空的闪电过后, 伴随的是轰隆隆的炸裂雷声, 玲珑与祝星渊同时睁开眼睛, 他把她朝怀中又抱了抱,怕吓着她,柔声问:“还困吗?”
“嗯……闻到了很不一样的味道。”
祝星渊是知道她的强大的,他并不好奇, 只是问:“对我们离开这里有影响吗?”
“或许有,也或许没有。”
也就是说无关紧要了。
他便不在意起来,手指在她纤细的香肩上抚过,玲珑被他摸得舒服,哼哼着过来蹭他,两人很快便又抱作一团。
这场雷雨下得很大很大,直到入夜了才将将停下,两个人起来吃宵夜,吃完了玲珑没了困意便要出去逛逛,祝星渊便拉了她过来,虽说天气不冷,但总怕她生病,哪怕意识到她是不会生病的,他仍然不受控制地要去担心。
人类太脆弱了,这样的想法,他总是忍不住将她视为人类,哪怕他知道她不是。
如果不是祝星渊阻拦,玲珑简直想要甩掉两只鞋子去踩水坑,被他拉住了,天黑过后,前后都有提着宫灯的宫人,两人走走停停,全然把皇宫当成了自家后院随便逛,结果没走多远,就听见一阵歌声。
唱得什么任教相思寄浮萍,春宵梦散两忘情,又唱什么怜悯歌衫带泪痕,痴心渐化浓情,听得玲珑牙都酸了。
她看向祝星渊,祝星渊面色平淡,丝毫不受影响,吩咐道:“大半夜的学鬼叫惊扰到了朕,禁足一年。”
看那样子是驾轻就熟了,显然这样唱歌跳舞各种偶遇的宫妃不少。
随后他牵着玲珑的手同她解释都是傀儡皇帝的锅,这傀儡皇帝胸无大志,叶仪糊弄他,给他美人他便接受,倒也是知足,后宫无趣,他也是个没规矩的皇帝,常常装作侍卫等与宫妃偶遇调情,自以为风流倜傥,还特别喜欢看自己身份被拆穿后宫妃们又羞又喜的模样,感觉跟话本子里微服私访结果耍威风的皇帝异曲同工。
玲珑:……
会玩还是您会玩。
很快便没人唱歌了,至于那什么大半夜着衣起舞,不被祝星渊看到最好,被看到了禁足一年都是轻的!
两人逛了一会儿,玲珑又觉得饿了,于是回去再吃一顿,反正祝星渊是皇帝,要啥有啥,一天就是想吃一百顿也没人敢说他什么。
说来也是巧合,一个奉菜上来的宫女走时似是不小心脚滑了下,狼狈扑倒在地,从她怀中便掉出一个褪色泛黄的荷包来,玲珑没在意,祝星渊看了一眼便挥挥手,示意旁人把这宫女拉出去,宫中自有宫规,御前失仪是要打板子的,重一点小命都要没了。
那宫女被拉住去时还想再说点什么,却被太监堵了嘴,至于那个褪色泛黄的荷包,早被其他人捡了起来处理掉了。
这名御前失仪的宫女名叫素琴,因着出了岔子被打了三十个板子,屁股大腿一片血肉模糊,她又气又恨,若不是与人私会被抓住把柄,她何至于冒死走这一遭?结果陛下非但没有留住自己,反而让自己狠狠挨了顿打,早知道便不该听那废后的!
因为伤重,素琴躺在床上足足一个月才能下床,她心里怨恨,只是自己伤重,又不能去兴师问罪,便暗中寻了情郎,让情郎去冷宫找那废后。
那日她与情郎私会,专门挑得荒无人烟的冷宫附近,结果那据说发疯的废后却突然出现,威胁他们二人要他们帮她做事。
废后虽然无宠,可每日衣食是不缺的,冷宫的宫人虽不尽心,却也没人敢怠慢,毕竟是陛下亲自吩咐的给吃穿,谁能保证废后不能起复?所以素琴也不敢杀人灭口。
废后这才命她持那荷包,在为陛下奉菜时将荷包跌落,素琴怕做得太明显,才故意摔了一跤,毕竟废后可是信誓旦旦地说陛下见了,定会把她留下问话,到时她再带出冷宫废后,日后便有数不尽的荣华富贵!
根本都是屁话!
陛下非但没有因为那个荷包动容,反倒自己平白挨了三十个板子!
素琴不能去找废后理论,但情郎可以啊,而且他们现在也算是废后船上的人了,废后若是真能起复倒是还好,最怕不能,又连累他们连眼前的好日子都成了空!
