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舞,你没事了真是太好了,这几日我担心坏了,”南芙将打来的热水倒进水桶里,“水温可以吗?”
姜舞闷闷嗯了一声。
南芙给姜舞弄完水后又去取了些艾叶放在水里,边说道:“用艾叶驱下晦气。以后便都好了。”
姜舞始终沉默着,没有说话。
沐浴过后南芙给姜舞身上受伤的地方涂抹了些药,不一会儿,有宫女走了进来,“姜舞,殿下等着你呢。”
姜舞轻点头,“我知道了,我马上过去。”
收拾好后姜舞去了大殿。
殿内只有云容珏一人,安静的很。
云容珏听见动静,垂落下的眼抬起,看清站在自己面前的小姑娘,“殿下。”姜舞轻唤一声,但这一声很淡,没什么情绪。
小姑娘换洗后不再如之前那般狼狈,但她小脸和脖颈上的伤明显,他眉心微弯,抬手轻抚上小姑娘净白的小脸,“很疼吧。”
姜舞垂着眼,没有躲避,闻声后摇头,“不疼。”
“素日里你是最怕疼的,怎会不疼。”他拿起手边的药膏,抹了一指,抬手往她小脸上涂抹。
姜舞下意识撇过头,避开,云容珏的指腹落了空,悬着。
“殿下,奴婢方才上过药了,殿下的药珍贵,给奴婢涂抹不合适。”她淡声说道。
云容珏眼睛微眨,落下手来,“妹妹在怪本殿。”
姜舞垂着的羽睫轻颤,摇头,“奴婢不敢。”
小姑娘嘴里说着不敢,可所有的情绪都在小脸和那张小嘴里。
她伤心怪他。
也是……
在牢里的那几日她不好过,脸上这些伤也是在牢里添的,她怎能没有情绪。
“罢了。”云容珏叹气一声,将药膏收起来。
“殿下还有别的吩咐吗?”她疏离的声音再度响起。
云容珏定眸看着她,沉默片刻后,摆了摆手,“罢了。”
姜舞离开了大殿。
姜舞离开大殿后的这大半天,没再出现在云容珏跟前,夜里,她是在后偏殿的小屋睡的。
一早又早早起来,如寻常宫人一般坐着打扫殿宇廊道的琐事。
“小舞,这些交给我吧,如今你回来了,殿下那边还是你侍候着吧。”南芙想要接过她手里的抹布。
姜舞神情淡淡,启声道:“不用了,小南你就做着吧,殿下近身的事不似这些繁琐,也好做些。”
“可是……”
“之前小南不是一直想在近殿嘛。”她脸上淡漠的情绪缓和了些。
南芙垂着眼,脸上有些犹豫,“是,可是小舞你侍候殿下时日久,之前是因为你有事殿下才暂时让我侍候的,现在小舞你回来了,这位置还是回小舞你这比较好。”
姜舞擦拭着回廊的红柱,“没关系的,我做哪儿的活都一样,你去吧小南。”
姜舞执拗,南芙也劝不动,只好回了大殿。
大殿内,云容珏笔挺站在书架前,翻阅着架上的书卷,至南芙擦拭整理到她面前,他目光从书卷上挪移开,看了眼缓启声:“她呢。”
南芙立刻停下手里的活,回道:“回殿下,小舞在外头。”
“外头?她在外头做什么?”
