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蒄惊讶地看他一眼,众人似乎要开起玩笑来,金先生立马呵斥道:“当着你老子的面也敢胡调,不仔细看看面前是什么人?寻花问柳惯了从不知道轻重。”
他骂得众人纷纷噤声,金峮熙觉得没脸,忿忿顶撞道:“我是不知道轻重,更不知我老子在哪里。”他没了留在这里的心情,说,“金先生高寿,不缺我的寿字。”
他说完便走开,有人见缝插针,奉承道:“金先生和金少爷日后相处的机会多着,就是千百个寿字也写得。再看三少爷从香港运过来的礼物,那么大一尊白玉雕的佛,我家里供的和那个一比,还没他的肚量大呢!”
众人都笑起来,金先生也延续佛像的肚量,不追究金峮熙的无礼。不知是谁上前铺开红纸,他亲自将笔蘸满墨递给唐蒄:“宋迤会写,叫她带着你写一个。”
宋迤走到唐蒄身边,仿佛两人之间什么都没发生过。她扶住唐蒄拿笔的手,不属于自己的温度罩上来,这回是暖的——唐蒄想,上回扯开衣服时就是冷的。
宋迤抓着她的手写得极慢,写横的时候挟着唐蒄游过去,写撇的时候推着唐蒄缓缓向前。初夏里贴近了都是会觉得热的,因着宋迤要握她的手,所以就更热。不知道宋迤是个什么表情,唐蒄转脸就能看到,但她不想去看。
心绪落在最后一点,宋迤松开她,唐蒄赶紧挪开。金先生端详宋迤和唐蒄合力写的寿字,评道:“好是好,只是看起来既不像宋迤写的,也不像蒄妹妹写的。”
“写下了就是好的,叫蒄姐回家多练练,明年就能自己写了。”金萱嘉乐得看这样的戏,啦过唐蒄和宋迤道,“芳菲她们在玩荡秋千呢,我们仨也要过去。”
金先生挥挥手,金萱嘉拽着唐蒄和宋迤走到屋外的草坪上,陡然停下来笑得直不起腰,边鼓掌边说:“到底是我爸爸有面子,你们两个不敢在他面前造次。就该早点叫他出面,免了我这个月来浪费的口水。”
她像是解决了一桩心病,乐呵呵往前走。宋迤适时说:“你还要过去?苏太太在那边,你又不喜欢见她。”
金萱嘉刹住脚步:“你提醒我了,我是不能去那边。”她想了想,说,“尚姐姐不舒服,咱们去看她吧。”
唐蒄不发表意见,宋迤远远望着尚樵住那屋窗户,说:“她每天都觉得身体不适,恐怕是不适应这边的气候。”
“有可能,咱们这时候去会影响她休息。”金萱嘉点点头,又笑着对宋迤说,“宋姨就没有水土不服过。”
宋迤没接话茬,金芍雪忽然跑过来,笑着拉过金萱嘉道:“三姐,妹妹找你给她念故事书,蒄姐也来。”
金萱嘉掐她一把:“还骗人!爸爸没叫蒄姐写字!”
“哎呦,怎么你们都能说谎话,就我不能说?我不叫爸爸也会叫别人叫的,就像说宋姨,”金芍雪为自己喊冤,指着宋迤说,“我不来叫宋姨也会来叫的。”
金萱嘉看唐蒄和宋迤一眼,笑着说:“这倒是。”她拉住金芍雪的手,谨慎地问,“苏太太不在那边吧?”金芍雪摇头,她高兴道,“那我就去给你们念故事书。”
40 ? 夜光杯
◎本期受害人:唐蒄◎
上午寿字收尽,好几百张,贸易公司的老板、戏园子里的主管、正当红的电影明星、留过洋的文人学士、威风抖擞的军官、八面玲珑的名媛,没有人不赏脸挥毫。
下午是名角在家里开嗓献唱,听了几句还嫌不够过瘾,要开车去戏院按着折子点着唱。不到半个钟场子就清出来,车在门前排开,家中上下倾巢而出、趋之若鹜。
到夜里饭后,那些只是出来露个脸以表亲近的都作鸟兽散了家里才告别喧嚣,尽管平时也没多安静。特地请来的乐队奏着乐,提琴声长笛声混杂着,悠然涌动在各自围成一群的人们之间,如流水穿过乱石。
四姨太的哥哥叫杜横江,在百货公司占了几点股份,金先生算是他妹夫,站得离他最近。目光绕过几个走过去的人,只见有个年轻女人站在桌边,凝望桌上花瓶。
不远处金三小姐正在同人说笑,她站得远远的,不时回头投去一眼。杜横江上午没到场,拍几下金先生的肩膀,趁着酒兴问:“那个站在桌边的是哪家的姑娘?”
也是借着酣然酒意,才敢这样跟他讲话。金先生席上喝了几杯,脑袋昏昏的,闻着风里的脂粉香气,看不清那个模糊的背影。站在旁边的宋迤提醒道:“是唐蒄。”
“是了,是她。”金先生撑起眼皮点点头,说,“那是我家四妹子的音乐老师,我叫她过来给你们看看。”
他喊唐蒄一声,唐蒄便转过头来。围在身边的人都笑,他更觉愉悦,说:“蒄妹妹你来,我给大家介绍你。”
唐蒄融不进小姐们的话题里,自己走出人群觑着那几枝玫瑰发呆。她穿的也是玫瑰红,听戏前金先生悄声跟金萱嘉说她的衣着,金萱嘉立即提出家里留的几匹缎子,拍桌子连好话带恐吓地逼着裁缝赶出这件新衣。
她还偷笑自己表面光鲜,内里穿的是金萱嘉嫌老气的衬裙。开宴前女眷都补了妆,不想显得离群就得混进那堆黛翠脂红里去。可惜人群里没预留她的地盘。
早知道就不搽粉,反正也被酒气熏红。她顺从地走过去,还不等金先生开口就说:“我没什么见识,这几位先生老爷我都不认得,还是要金小姐替我引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