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语冰素知丈夫忠耿,怕他做出甚么傻事,道:“师太,周子鱼已如愿得到整个江湖,你们甘心受人驱使,将丐帮镇帮之物拿去孝敬他老人家,这是三派自己的选择,原本不招旁人置喙,但三位身为佛门掌教,又向以正道自居,只为一己私欲,便如这般滥杀无辜,难道不怕佛祖怪罪?”
卫成大怒,右手握拳高举,食指弹出,再落下时,正中面前一人头顶“百会穴”,那人一声不吭,双眶、双耳、鼻孔、口角同时鲜血涌出,前仰扑倒在地。
夏语冰手背捂口,惊得说不出话,非是她胆小怕见死尸,只是万料不到,堂堂九华一派掌门,竟如此心狠手辣,一言不合便痛下杀手,卓凌寒作势欲前,一切智一个箭步,横臂伸出“八脚章鱼”,已附含“双生太极”之力。
卫成横眉瞧向地上死尸,道:“哼!天下间谁不知道卓夫人舌利如刀?寥寥数语,便想挑拨我佛门四派的关系,在下只怕多等片刻,门下这些弟子定力不够,难免被妖言煽动,惟有先下手为强,你记住,自己是死于卓夫人,而非在下之手。”
慧宁与覃箫相视一凛,三派此行本为卓夏,至于这些工匠,杀或不杀无关大局,且在身份核实之前,妄造杀孽终究惹人非议,可三派既同来同往,已是一条船上难以分割,各一轻叹,对门下弟子道:“杀!”
二门弟子齐声道:“是。”
一者出剑,一者出拳,又二人应声而亡。
卓凌寒举棒挑向“八脚章鱼”,一硬一软两件兵刃甫一触碰,卓凌寒连退三步,一切智却只手腕微麻,这“打狗棒”本以棒法精巧见长,辅以内力则如虎添翼。
卓凌寒毕竟年纪尚轻,虽在晋太极指点下得以掌棒相融,短短三十日内甩开沈碧辰,可遇上班陆离与一切智等一流高手,毕竟还是稍逊一筹,更何况一切智是友非敌,他这一棒未含巧劲,单以猛劲而论,如何能敌“双生太极”?但他急欲救人,一招不敌,又转高高跃起。
一切智背负鹰翼,空中较技更是拿手好戏,“八脚章鱼”中连出四脚,又将卓凌寒勾回。
夏语冰深知丈夫脾气,只怕他会不顾一切冲杀上前,待他连败两招,反而方寸稍安,见十二工匠顷刻间只剩九人,道:“师太,你们区区四五十人,便敢前来盘龙峡谷耀武扬威,难道当真不怕杀了他们,自己有来无回?”
她见软的不行,又以强硬试探,想知道对方这般有恃无恐,是否已有大队人马聚集外围山口。
慧宁道:“再杀!”
随一剑一指一拳齐出,三派身前又各倒一人。
夏语冰妙目紧闭,以二指扶住鼻梁,已立足难稳。
慧宁冷冷道:“卓夫人,本来这几个人不是非杀不可,贫尼就是要给你二人一个教训,班陆离只知纵容,终于养虎遗患,招来杀身之祸,但班陆离不管你们,不代表没人管得了你们,目无尊长总是要付出代价的。”
卓凌寒双拳握得格格作响,复又摊开十指,道:“放了他们,我跟你们走。”
夏语冰花容变色,道:“凌寒哥哥!”
卓凌寒喝道:“住口!”