南芙犹豫,启声道:“小舞在擦拭回廊。”
云容珏眼色一顿,将书卷合上放回架上,“何时这些事需要她做了。”
“是……是小舞自己要求的。”南芙边说着,边观察着云容珏的脸色。
云容珏倒没说什么,径直朝殿门口走去。
在走到门口时,驻足下,似看见什么,眼神微变。
南芙好奇又担心,轻步走上前,看见殿外回廊上,姜舞正和六殿下云凰说着话。
两人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姜舞小脸上甚看得见那浅浅的笑意。再看云容珏,他脸色看起来是没什么变化,但那双深邃的眼眸却是,隐着暗光。
连着两三日,姜舞都是如此。她和云容珏之间除了必要的交谈,再无其他。
元璟进宫时,顺便来看了看小姑娘,她脸上的伤犹在,但脸色已不似前几日那般惨白难看。
“看你精神好些了,本王放心许多。”元璟说道。
姜舞脸上是最温和的神绪,“劳小王爷挂心了。”
两人交谈了几句后,元璟便离开了。
姜舞刚转身,蓦地,就看见不知是刚出现还是已经在了一段时间的云容珏。
“殿下。”她欠身,方才脸上温和的神绪已经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淡然。
云容珏定看着小姑娘,他显平和的眼神看不出情绪。
她唤了这一声后男人没启声,短暂的沉默,她又道:“殿下有吩咐吗?”
“看来妹妹很不想看见本殿。”云容珏淡启声。
姜舞轻眨眼,“奴婢不敢,殿下多心了。”
“是本殿多心,还是事实,妹妹心里是明镜儿似的,方才同小王爷一起妹妹倒是能说笑,一转眼见了本殿,妹妹就如看见刹罗一般。”
姜舞忍不住皱了皱小眉头。
她刚才和小王爷哪里有说笑了,不过就是普通的交谈。
“殿下看错了,奴婢没有和小王爷说笑,也没有如看见刹罗一般看殿下。”她一板一眼的回道。
“妹妹既说没有,且笑一个给本殿。”他说道。
姜舞下意识抬头,有些狐疑看着他。
“怎么,妹妹是不肯还是面对本殿妹妹连笑都笑不出来了。”云容珏悠凉一声,言语间情绪十足。
姜舞:“……”
姜舞缓了缓情绪,抬起小脸,面朝云容珏时两边嘴角微微上扬,扯出一抹笑。
云容珏浓眉微扬,“妹妹这是皮笑肉不笑。”
姜舞:“……”
姜舞嘴角扯的更广了,一双杏眸也刻意弯起些弧度。
这样总该行了吧?
“面笑心不笑。”
姜舞:???
她不知道自己换了多少种笑样,好不容易云容珏才满意了些,“罢了。就这样吧。”
男人说完,径直离开。
姜舞:???
云容珏离开后,姜舞小脸上的笑散去,轻叹口气,小脸上的情绪犹见。
云容珏离开漪澜轩后,进了宫内院去了长乐宫。
“珏儿来了,坐吧。”楚音淡声。
云容珏看了眼一旁站着的许多宫人,缓声道:“儿臣有话同母妃说,母妃且让他们都下去吧。”
楚音眼睛转转,片刻后朝殿内的宫人吩咐了一声,宫人们尽数退下,“珏儿是有什么事要和母妃说,还要特意屏退宫人。”
“母妃该知道儿臣要说什么。”云容珏定看着楚音。
楚音调泡着茶水,轻轻一笑,“珏儿不说,母妃怎会知道。”
云容珏面色微冷,“她的事,是母妃在背后推波助澜的。”他直接道。
“她?何人?”楚音故作不知,片刻后声音微高,“噢——珏儿是说你身边那小宫女,姜舞吧?珏儿是觉得碧唐国一事她被定罪,是母妃推波助澜?”她转眼看向云容珏。
两人四目相对上,楚音红唇牵动了动,“珏儿,母妃知道你看重那丫头,但为了那丫头,就随意来指责问怪你母妃,可不是你应该做的。”
“母妃若坦荡荡,又何怕别人的问。”
楚音面色一冷,“珏儿这话,是认定这事是母妃故意为之了?珏儿若认定这事为母妃所为,大可同你父皇言明,且看你父皇要如何处置母妃。”
云容珏低声一笑,“父皇是最在意母妃的,若非母妃亲认,父皇岂会轻言责怪。”
楚音面露傲色,淡声道:“珏儿说了这么多,也不过是空口而谈,没实质的证据,便来质问母妃。”
“母妃觉得儿臣没有么?”
