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陈殷反应还是稍微慢一些。
    幽医大会议室里。
    幽附属的老院长，很少从研究院出来的急诊主任陈露瑛,以及骨科主任肖敏生，三人就坐在一边。
    对面则是金家的代表人物，也是幽附属急诊创伤组组长，主任医师金其昌，在他身旁，急诊有几个组的主任医师都在，包括几个门诊一些副主任，甚至还有骨科什么的骨干,细数起来有足足三十来人。
    陈殷进来的时候,会议室一左一右，两边泾渭分明。
    “既然如此，非常抱歉,今天我们就正式提出离职,书面申请我想您不会拒绝？”金其昌下颌方正，目光清朗,剑眉利落,西装革履，若不是陈露瑛知道他的狗样,或许真以为这是什么正义文明的人。
    幽附属的老院长像是百年的大树,饱经风霜，声音不急不缓“急诊中心规划已定，但是我不会贸然推进。”
    “院长，这去年开始就给我们画饼,但是据我所知,文书到现在还没下来,既然您不给我们机会，我们也总要有更为广阔的空间。”另一个主任医师很不屑补充道，“我们这些年在幽附属功劳苦劳可不小，现在有人给我们更好的待遇，您不会因为自私不放我们吧？”
    “你们要走，我也不拦，但是我记得明天你还有一场肝切除的手术。”陈露瑛银丝盘发，她虽然并不着手急诊各类工作，但是对科室内重要的手术安排心里都有数，所以面色不悦，“收尾自己的病人，这种事情还需要我教？”
    医师当然可以离职，可离职之前必须把自己的病人患者做好妥善处理。
    而且有编制的医生离职除了和医院审批，还要有卫健委的审批，如果那边不放，把档案，甚至执业证扣着，他们这群人根本不可能有机会继续从医。
    “很不巧，最近皮肤炎症感染，等我治好之后，会择期手术。”金其昌言辞恳切，表情甚至有些遗憾，“虽然实际收入他的医生是一个住院医，但是身为医生，对病人负责是我的初心，我不会忘的，当然，也希望院长给我们开一下方便之门，毕竟离职需要办理一个月时间太长了。”
    外科手术禁忌，被感染的手术医生不能上台，这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原因。
    很明显，金其昌就是笃定，在幽附属，能做这种大范围肝切除的手术只有他。
    所以，他在威胁院长。
    就在明天，幽附属将有一场肝切除相关的手术直播分享会，这是早早就打出去的宣传。
    但是手术延期，总比不做好。
    事实上，这个巨大囊型肝包虫的小患者，正巧是卫健委委员的小儿子，金其昌准备拿到离职审批后就劝说他们转院到他们幽金医院。
    那位患者的病情被他控制的很好，手术其实并不在于一时。
    想必那位委员也不会放心别人动手。
    虽然他在卫健委打点差不多了，不差这一个委员。
    只是刚好这个腹腔镜下大范围肝切除手术，是可以作为标志性的手术案例，他自然不想放弃。
    他原本以为能够让再拖一段时间，刚好在幽附属做完这例标志手术作为噱头，甚至为此特意准备开直播手术为他造势。
    却没想到偏偏在陈殷这卡着。
    金其昌最初的计划并不单纯是去幽金医院，他有一个更大的目标，他希望成为幽附属的管理层，去幽金医院单干只是他的备选方案。
    幽附属看起来阵营很多，但其实站在金其昌的视野里，只有两批人需要他重视。
    第一批人，有一定投票选举资格，或者有接任资格的各个科室骨干，他们是金其昌的潜在竞争者，但又不全是，因为从技术层面，他金其昌在专业领域向来独当一面，所以他要做的就是收拢。
