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友贞到处借钱的效果还是可以的, 最起码在熟人面前她为继子继续学业辛苦操劳的慈母形象是竖立起来了。
不过让她去李家送钱,她就不愿意了。
这种不愿意的情绪她说不出口, 但是她自己很清楚,她不愿意看见和季淑芷有关系的一切, 也不想接触让她想到季淑芷的人和事,包括李春来和李振国, 一个她都不想看到。
当年吴世会季淑芷要去沪城开展工作,组织上因为季淑芷怀孕了有很多工作不方便做, 安排她假扮季淑芷的妹妹做交通员。
季淑芷怀孕六个多月的时候, 他们有暴露的危险,吴世会先转移去了港城,是她送季淑芷和春来去的齐市。她暗示李大海,如果有危险就请他们带着季淑芷和春来去乡下躲一躲, 安全了她再来接季淑芷和孩子一起去港城。
她接到去港城的通知的时候起了私心, 并没有去接人, 而是自己一个人去了港城。在港城她的身份一直是妻妹。后来从俄国那边辗转传来坏消息, 说季淑芷送李春来去俄国留学, 母子都在路上牺牲了。她主动向上级申请以夫妻身份活动,组织上同意了, 就这么和吴世会做成了夫妻。
她以为季淑芷和春来都死了, 李大海被她暗示藏在乡下怕是一辈子都不敢伸头, 不会有人知道她做过什么,她安安心心的做了吴世会的妻子,生了两个孩子。吴世会接到新任务去不颠国, 她是想一起去的,但是在港城的那几年她忙于生活琐事,又有两个孩子需要照顾,没有学会说不颠语,去了也不帮不上忙,最后她还是带着孩子们先回国了。
有季淑芷的前例在那儿,她哪敢放心让吴世会一个人在资本主义的不颠国逍遥。她把冬来和燕来交给远房亲戚抚养,打出国申请报告的时候发现她又怀孕了,这一留下来就再没机会出去过。
吴世会去了不颠国就音讯全无,她带着静来生活一直很艰苦,连交给亲戚寄养的冬来和燕来都顾不上。去年初吴世会回来,她以为她的好日子来了,她主动说她去齐市找人,她也确实去过,住在吴世会父亲旧宅的人家说原来住在这家的人死光了,她就没有再去吴世会交给她的地址找李大海,直接回平京了。
她以为她避开了这一切,她失而复得的生活就安稳了,她就没有想到不只李春来活着,李大海一家和李秋来也活的好好的!
她和吴世会结婚是在季淑芷去世之后,是正大光明由上级领导撮合才结合的。除了没有接季淑芷去港城那件事她做的亏心之外,她并没有对不起季淑芷过。
可是她就是不想见和季淑芷有关系的人,尤其是现在,她的儿女都长大了懂事了,她更是不愿意李大海再出现在她的生活里。她必须是一个完美的人,完美的母亲。
王友贞思考了好几天,决定还是先避开李大海,等开学之后,她再去一趟学校,当着李振国的老师把这个钱交给李振国,无论如何也要先把李振国争取到她这边来。
王阿姨一天两天都没有来,李家人也没把她放在心上。
李振华和李振国辛苦了好长时间,总算把院子清理出来,可以种菜了。李大海在平京农业局接触到日光温室改良的调研项目,在家里和孩子们讨论一面坡日光温室可不可以在庭院搞。
李惜文看过资料十分赞成:“我们家院子这么大,可以搞可以搞。把裁成块的玻璃买回来,再买点木料,家里有砖有水泥,就我们仨都能搞出来。要是搞不成功,玻璃拆下来洗一洗收起来,咱们盖新房子也不用再买玻璃。”
这么一算帐,就算玻璃要花一些钱,但是成功了不只对李大海的工作有帮助,家里秋冬天还能吃上新鲜蔬菜。失败了也没亏损,毕竟盖新房子肯定要装玻璃窗的,在院子里做一个一面坡温室的玻璃都不一定够新房子用。
于是李家人在开学前的所有时间和精力都放在这个玻璃温室上面了。不只李振华李振国,连李惜文都在太阳底下晒成正在脱皮的小黑炭。赶在开学前,家里的温室总算收拾出来了。不过天气热,一格一格的玻璃窗实装没有问题之后又给拆下来收在了李惜文住的那个房间里。
李惜文去大学报道,行李看上去没有多少。
大哥背着当年在沪城买的旧木箱,里头有几套换洗衣服和洋铁瓶装的零食还有工具书什么的。二哥提着手拎包,里头装着蚊帐脸盆热水瓶什么的,还背着席子卷起来的薄被子薄褥子。李惜文只背着她的斜挎包,兄妹仨坐着那种顶上装大包的公共汽车,一路大颠到西郊的兴华镇,再步行去离镇还有一里多远的平京大学。