夏语冰一怔,二人自明州亭溪岭丐帮大会初识,卓凌寒始终待自己温柔备至,记忆中还是第一次用出这种口吻,深自体会他心乱如麻,想让一切智拦阻,一句话梗于喉头,竟发不出声。
卓凌寒道:“一切智护法,请你让开。”
一切智道:“请卓帮主见谅,在下四人既然同行,便绝不容许卓帮主孤身犯险。”
非但不退,离众恶、不退轮、一切主三人又再上前。
慧宁见四人头戴面具拦在中间,她对盘龙教众几无所知,哪能料到三花护法中的任何一个,都能与卓凌寒斗至两百招后,更遑论太初护法,只道是夏语冰诡计多端,找来配合唱黑脸的角色,那头覃箫已按捺不住,道:
“卓凌寒,别说你不是我们对手,便是仍如当初能胜得过,只要我们想走,谅你也不敢留。”
夏语冰见丈夫眼中只有四大护法,确认他绝无可能突围而出,又听覃箫话里有话,道:“你们在梵仙山得到自家武学,数月苦练终得突飞猛进,这一层众所周知,但在这盘龙地界,要说全教上下留不住你们,是否有些空口大话?”
覃箫皮里阳秋道:“是吗?”
向弟子道:“先杀。”
卓夏连声喝止,可事既至此,哪里还止得住?三派弟子有意于同道面前显露本门武学,手法干净利落之至,起落之间,又三人一命呜呼。
覃箫笑道:“卓夫人,你想知道为甚么,覃某便告诉你,想必盘龙魔教上下,都已知道沈碧痕在我正道同盟手中……”
正洋洋自得间,身旁气氛骤变,上顶似有热流压迫,转头果见慧宁、卫成连同门下弟子纷纷瞧来,心跳陡然加速,眼珠瞟上,再仰头时,不知何时已有一女悬浮,身裹黑纱,背负青翼,头戴面罩,手持长剑,正是莫玄炎。
莫玄炎本在北口上山通道,由韩凝带领,加紧推演守御阵势,却闻弟子来报,说峨眉、九华、普陀三派不期而至,在西北口大肆叫嚣,指名要见卓夏,后者原在东北口,得悉后经“振音界”前去,出发前夏语冰特意托人去东南口请一切智同往,双方应已照面,不知进程如何。
卓凌寒当日分工六口首领,北口为“寒蝉洞”洞主韩凝,西北口为三花护法离众恶、不退轮、一切主,西南口为“三生洞”洞主潘承让,南口为“施瓖洞”洞主贾戌锦,东南口为太初护法一切智,东北口为“蒹葭洞”洞主陶元策。
莫玄炎料知事大,提出想要前去探个究竟,韩凝当即应允,扇台一战过后,韩凝对莫玄炎大是钟爱,俨然将她视作关门弟子,每日见面正事之余,更会指点一些手身步配合要领。
单以速度而论,此时的莫玄炎已不在当世任何一个高手之下,但关乎灵动协调之类技巧,仍大有进益空间,这一层却非晋无咎所能教诲,而韩凝言传恰能令她豁然贯通,数日一过,又得显著提升。
莫玄炎背负“青鸾之翼”直上,至西北口高空横石落足,惊见外围人头密集,又如狭谷伏击那晚茫茫弓箭,脚下弟子视线受石壁拐角阻隔,对此懵然不知,近处三派虏获共十二人,其中六人已然倒下,又三人命在顷刻。
卓夏站于谷内,为四大护法挡住去路,语色间似对十二人极为关切,不及细想,挥青翼直落百丈,终究慢得一步。
覃箫见她从天而降,先是倒抽一气,知她来去如魅,大吼一声,双腕各转半圈,两拳带动风响朝向半空,顺势连退四步,他只怕一个闪失死于非命,这两拳非但是“普济禅拳”中的救命绝招,更蕴含梵仙山石洞所获精华,谷口内外百人眼中,两团火焰呈柱状冲涌而出,夏语冰忍不住道:
“玄炎妹妹留神!”
四大护法与一众鬼界弟子亦道:“教主夫人小心!”
一人一翼正被火柱穿过,散开后却只空空如也,莫玄炎于悄忽间又已飞近,悬空下降半身,修长右腿一个横踢,正中覃箫左颊。
那头慧宁反应最快,见覃箫倒地爬起,两颗牙齿和血吐出,道:“卫师兄看紧人犯,这妖女由贫尼收拾。”
随金光一闪,“蓐收剑”将山谷照亮。
卫成知她口中“人犯”,是指仅存三名工匠,听她命令意味甚浓,心下不满,暗道:“这妖女害我师叔颜面扫地,就算收拾,也该由我九华出面。”
嘴上却道:“便依师太所言。”
三派弟子齐声道:“是!”
