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曾在牟庄“快语厅”亲见他偷袭慧宁,的确诡谲难防,有这速度用于逃跑,三人确无一击必中的把握,沉思良久竟无对策,终是楚伯楠道:“你究竟想怎样?”
奚清和道:“三位前辈果然爽快。”
晋莫微微冷笑,同是一般心思,三人支撑这许久,直到确认所有退路皆被堵死方才松口,何来爽快一说?却也好奇奚清和会如何利用这三枚到手的棋子。
楚伯楠道:“废话少说,你想让我师兄弟为你做甚么事?”
屋里先有轻物飞出,后被一人接住,听声音似是一张薄纸,晋无咎心道:“薄纸轻飘,遇流则阻,奚清和要提防暗箭,自是站得有一段距离,竟能稳稳传到对方手中,武当内功果真不凡。”
屋里安静片刻,想是三人同看纸上内容,楚伯楠道:“这是甚么?”
奚清和道:“众所周知,在下恩师玄阳真人不幸遭盘龙魔教杀害,武当‘玄’字辈还有阴斗虚危室壁六位师叔,分居于武当山六座宫观,这张纸上标注的,便是六位师叔居所所在。”
楚伯楠道:“我师兄弟和武当素无来往,你告诉我们这个做甚么?”
奚清和道:“在下想请二位前辈出手,助我除掉这六位师叔。”
晋莫倒抽一气,二人纵知奚清和心狠手辣,也料不及他竟胆大妄为至这般田地,莫玄炎第一时间心道:“他想接掌武当。”
果然楚伯楠道:“奚少侠,你的如意算盘中,好像差了最重要的一环。”
奚清和道:“哦?愿闻其详。”
楚伯楠道:“不尘真人尚且健在,本身又是修道之人,深谙延年益寿之道,紫阁峰一见,精神矍铄身手敏捷,你单求我们除掉六位师叔,难不成是想亲自对不尘真人下手?”
奚清和道:“楚前辈想哪儿去了?掌门始祖素来宽容,不像六位师叔,见在下恩师被害,动不动便来横加管束,在下身为小辈,不便以下犯上,知道无涯岛武学深不可测,这才恳请三位前辈代劳。”
他改口为“无涯岛”,更说出“恳请”二字,看似相求真诚,实则咄咄逼人。
秦枭鹤一声冷笑,道:
“奚少侠,你最好弄清楚一件事,老夫对盘龙武学估计不足,才让你这黄口小儿生出可乘之机,而非老糊涂任你摆布,你师父玄阳子的武功,老夫曾有眼见耳闻,虽在竞儿之上,却未必是老夫的对手,你求老夫替你杀了‘玄’字辈六个道士,没问题,但老夫只想知道,你篡夺武当掌门之后,老夫能有甚么好处?”
晋无咎更是心惊,暗道:“我还傻傻以为,奚清和当真只因不服管教,才对武当尊长生出杀心,没想到,他竟是为了掌门之位。”
瞥眼见莫玄炎一脸淡然,看来早在意料之中。
奚清和道:“秦前辈想哪儿去了?在下不过是……”
虽在强辩,却止不住声音发颤,连晋无咎都能听出,他被一语道破,正竭力隐藏心中惶恐。
秦枭鹤抢道:“老夫要听的不是这个。”
草庐中陷入沉默,想是一方沉思一方静候。
良晌,奚清和道:“我本想说,三位前辈偷学少林武功,触犯江湖大忌,在下代为隐瞒,已是莫大恩惠,但在下景仰三位前辈武功高强,为表诚意,在此向三位前辈承诺,只要在下接掌武当,必视三位前辈作最大功臣,三位前辈任何时候驾临,都是我武当上宾。”
忽听楚伯楠的声音道:“天瞳!当真是你!”
随即风声乍起,晋莫身在草顶,只听“砰”的一声,知道奚清和已落入掌控。
楚伯楠以亡徒为饵,趁奚清和不备,一招将他制服,奚清和半懵半醒间,小腹已重重挨得一拳,反应过来时,被秦枭鹤与楚伯楠一人一边抓在手里,又惊又怒,道:“你们这是做甚么?”
楚伯楠冷笑一声,道:“一个欺师灭祖之人,配说甚么承诺?奚少侠,你也太小看我师兄弟了。”
奚清和丝毫不惧,道:“我一招不慎,遭你们暗算,那也无话可说,既然你们决意鱼死网破,那便动手罢。”
恼怒之余,不再以“前辈”相称。
楚伯楠道:“你错了,到底要不要鱼死网破,取决于你,而非我师兄弟。”
奚清和道:“哦?此话怎讲?”
楚伯楠道:“竞儿,取你天瞳师弟生前笔墨。”辛竞道:“是。”
晋无咎心道:“取生前笔墨做甚么?”