平京大学的大门是新建的,教学楼是崭新的,运动馆是崭新的。
宿舍也是新的,三层楼的女生宿舍楼外型相当精致,八人间的宿舍里头是四张高低床。李惜文的旧木箱都有点配不上新宿舍了。
李振华已经在平京大学学习生活了三个年头,认识的教职工很多,申请分配宿舍的时候有李振华和老师商量,李惜文要求住靠窗的上铺也给她安排上了。
把床和帐子铺好,再把木箱子放到床尾,有新帐子挡着,不上她的床是看不清楚她床上的旧木箱的。
李振华和李振国不好在女生宿舍多待,李振国放下东西就直接走了,他们平医大的一年级二年级在平京大学隔壁的华大读,三年级回城内的平医大本部,他现在回本部报名,还能赶得及回家烧晚饭。
李振华就和李惜文约定了午饭就用带的干粮顶一顶,下午三点他过来女生宿舍楼门口接妹妹,去镇上搭车的时候再吃一点回家。
李惜文把宿舍打扫干净,去水房打了两次水,洗过澡收拾清爽还睡了一小会,她这间宿舍才来了第二个同学盛义芸和第三个同学纪丽君。
盛义芸有沪城口音,圆脸浓眉齐耳短发,穿着大花的布拉吉和皮鞋,进门一看屋子里清清爽爽每张床都擦的干干净净,跟李惜文客气道谢攀谈。她带着一个铺盖卷和一个大个皮箱,睡的是另一张靠窗的上铺,李惜文帮她把皮箱托上了床铺。
纪丽君瓜子脸细眉毛长麻花辫,穿着白衬衫黑色百褶半身裙和带金属搭扣的黑布鞋,和室友做自我介绍的时候神情骄傲。和纪丽君一起来的人挺多,姥姥妈妈弟弟妹妹讲话也都是南方口音,还有一个提一网兜东西的阿姨,一个背铺盖提皮箱的沉默小伙子。
那个姥姥进门看见李惜文坐在靠窗的上铺床上,就指责她:“你是谁家的小孩这么不懂事,爬到别人家床上干什么?”
“老人家,这是我的床。”李惜文对老人家是很有礼貌的,尤其是这种一看爱管别人家事的老太太。一间宿舍要住六年,她一直保持好风度,不得劲的只能是老太太的外孙女不会是她是不是?
“哎呀,你几岁?”老太太啧啧,“小姑娘不作兴撒谎的呀。”
“老人家,逗您又没有人给我糖吃。我是跳级参加的高考。”李惜文看着老太太认真的说:“我爸说了,早一天大学毕业就早一天为党和国家、为人民做贡献!”
这话政治上很正确,而且还隐藏着她爸爸是大干部的意思。老太太本来找上小姑娘是看她穿的村挑软柿子捏,小姑娘似乎是个硬茬她就怂了。
刚才没什么存在感的妈妈笑盈盈赞成:“小同学的爸爸说的对!妈,你不要看人家小就以为人家是跟姐姐来玩的,现在的孩子呀,可聪明啦。关大姐,我们纪丽君是这张床,麻烦你把床铺一下。我们带姥姥参观一下宿舍楼。”
当妈的把孩子们和老太太都撮走了,剩下阿姨和小伙在盛义芸的下铺挂帐子放东西。
盛义芸一边收拾床一边对李惜文眨眨眼。李惜文也对她眨眨眼,大家都有点嫌弃纪丽君娇气,心照不宣。
眼看快到三点了小伙还在给纪丽君叠豆腐干被子呢。李惜文也不好为难人家叫人家出去,她从箱子里拿出她自己拼的夹被,用几个夹子夹在蚊帐上,把老土布的睡衣睡裤换成了蓝色工装裤和白衬衫。她把夹被拿下来的时候,纪丽君那一家已经转回来了,当妈的和几个小姑娘看着她那床夹被都是很感兴趣的样子,再看见李惜文的工装裤和纯白衬衫,纪丽君用力看了好几眼。可能是因为刚才她姥姥碰过软钉子的缘故,她没有说话。
李惜文下地换上白球鞋,把帐子理好,笑着和盛义芸说:“我家在平京,今天收拾好了我要回家住两天,正式开学再来。”
盛义芸说:“好的呀。你的热水瓶在哪里?后天早上我给你打开水呀。”
“不要麻烦啦,下午还能打一次开水的,我估计下午才到。”李惜文对她笑笑,又对纪丽君一家全体笑笑,把钥匙挂在脖子上开开心心的出来了。
三点钟外面晒的很,李惜文在门口张望好一会才找到藏在好远好远的花坛边边角的大哥,赶紧跑过去喊人。
“大哥,门口有树荫你不站躲这么远干什么?”李惜文去牵她哥的袖子。
李振华打开妹妹的手,“小孩子不要管太多,以后呀,不管是不是认识的女同学跟你套近乎……”
“我知道,不许占人家便宜,不许和人家说你的事情,不许跟人家透露我们的家庭情况。大哥,兴华镇上有什么好吃的?”
