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七年,七月九号,长沙,此时正是ri在中天的十一点左右,热浪滔天,沥青路面被烈ri晒得都要化了,别说路面能烤熟鸡蛋,就是鞋底也能烤融了,整个世界白晃晃的,林立地高楼大厦如炼狱里的刀山戟海,反shè地灼热之光残酷地侵蚀着人们的感知,使人晕晕沉沉。小街小巷里的yin凉处都是坐在椅子上纳凉聊天的人。
一条叫红花井的小街上有家便民餐馆,老板周大同正光着膀子在门口纳凉,一台落地扇正呼呼地朝他吹着,还过会就是客源的高峰期了,他闭着眼正盘算着今天店里的支出时,只听耳边有个苍老的声音在叫他:“同志,你好”,他睁开眼睛,只见面前站着一老一少,老的有七十来岁了,花白的头发,下巴一缕寸长的白须,jing瘦jing瘦,在他身上刮刮,只怕凑不出一碗肉,穿着一件深蓝sè的长袖衬衣,袖子挽到了手肘,正满面堆笑地朝自己打哈哈,小的才五,六岁,模样挺清秀,可那小脑袋上的短发极不匀称,象是自己家给剪的,土气十足,和老的一样瘦,这爷俩一看就是从乡下来的。
听老人叫自己同志,周大同心里暗暗发笑,这又不是四亿人民四亿兵的时期,他懒洋洋地问道:“什么事?”老人装出一副为难的样子,朝他苦笑道:“我们刚进城来,找不到撒尿的地方,能不能借宝地方便下?”
周大同眉头一皱,马上就要来客人了,谁知道这俩乡下人会不会把厕所搞得臭气熏天,他正要拒绝,可一眼看到老人微微佝偻的身躯,仿佛看见了当年父亲送自己上火车的沧桑身影,他心一软,把手往里一指,“厕所在那”。
“谢谢同志,谢谢同志”,老人千恩万谢地牵着小孩进了厕所,几分钟就出来了,跟周大同说了声谢谢就要离开,周大同索xing好事做到底,对爷俩说道:“来趟城里不容易,喝口水再走吧”。
老人高兴地道:“谢谢,我们还真渴了,只是不好意思说,同志,您真是好人”。
周大同笑了笑,朝里面喊道:“刘姐,端一大碗凉水出来”,只听里面有个女人答应了一声,周大同转头对老人说道:“你们坐一会吧”。
老人连连摆手,道:“不敢再麻烦您了,您开的饭店,马上就是吃饭的时间了,您这样的好人,生意肯定红火,我怎么还能占你的椅子呢”,看来这老人在外面也走南闯北惯了,对人情世故看得十分通透,这样明理的人到哪都不招人烦。
一个蓄着短发,满脸横肉的中年妇女端着一大杯水出来了,极不耐烦地递给老人,然后对周大同道:“也不知道出了什么鬼,饭到现在还没熟”,周大同急道:“把煤火捅大,这马上要进客了,没饭吃不跑了生意吗?”
刘姐苦恼地道:“不是火大火小的问题,都煮了快一个小时,可米还是米,水还是水,我用手一摸,那水还是凉的”。
周大同惊讶地道:“有这种事?那可邪了”,说着,他起身就往厨房走,老人牵着小孩也跟了进来,揭开锅一看,水清汪汪的,没丝热气,周大同正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听身边的老人一声轻呼道:“雪山令,你们惹上麻烦了”。
周大同还没回过味来:“谢上帝?出了这种邪乎事还要感谢上帝?”老人连笑的心情都没有,一脸的肃穆道:“是雪山令,你这整锅饭今天别想煮熟,这是古时的木匠都会的旁门左道之术,是他们的老祖师鲁班传下来的”。
周大同这才听明白,他也是土生土长的乡下人,对神鬼之说也不十分排斥,他对着厨师道:“是你弄的吗?不给你涨了五十块钱的工资吗,还不知足啊?”胖墩墩的厨师一听怪到了他头上,一张圆脸立马涨红了,正要分辨,那老人说道:“不会是他,学鲁班经的人要犯鳏寡孤独残五门,今天有没有外人进来过?”