    除了骨科这块难啃的骨头在，他在这边只拉拢了几个主治，但其他科室，也算小有成就，毕竟金钱是特别有用的手段。
    第二批人，就是有技术有实力的医生，作为医院的刀，拿下这批人，医院才能运作的起来，那么陈殷就是这批人中的典型代表。
    幽附属每年的收入排行榜里，陈殷常年前三。
    在临床这些年里，经过她手的产妇从未出过差错，再加上因为她的领域特殊性，与不少家族夫人都有着关系网，所以，不管是他金其昌还是幽金医院，都希望得到这样的人才。
    只是陈殷拒绝特别干脆，金家又不想那么轻易放弃，族里的人就想出了那么一个招。
    可谁曾想，偏偏救活了，而这个还干扰了他的计划。
    所以他今天只能先发制人。
    “初心？然后让患者家属隐瞒病史送病危产妇到我这里来剖腹产？”陈殷终于忍不住开口，把病人病例甩放在办公桌上，“院长，这个金家一个月多前开始挖医院的人，上周为了给我挖坑，也是不折手段，我真不屑与这种人共事。”
    “陈主任，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你这上来给我盖锅，有什么证据？”
    “金昶是不是你族人？这个隐瞒病史的病人就是他送过来的。”
    金其昌依旧保持冷静“虽然我不知道什么事情，但是金昶确实是我侄子，这孩子平日里心地好，看到需要帮助的人总是会同情，要是他给你惹麻烦了我替他向你道歉。但是这挖坑啊，不择手段，我真是无辜啊。”
    说完，还继续叹气“而且凡事要讲证据，我们是同事，但是我也不允许你平白无故污蔑我的族人。”
    陈殷冷笑，她当然知道这事情金其昌能甩的干干净净“哦，这产妇良心过不去，愿意做证人，算是我帮你们金家清理蛀虫吧。”
    “不过，以后我陈殷不会救治任何金家的人，今天我来找院长也是来说明情况。”
    金其昌微微眯起眼睛，不多很快就放松下来，像是看着赌气的孩子一样“陈主任不要意气用事，怎么能拿氏族来开玩笑，不过若是这小子真做出这样龌蹉的事情，我大哥肯定也会清理门户。”
    金昶不是他这一支的人，为了防止意外，金其昌并不会用自己的人。
    陈殷感觉自己被恶心到了，但是她也知道，现在她拿这种老狐狸并没有什么办法“我脾气不好，也没那么多‘初心’。”
    幽附属老院长的手在桌子上敲了几下“够了，我看是给你们放肆太久，让你们都忘记这是一家公立医院了。”
    周日一大早，值班室，林熙冬正仔细研究着小患者的腹部强化ct。
    她虽然技能还没出师，不过毕竟是中级治疗师了，看到患者的情况，脑海里已经有好几个方案。
    只是她看了半天，还是觉得这个手术难度比她想象的大多了。
    患者的病变处不止一个，虽然都在左边，合适用腹腔镜，但是囊肿病灶太大，患者年龄又小，腹肝包虫内囊摘除术，是没办法根治。可如果有用外囊完整剥除术，确实合适多发性，可是这个孩子的病灶位置和静脉很近，游离保留这部分就变得特别难。
    至于最合适的腹腔镜解剖性左半肝切除术，她反复琢磨，也没想到很合适的入口。
    这和肝癌的切除手术有不少区别。
    办公室里，除了林熙冬，还有管杰在给金其昌电话，只是电话一直未接通。
    “这金主任也太任性了吧，到现在都不回。”一旁麻醉苗芸翘着二郎腿，含着棒棒糖“说起来，能让金主任动手术，这个患者有来头啊，我们分到的奖金不会少吧？”
    “不会少。”陈露瑛进来的时候，先扫了一眼林熙冬，这才开始开口介绍她身后的人。
    “这场手术会由扬琴老师主刀，手术时间改到下午。”
    穿着朴实的衬衣，白色银短发垂耳，在眼角还有一颗美人痣，与盘起发丝，眼神锐利的陈露瑛比，扬琴第一眼望见就显得尤为亲和，而这个人，确实国际知名的肝胆外科专家。