“有两个小饭馆还可以,等一等再去。”李振华拍拍他的那个大挎包,“我们先去买饭菜票,我跟你说啊,贫困学生可以申请每个月十四块五的生活补助,好多人都申请了。不过我和你二哥穿的不差,还半个月就收次包裹。我们就没有申请过补助,你也不要申请了。咱们家不占国家的便宜。”
调到平京来爸爸妈妈都涨了工资,就算没有卖鱼的钱打底,爸爸妈妈的工资供三个大学生也供得起,她们家确实没有必要占国家的便宜。
李惜文点点头。
李振华买到两扎饭菜票,分了一扎给李惜文。
“领补助的同学饭菜票是按月发。咱们就是自己买。”李振华把这些票都揣进挎包,“我以前一开学就把饭菜票都买够按月数好分开来放,按月取用。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有些人花钱都是没有数的,知道你条件好就好跟你开口借钱。这种人当然不能借。但是有些人确实有困难,该帮还得帮。不过不管怎么帮人家吧,自己吃饭还是要保证的,饭票菜票谁来借都不借。”李振华向妹妹传授他的理财经验,还怪得意的。
李惜文默默的点头,上了大学有这么个会过日子的大哥管着她,别人想问她借钱估计有难度,从早饭后妈妈数给她们仨学费和这个月的生活费路费零花钱开始,她大哥就没让她摸着钱!她现在衣兜里比脸还干净。
夏天三点多的太阳仍然很晒。李振华领着妹妹抄近路从平京大学和隔壁华大共用的新体育馆走,和一辆往华大方向开的公共汽车擦身而过。
这次不是顶着大包包的公共汽车了,这次是外形类似道奇长头的公交车,李惜文看见上辈子的熟车很感兴趣,一直盯着车头看。
李振华咦了一声,说:“小妹,你看车窗边闭着眼睛的是不是宁东家的亲戚,和宁东的照片有点像。”
下一眼李惜文就看见宁东了。寒假的时候宁东似乎还是少年模样,几个月时间他已经长成了青年,脸上棱角分明,就算闭着眼睛也显露阴郁。
宁东现在这个样子比寒假时总摆着嫌弃脸的那样子好看,不过李惜文还是更愿意看到宁东以前那个总摆嫌弃脸,其实是个无忧无虑少年的模样。
“宁东哥又给调整到了华大?”李惜文觉得华国的大学真能折腾,这都调整第二次了。
“估计是吧。做邻居早晚能遇上,咱们先回家吧。”李振华揽住小妹往镇上走。
平大和华大在兴华镇的这边,人大在兴华镇的那头。一辆公共汽车停下,一群二十多岁将近三十岁的干部背着行李卷下车,他们手里还提着包袱,提着藤编的或者竹编的行李箱,甚至还有人提着小皮箱,三五成群神彩飞扬,步伐矫健。
“人大今年的调干生真多。估计咱们学校文科院系也会有不少调干生。”李振华摇摇头,“我们宿舍楼的楼长怕是又要换。”
“为什么呀?”李惜文感觉她大哥似乎有点嫌人家调干生麻烦。她完全不懂什么叫调干生。
“念工农兵速成中学或者夜校出来,以同等学历直接来上大学的老大哥们啊,他们以前差不多都是领导干部,还有当县长的呢。他们来上大学都是带工资来的,老大哥们看我们这样从学校到学校的学生就像看小孩。”李振华无奈的解释道。
他很小的时候他爸爸妈妈就告诉他,他是家里的老大要担事,召开家庭会议他也有发言权。在家里他是可以当家的人,到学校来却被人当小孩指着教这样那样,他是真的不适应啊,要不是家教严格,他早就想对酷爱指手画脚的人说“关你屁事”和“关我屁事”了。
李惜文被大哥的样子也搞的有点紧张,说:“那我们工学院也会有调干生?”
“有也不多,调干生一般都是去读文学院和法学院。我们工学院和理学院的课程都有点难度。连保送生都是去上物理系的。”李振华摆出一本正经脸,等着妹妹来问他为什么。
李惜文真的很懂保送生为什么都是去上物理系,她上辈子就是那样上的物理系。她现在好忧伤,觉得自己深藏不露的那点小秘密被大哥发自内心的鄙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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