楚音脸色微顿,转过眼。
“母妃知道么,那小太监在去碧唐国的途中死了。”
楚音垂着眼,没什么情绪,“是么。”
“母妃可知他是怎么死的,是被人下毒致死。”
“他做出那样的事,害了一条人命,险些害了大公主,也差点令大凉和碧唐交恶,死有余辜,不算可惜。”楚音说道。
“他是死有余辜不足惜,母妃又可知,给他下毒的人已抓到,是三公主身边随侍的宫女,说来也巧,听说那名宫女和母妃是同乡,以前还伺候过母妃一段时间。”
云容珏的话,有所指,楚音心里清楚。
她静心听着云容珏指向性的每一句话和证据,没有一句反驳。
说完后,云容珏的脸色沉冷的厉害,“母妃就这么容不想儿臣身边的人么,还是只要是儿臣身边的人,母妃都要赶尽杀绝。”
“珏儿责怪母妃,”楚音脸色淡定,不慌不乱,“母妃所做一切,是为了大凉。”
“为了大凉?呵……”
楚音定看着云容珏,“当日情况珏儿也看见的,若查不出个结果,碧唐使臣不会善罢甘休,到时候两国势必交恶,且还有赤周虎视眈眈。”
“所以母妃就择选了儿臣身边的人推出去,母妃要推可随便寻个人,何需动儿臣身边的人。”
“当时有证据指向她,母妃和你父皇做的不过是顺水推舟,如今事情已尘埃落定,珏儿倒来责问起母妃又是何道理。”楚音轻描带写的几句,顺势将云楼牵出而道。
云容珏有片刻的沉默,楚音凑到他面前,“珏儿,那丫头不过是你身边侍候的小小婢女,你为小小婢女如此这般,莫不是看中那丫头,有别的什么心思。”
云容珏眼色一冷,定看着楚音。
楚音脸上挂着浅笑,只是那笑容之下……有多少锋利尖锐的刀子,他不知道。
这一瞬,从前的记忆浮现于眼前。
他收起脸上的情绪,淡声:“母妃说的是,不过是小小婢女,只是,母妃知道儿臣的脾性,儿臣身边的人,即便是小小宫女,太监,儿臣也不愿,更不许人恣意妄动。”
两人平和交谈的话语之下,却都暗藏波涛。
楚音敛唇微笑,“这事,是母妃和你父皇欠考虑了些,眼下事情已解决,过去的事,且不提了。”
云容珏从长乐宫出来,俞烈迎上前,见他面色不佳,担心问道:“殿下,没事吧?”
云容珏没应声。
红墙绿瓦的宫墙,青砖铺就的宫道,尤显冗长。
云容珏双目定看着前方的路,不觉中眼前浮现往日的一幕幕。
“殿下尝尝奴婢做的糕点。”
“殿下当心着凉。”
“奴婢愿一直在殿下左右侍候殿下!”
十二岁那年,是他从南姜为质回来的第一年,在南姜受了许多苦后,他性子更变许多,那年,他宫里调派来许多侍候宫人。
紫嫣在其中。
紫嫣同其他宫人不太一样,对他的饮食起居格外上心,无论什么,都做的最好,在他不开心的时候,会开解他。
楚音对他态度一直冷淡,云楼对他的态度更是以楚音心情为变,他看似是宫里得宠的皇子,可实际上,并不然。
尤其他从南姜为质后,他更沉闷了,紫嫣的出现,是如一束光照进来。
也因为紫嫣,他才觉得日子不那么沉暗。
可是……
这一切并没有维持多久,被人生生斩断了。
紫嫣不见后,他寝食难安,问询漪澜轩内许多宫人,可没人说得出紫嫣究竟去哪儿了。
后来他听到些风声,抓住一说道的小宫人逼问,这才知紫嫣的去向。
他急急赶去。
却目睹了那样一幕。
紫嫣跪在地上,两个嬷嬷一左一右拉扯着紫嫣脖颈上的白绫!
他冲上去想救下,却被人拦住。他是亲眼看着紫嫣被活活勒死于眼前!