周大同道:“我上午买菜,还要送儿子上学,忙得刚回来不久”,说完,他对刘姐道:“有人进来过吗?”刘姐思索了下,道:“进来个要饭的,我把他撵出去了,哦,左眼是瞎的”,老人点点头,道:“看来就是他了,现在的木匠都不会这手了,因为学了鲁班经的人不是残就是独,也没子孙后代要负担了,大都过着流浪四方的生活,他们这种人心眼极小,有怨必报”。
周大同知道农村的老人们大都会些旁门左道的玩意,他连忙对老人道:“那你会解吗?”
老人挠了挠脖子,没底气地说道:“其实我也是听我父亲那辈人聊起过,你拿根筷子插在米的中间然后再煮试试,要是不灵别怪我”,周大同依言做了,老人就在店里坐下等,过了一会,打开锅一看,果然有热气上来了,周大同高兴地对老人道:“多亏您啊,您坐会,我去买冰激凌”,老人问道:“您说的是冰棍吧?我牙口不好,吃不了冰的”,周大同道:“买给你孙子吃”,说着就跑出去了,老人站起来拉着小孩子就要走,那刘姐上前拦道:“您别走,他都买去了,马上就回”,老人为难地道:“不用了,一点小事”,说着,周大同已经买了只蛋筒冰激凌进来,蹲下身递给小孩,小孩往老人身后缩了缩,怯生生地摇了摇头,周大同对老人笑道:“您孙子还挺讲客气的”,老人摸了摸小孩的头,道:“沐沫,叔叔已经买来了,你就吃吧”。
叫沐沫的小孩这才轻轻地接过冰激凌,周大同站起来,问道:“您老人家这是要去哪啊?”老人道:“进城找儿子,住在。。。。。。”,说着他从上衣的兜里拿出一张折好的纸条,展开来递给周大同,后者看了看,道:“四方街23号,不就在马路对面吗”。
老人见他认识地址,连忙问怎么走,周大同耐心地告诉老人路径后,又拉起了家常,得知老人是从邵阳来的,叫王昌明,儿子叫王富生,媳妇叫刘芬,早两年到长沙打工,租下了四方街23号,因为孙子王沐沫要到上学的年龄了,所以进城来找儿子媳妇商量这事。
这时,王沐沫把冰激凌吃完了,还意犹未尽地舔着嘴唇,王昌明牵起孙子的手就告辞,周大同送出门,喊道:“有空就过来玩”,王昌明边走边回头朝他笑。
爷俩走出街口,到了马路边,只见面前自行车的洪流滚滚,长长地公交车随着洪流一起前进,爷俩从没见到这么热闹的场面,呆在路边不知怎么过去才好,这时,王沐沫被人从背后撞了下,王昌明扭头一看,一个穿着棉袄,棉裤,头上戴着一顶破烂小帽的人从身后走过,这都能晒出人油的天气,还有人穿得这么厚实,真是个怪人。
那人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头侧了侧,好象用余光看了他们一眼,王昌明看见他脸上脏兮兮的,帽沿下露出的头发脏而硬,分明是个乞丐,也没在意,正等着过马路,突然想起一事,急忙一转头,那乞丐已不见踪影,他心叫不好,拉起孙子的衣服一看,背上光溜溜地,没什么异样,他才松了口气,刚才这个乞丐大热天将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地,分明就是雪山令,使自己寒暑不侵,那雪山令还不算什么,但传闻鲁班经上有种叫五雷掌的道术,不经意地拍人一下,能让人痛苦一生,自己坏了那乞丐的事,得提防报复。
有了周大同的指点,王昌明很快就找到了儿子的栖息之所,知道他要来,两口子已经做好了一桌饭菜等着,见到王沐沫,刘芬抱起来了亲一口,喜道:“沐沫,吃完饭,妈妈带你去买冰激凌吃”。王昌明忙道:“别买了,他刚吃过,冰的吃多了闹肚子”,刘芬点点头,把王沐沫放下来,打开黑白电视,对王沐沫道:“乖儿子,先看会电视,妈妈先去煮碗汤”,在农村,电视极其稀罕,方圆百里只有那么一,两户家里才有电视,王昌明见他们能买得起这玩意,高兴地道:“这电视好贵啊,花多少钱买的?”