    “你们好呀，我是扬琴，很高兴认识你们。”
    亲和，端庄，林熙冬第一眼望去就认出这个在医学教科书上的人物，也是九州《临床外科》《肝胆外科学》《肝移植》等等教材的总编辑，扬琴老师。
    办公室里所有人不约而同站起来了。
    “杨老师好，陈主任。”
    “老师们好。”
    “别紧张，因为时间关系，我们先去看病人吧。”扬琴说话的时候，眉眼像是自带笑意，“是那位医生负责？我们一起？”
    管杰赶紧起身“扬老师，是我，我带你们去。”
    一行人默默跟在身后。
    管杰把患者病例什么都递给了扬琴老师，一板一眼汇报。
    身后，陈露瑛走在林熙冬身边“你上过台了？还未经过主刀同意？抢手术？”
    林熙冬无奈，该来的还是来了，她还以为这茬会过去呢“对不起，陈主任我。”
    “等今天手术结束后，你就跟着我。”陈露瑛冷声打断，“阿英还特意叮嘱我注意点你，倒是没想到你胆子那么大。”
    郑志英能够把一个实习生安排到幽附属的进修名单里，花的心思自然不会少。
    陈露瑛以为把她安排在感染组应该会稳妥一些，愣是没想到一个比一个胆大。
    也幸亏，她确实如郑志英所说技能过硬，不然，她今天也没那么好说话。
    “胆子大才好啊，女孩子做医生胆子就要大，露瑛你又瞎训学生。”扬琴看完患者情况后，听到陈露瑛的训斥，像是疼爱孙女的奶奶，一把拉过林熙冬，“你就是林熙冬？”
    来之前，陈露瑛就和扬琴简单说过情况，当问到助理的时候，特地推荐了一下林熙冬，说是郑志英送来进修的学生，实力很强。
    “扬老师您好，我是林熙冬。”
    “多大了？”
    “22。”
    “学医多久了呀？”
    “今年第五年。”
    “是不是很苦。”
    “有点。”
    “现在的孩子实诚啊，你们陈主任当年被我问的时候，一个劲说不苦，然后背地里常常偷偷抹眼泪，还有你郑志英老师，说什么一点也不苦，最后改学管理去了。”扬琴平易近人，手上茧子很多，但有些温暖，有力的臂膀拉着林熙冬话家常，只是说到这里，笑了安抚“是苦，但是要坚持。”
    “我会努力的。”林熙冬很坚定，学医挺苦的，但是她会努力坚持。
    陈露瑛一直板着的脸都有点不好意思，她可老大不小了“老师我那是熬夜眼睛酸了，再说，阿英可没放弃，只是觉得学管理能更有话语权。”
    她们那个年代，社会环境在，女性学医，除了妇科之外，可都是步履维艰。
    而且，若不是扬琴一步步在国际为女性医者占有一席之地，她们可能连学习的机会都没有。
    “是是是，这小姑娘有点漂亮，和你们年轻时候像，我记得你们两个当年也是在美的华医女神。”
    林熙冬就有点好奇了，她向来胆子大“我像郑院长还是陈老师？”
    郑院长有些教导主任的气质，陈主任是班主任的威严，让人还是有点难抉择以后走什么路子，所以她只停顿片刻，“我还是比较喜欢像扬老师这样。”
    明明是大医，却依旧像是奶奶一样，慈安又谦和，明明看起来毫无棱角，但是却满身战甲。
    “可以可以。”扬琴很喜欢这个小姑娘，听到也是很开怀，“我相信你可以的。”
    “到了。”管杰引导到了病房门口，心里是对林熙冬一百个佩服。
    他性子已经算耿直，但是在这样的老师面前，他是真不敢造次，就算李越来也一样。
    “你是陈主任？听说金主任不能做手术，怎么回事？”
    刚进门，患者的奶奶就在高声质问，因为参杂着方言，声音格外尖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