素琴的情郎是一名普通侍卫,名叫焦奎,此时正在当值,得知素琴受罚,心中也是慌乱害怕,甭管皇帝多么无能,他要摁死一个小侍卫跟小宫女,那也比摁死个蚂蚁简单,而私相授受是宫中大忌,否则两人也不会偷偷摸摸,谁知却被废后抓住了把柄。
得知事情没有办成,废后疑心是这二人怨恨自己心有不甘,刻意作祟,阳奉阴违,否则皇帝怎么会无视那个荷包?要知道那个荷包是皇帝母妃生前为了庆贺他们二人大婚亲手缝制的,里头还有废后与皇帝的一绺头发,那时候说什么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最终却还是走到今天这一步。
她当然不甘心再在这冷宫里了此残生,凭什么叶氏那个贱人还能做新帝的妃子,自己却只能老死在冷宫里?
焦奎半跪在地,神情恭敬,废后坐在冷宫的床上,虽然身着荆钗布裙,却可以发现她精神很好,完全不是传说中那疯癫模样,看样子现实跟传言完全是两码子事。
焦奎表面不显,内心却嗤之以鼻。他虽只是个小小的守门侍卫,却也常见陛下携着那位比天仙都美貌的姑娘出来散步,温声细语百般柔情,瞧着对那位姑娘便是爱到了心里去,废后想要凭借过往那点温情起复?
怕不是在做梦。
尤其是连累了素琴挨了三十个板子,焦奎心中愈发愤恨,只是面上仍作恭敬之色:“回娘娘,属下所言句句属实,素琴当日掉了荷包,陛下立刻便令人将她拉了出去,如今素琴还在床上躺着,连下床都难。”
废后追问:“那荷包呢?”
“回娘娘,属下后来去打听过,陛下根本没看那是什么荷包,且那荷包……也拿不回来了。”
“什么?!”废后噌的一下站起来,“你说拿不回来是什么意思?”
那是她仅剩的筹码了!毕竟她出身普通又毫无根基,且在冷宫多年什么人脉都没有,外头还有个贱人叶氏虎视眈眈,她唯一的希望就是那个承载了已经逝去的太后娘娘情意的荷包,可现在焦奎居然说那荷包拿不回来了!?
须知焦奎也是头疼不已,他只是个守宫门的小侍卫啊!素琴也只是御膳房的宫女,两人平日做什么都小心翼翼,根本没什么能力,废后为难他们有什么用?素琴能把荷包带进去,已经是把命顶在头上了!这位废后娘娘还要求他们办事失败后把荷包拿回来……真当他们能上天啦?
“回娘娘,素琴受罚后,属下曾去打探过荷包的下落,当时便被宫人清理掉了。”
“你说清理……”
焦奎讷讷道:“因是旧物,不吉利,又污了陛下的眼,便烧掉了。”
废后登时绝望地坐了回去,她失魂落魄的,焦奎见着有些发慌,也不敢说话,悄悄退下。废后一个人坐在那许久,登时便嚎啕大哭起来,哭得是万念俱灰心灰意冷,不知道自己这重来一次有何意义。
她连这冷宫都出不去!更别提是见着皇帝了!
可见不到皇帝,她又如何挽回前世的遗憾?她再也不想呆在冷宫里疯疯癫癫度日,也不想见到叶氏那张耀武扬威的面容,对自己说着戳心窝子的话,她重活这一辈子,不是要这样过的!
明明那个荷包对陛下意义深重不是吗?那可是太后娘娘亲手绣的啊,他怎么能认不出来?
他怎么能无动于衷?!
想到上一世,废后顿时似哭非哭,似笑非笑,看得反倒比她为了活命装疯卖傻时,更像个疯子了。
她上一世过得极不好。
自视甚高,却又没有意识到自己不过是他人手中棋子,过多的将希望放在皇帝身上,所以最终大祸临头,葬送了一生。曾经她躺在阴暗潮湿的冷宫,万般后悔自己掉以轻心,最终输给了叶氏,原以为新朝开辟后叶氏也没有好下场,谁知叶氏却是好手段,竟笼络了新帝!
可惜新帝对她并不上心,只是当个玩意儿养在后宫,也正因此,叶氏才几次三番到冷宫来挑衅,毕竟比起只能疯癫度日的废后,自己锦衣玉食山珍海味都是不缺的。
似乎不来刺激废后,她便不能彰显自己的高贵,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向废后诉说自己的风光,因为除了废后这么个与自己有着共同记忆的旧人,她再也不能对别的人炫耀。她把傀儡皇帝对自己的宠爱嫁接到了新帝身上,仿佛这样,自己仍然是那个宠冠六宫的叶贵妃,而不是现在这可怜巴巴,偏安一隅的无名小卒。
于是废后发觉自己回到了多年之前,立刻想要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可她太过高估自己,这冷宫中历朝历代关押的妃子不知凡几,每个进来的人都想出去,真正能出去的又有几个?大多是死在这里头,以五花八门的方式。
病死的,饿死的,冻死的,摔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