王富生不好意思地笑道:“爹,我们哪买得起这东西,是房东留下的,我们每月得多交十块钱的房租”,王昌明心疼地道:“十块?花这冤枉钱干什么,存钱以后买一台新的啊”,刘芬解释道:“有电视看,我们在家就能呆得住,不然出去就得花钱”,王昌明一想也对,看了一眼正津津有味看着电视的王沐沫一眼,对儿子媳妇道:“沐沫上学的事你们都安排好了吗?”
刘芬笑道:“爹,我不是在四方街小学食堂里做事吗,跟校长早就说好了,按城里孩子的标准缴学费”,要知道眼下农村户口的孩子到城里的学校上学,不但手续麻烦,而且学费也要贵好多,王昌明喜出望外地道:“你面子可不小啊”。
刘芬不无自豪地道:“爹,您以为我每天中午给校长的妈送饭是白送的吗?我刚进食堂起,就已经想到这步了”,王昌明欣慰地点点头,摸了摸王沐沫的头,道:“我最大的心事就是孙子的学业,现在解决了这问题,我心里也就轻松了,孩子的基础我已经打好了,保证他每次考试能考好”。
王富生戏谑地笑道:“爹,您不是把那算命书上的字都教给您孙子了吧?”
王昌明故作生气地道:“什么算命的书,那叫梅花易数,是本奇书,你爹我当年就是靠它讨生活”。夫妻俩都笑了,王昌明当年的事他们都清楚,那本梅花易数是祖上留下来的,因为王昌明出生的时候正是军阀混战时期,也没好好学,在那命如草芥,水深火热的年代,要想找份安生的工作实在是大海捞针,于是,王昌明就靠着对奇门八卦一知半解的功夫四处游荡,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ri子,这个瓦砾也有翻身的时候,王昌明有次给四川的一个商人算运势的时候,竟然算准了他家有个女儿,已经有喜了,怀的是个男孩,那商人对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给了他十块大洋,他拿着这笔钱回了邵阳老家,娶了当地一个姑娘,落叶生根,可惜再后来他给人算命的时候错多对少,大家都不相信他了,他自己也不提算命的事了,他在家带孙子的时候,没事就教王沐沫梅花易数上的字,现在王沐沫认识的字都比他老子多了,所以王昌明才敢夸下海口。
爷俩忙活了一上午,都累了,吃过午饭就倒在里屋的床上睡着了,王富生上班去了,他在一家小公司当电工,没有明确的休息时间,白天基本都得在那呆着,今天还是请了小会假才在家里,刘芬只要不是饭点,还有些空闲,这会正看着电视。睡到下午两点多,刘芬听见王沐沫在里面开始哼哼起来,她走进去一看,只见儿子皱着小眉头呻呤着,睡在一旁的王昌明也醒了,他轻轻拍了拍孙子的手臂,叫道:“沐沫,你怎么了?”刘芬倒不着急,道:“这天太热了,可能是中暑了,给他喂瓶十滴水就会好了”,说着从客厅的柜子里拿出一瓶十滴水给王沐沫喂下,又把电风扇调到最大,对着王沐沫吹,可一个小时过去了,王沐沫一直在哼哼,而且表情越来越痛苦,最后都哭了起来,刘芬这才急了,把儿子抱起来,道:“沐沫,你怎么了?”王沐沫哭喊道:“肚子好疼”,刘芬见儿子痛得汗都出来,急忙对王昌明道:“爹,看样子要把沐沫送到医院去,他吃了冰激凌又吃饭,肯定是闹肚子”。王昌明连忙下床穿鞋,道:“快,赶快去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