紫嫣死后,楚音出现了,她看他的脸上没有半分情绪,“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带殿下离开。”她冷声。
“母妃!为何要这么做!紫嫣是儿臣身边的人!母妃为何要这么做!”他红着眼质问着。
“她犯了宫规,母妃只是按照宫规处死她。”楚音冷声。
“紫嫣犯了什么宫规?!她一直是在儿臣身边侍候的!怎会犯什么宫规!”
“殿下有所不知,这丫头厉害的很,仗着殿下的恩宠,眼睛是在脑袋顶上的,谁都不放在眼里,这不,胆子大起来,竟顶撞了夫人,还害的夫人受了伤,殿下瞧,夫人的伤还在呢。”楚音身边的嬷嬷凑上前说道,边说着,边挽起楚音的大袖。
楚音手腕处有一道口子。
“她顶撞本宫,本宫本不想同她计较,但她越来越眼高于顶,还伤了本宫,这事若让你父皇知晓了,她的下场怕是要更惨了,本宫赐她白绫一尺,给她留个全尸,是格外的开恩,否则闹到你父皇那,她连全尸都没了。”
楚音说完,不顾他的情绪,命人将紫嫣丢去乱葬岗。
他拼劲力气想护着,可依然没有用。
那夜,他起了高烧,大病一场,梦里反复,是紫嫣窒息难忍痛苦的样子,她到最后还记挂着他,“殿下……要开心过下去……”
“殿下!您没事吧?!”
云容珏脚下一个不稳,差点摔了,俞烈连忙扶住,见他脸色极差,担心问道。
云容珏缓了缓神,喉间干涩,“本殿无碍。”
“俞烈,你是不是觉得本殿无用。”他忽然开口。
俞烈微怔,“殿下何以这么问,殿下能力卓越,何谈无用。”
云容珏扯唇讥笑,“本殿身边的人,且因本殿屡番受罪,本殿不是无用是什么。”
“那年本殿护不住紫嫣,令她送命,如今……又令那丫头受罪。”
俞烈担心看着云容珏,宽声道:“殿下多心了,紫嫣姑娘一事是……是意外,姜舞这事,也不是殿下的错。”
云容珏轻叹气,没再多言。
……
姜舞在殿外打理着琐事,偶尔云容珏唤她进内侍候,她虽有情绪,但也是乖乖听话。
对于姜舞的小情绪,云容珏不恼,任由她随心性,很是包容。
姜舞得空了去辅衣局见了见姜雨鄢。
碧唐国一事闹的满宫沸扬,姜雨鄢得知姜舞出事后担心万分,可她什么也做不了。
如今姜舞无恙,她悬着的心这才落了下来。
“小舞,好在你没事,真是吓坏我了。”姜雨鄢有些激动。
“雨鄢姐姐小舞没事了,让姐姐担心了。”
“没事就好,总算否极泰来了。”
姜舞松气,问道:“雨鄢姐姐可还好,这里都好吗?”
姜雨鄢轻笑点头,“好,这里每日的活不多,轻松许多,而且不用似原来那样看喜怒无常主子的脸色,是舒服的多了。”
“那就好。”
“小舞,你和临安王殿下还闹着气呀?”
姜舞和云容珏的事姜雨鄢听南芙说起两嘴。
姜舞垂眼摇头,“没有,姐姐说笑了,小舞怎么敢和主子闹气。”
姜雨鄢眨巴眼,“临安王殿下对小舞你挺特别的,小舞有些事别太钻牛角尖了,否则日子会苦的。”她劝道。
姜舞轻笑,点点头,“小舞知道了。”
另一边。
云容珏出宫了一趟,直接去了秦向由家。
碧唐一事闹出后,他们一直未见面。要谈的话有许多。
“师傅,那件事我想去做。”他饮着茶水,缓启声。
秦向由倒茶的手一顿,掀眼看云容珏,片刻缓声,“珏儿想好了?”
“嗯。”云容珏应声。
“这事,为师本就愿你去做,只是从前你心思不在,不愿蹚进去,为师也勉强,如今你倒是自己想通了,”秦向由慢声说道,“珏儿是何故想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