卫成哪里知道,慧宁多年来始终为冰川镇完败于沈碧辰而耿耿于怀,如今沈碧辰已死,她一口恶气郁结胸口,自然而然将矛头对准其时与沈碧辰齐名的莫玄炎。
莫玄炎仅慢半拍,双足不及点地,双臂未自“青鸾之翼”脱出,慧宁“蓐收剑”已在咫尺,一切智大惊,再顾不得卓凌寒,鹰翼连扇数下,“八脚章鱼”中嗖嗖两响,两道气剑激射而出,深自懊悔前一刻不够果决,方使莫玄炎置身如此险境。
自梵仙山得获自家武学,三派掌门于数月间脱胎换骨,卫成与覃箫正自手痒,见谷内终于有人沉不住气,又是面具又是会飞,与莫玄炎一般古怪,料想武功也好不到哪里,自持身份,不愿联手齐出,卫成体念覃箫乍遇偷袭,见他一拳迎上,收回右手食指,心道:
“我俩半斤八两,他能胜,则我也能胜,不用抢着出风头了。”
牟庄大会当日,一切智与沈碧仁曾携“青龙殿”珍藏入“快语厅”,与三派掌门打过照面,数月后双方印象都有些模糊,一经“白虎面具”遮挡,无人认出他来。
覃箫“普济禅拳”偏重阳热,一切智“幽篁鸣琴指”偏重阴寒,拳指一经碰撞,随“噗”的一声闷响,一团气雾淡去,双方旗鼓相当,覃箫心道:“盘龙魔教的玩意儿还真有两下子,这人名不见经传,功力竟能和我不相上下。”
莫玄炎为慧宁一剑所指,上下无以借力,惟有悬空侧身,避开慧宁第一剑,她对这“蓐收剑”太过熟悉,料定下一剑必是横斩,抢在慧宁之前纤腰后仰,同时左足上抬,足尖直取颈后。
慧宁第二剑落空,闻得耳后风声,倒也佩服她应变了得,半转过身,以左指连点大腿内侧“箕门”、“阴包”、“血海”三穴,右腕不停,变线刺向小腹。
莫玄炎原被步步逼向山道外围,离对方伏兵越来越近,使尽浑身解数,方得与慧宁变换方位,却再避无可避,双臂狂舞,一边上飞一边倒退,整个身子东倒西歪不受控制,自知难以跟上慧宁这一剑的速度,只求稍稍卸去来势,至于下一刻是死是伤,已全然无暇细想。
眼见慧宁一剑将至,剑气甚至已将黑纱焚出小指粗细一个圆孔,一道寒流破空划出,将慧宁僧帽打落,后者头顶一阵阴冷,下意识脑袋后仰,手上劲力收回,莫玄炎如得大赦,趁右足落地一瞬,双臂与右腿同时发力,娇躯如青鸾般重又高飞。
这一切来得太快,一切智腾空而起时,卓凌寒道:“三位护法,你们还要阻拦?”
三花护法只一迟疑,莫玄炎已然脱险,稳稳落于夏语冰身旁。
另一头三派面如土色。
慧宁一个光头,一道血口划过前后,又被一层冰晶封凝,圆脸涨成猪肝红色,像极一颗石榴被剥开一个长条。
覃箫方知适才一切智为两股指力齐出,且从慧宁伤势来看,自己全力一招,仅与此人小半内力打成平手。
九华派同以指法见长,卫成身为旁观,与自身所学一经对照,惊骇之余不住自问:“这人究竟是谁?使的又是甚么指法?”
慧宁见地上僧帽早已化作碎片,再也穿戴不上,怒眼圆睁,将“蓐收剑”架在安歌儿挟持的一名工匠颈间,道:“卓凌寒,是你们死,还是他们死?我只数三声,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