见莫玄炎微微颔首,嘴角含笑,继续想道:“看来玄炎又已懂了,说起来小姐姐比小哥哥聪明,玄炎也比我聪明,看来我和小哥哥还是比较擅长打架,动脑子的事情不怎么适合我们。”
奚清和道:“你们这是要我做甚么?”
楚伯楠道:“两条路,一条是一起活,一条是一起死。”
奚清和道:“如何一起死,我清楚得很,至于如何一起活,还请指教。”
楚伯楠道:“把你意图谋夺掌门之位,托我师兄弟诛杀六位师叔之事,一字不漏写下来,从此你我互有把柄在手,可保合作无间。”
奚清和道:“看来你们宁肯做我的眼中钉,也不肯做我的大恩人。”
楚伯楠道:“不错,我师兄弟信不过你奚清和的人品,别要拖延时间,想死还是想活,马上拿个主意出来。”
奚清和无可奈何,道:“你们不松开我,我怎么写?”
楚伯楠道:“这样才对。”
又对辛竞道:“竞儿,你守在门口。”
辛竞又道:“是。”
莫玄炎听草庐无声,想是奚清和已在书写,向晋无咎使个眼色,足底运力,“青鸾之翼”腾空而起,晋无咎脚下不如她细腻,不敢蹬踏,直接舞动“鸿鹄之翼”,好在山风无时不在,“鸿鹄之翼”吃力虽重,却未惊动四人,临行前听秦枭鹤道:“还是师弟你有办法……”
展旗峰北人迹罕至,晋莫随意选在一处降落,晋无咎道:“多亏你的警觉,让我们捕得奚清和的行踪,若非如此,谁能料到他如此歹毒?”
莫玄炎道:“我们须得抓紧时间,否则不尘真人要有性命之忧。”
晋无咎道:“可惜外界江湖被周子鱼只手遮天,我教有口难辨,便是我们当真找到不尘真人,也不知他信我们,还是信奚清和。”
莫玄炎道:“便是这个道理,否则适才你直接现身,将他们四个制住,奚清和的计划立时落空。”
晋无咎点头道:“我也是怕被反咬一口,这才没敢轻举妄动。”
莫玄炎道:“没时间想这些了,依照姐姐图中标示,我们便从堂屋开始查探,万一遇见岔路,则分头行动,任谁探到动静,都先别轻举妄动,待相见后再做打算。”
晋无咎道:“我这么说,我便放心了。”
想得一想,又皱眉道:“可是我们该怎么找?一间间推门而入,然后凭借暗中视物的目力,确认卧榻之上是否不尘真人?”
莫玄炎道:“只怕不行,不尘真人一日不见好转,定有弟子送药,我们今夜只为摸清地形,希望能有山石密树容我们日间藏身,只要混过一个白天,定能找到蛛丝马迹,明晚再次行动,把握便大得多。”
晋无咎奇道:“你是说,我们要在‘太和宫’中待上整日?”
莫玄炎道:“你若嫌闷,可以先走。”
晋无咎连连摇头,道:“只要身旁有你,在哪都快活得紧,我是担心你不吃不睡一整日,身子会受不了。”
莫玄炎道:“这便不劳你费心了,我们随便采些野果,对付一日不成问题,只怕到时区域过大,可能要分开两头照看。”
晋无咎道:“你是怕自己会想我么?那倒是个麻烦,不过我答允你,只要四下无人,我便悄悄过来看你。”
莫玄炎见他说得煞有介事,白他一眼,啐道:“我是怕你想我,别美了,走啦。”
是时戌末亥初,山间渐渐寂静下来,晋莫再上“太和宫”,一栋栋瓦房忽高忽低,排布紧致错落,难有规律可循。
漆暗无光的山间,果然密集点缀个个黑影,顺小路往复来回,自是武当弟子暗中值护,想是有了龙虎、齐云、青城三派作为先例,武当派已成惊弓之鸟,料定凶手迟早会到,这才遣出大量弟子守夜,确保没有任何一条小道错漏。
晋莫找到夏语冰标注的客堂,起初不敢飞得太低,盘旋过十几二十圈,找到山间一处绝壁,贴壁处似有杂草,另有两根细枝伸出,看来既可容身,又能瞒过上下弟子耳目。
二人飞在空中心意相通,莫玄炎收起“青鸾之翼”一瞬,被晋无咎揽入怀中,恰于高处三条道上弟子同时背身,自中间弟子身后飞下,不偏不倚踏上细枝。
莫玄炎足尖先至,踩稳后在晋无咎腋下一托,卸去下落之力,将他轻按贴于山壁,单看直落线路,少说也在十余双眼可见范围以内,但二人从头至尾鸦雀无声,一众弟子仍自各走各的,丝毫未曾察觉不速之客已从天而降。
晋无咎合身靠下一瞬,身子猛然一抖,莫玄炎不明所以,想要伸手轻抚,却被晋无咎拿住手腕,昏暗中依稀见他表情痛苦,手掌颤抖,看似强忍不适,顾不得其它,附耳道:“怎么了?”
晋无咎道:“不打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