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
    林熙冬换下铅服,一出手术室，就听到卓峰中毫不掩饰的夸奖。
    “果然是我教的学生，就是给力,这介入学一次就会,就只稍微比我差点，下次争取和我一样，半小时就做完，不过这手术时间还是越短越好知道么？”卓峰的不要脸模式,直接把他的肠胃出血治疗与作髂骨动脉出血相比。
    当然,林熙冬也听出来他别扭的关心。
    王德明正准备开启嘲讽，一个熟悉的声音从他后方传出。
    “王德明,你以前大半辈子不回家，说要救死扶伤,我也就忍了,怎么着，都退休了你还不回家？说什么来看来同学？要不是秀娟和我说你又回医院给老罗做手术，我都还不知道。”
    林熙冬顺着声音往过于，只见一个穿着黑色褂子的奶奶,满头银发被盘的高高,穿着一身黑色的刺绣裙，全身只在手腕处有一副材质剔透的绿意镯子,可一眼望去,依旧彰显优雅与贵气。
    只是此时下陷的眼窝中那双浑浊的眼睛,明显怒火中烧。
    “老婆你怎么来了。”平日里再德高望重的人,在重视的人面前,也是没有半分气势,王德明挪着小步子,像媳妇一样站在她的旁边，微微低头，歉意满满，“我这不是遇到有天赋的学生，想多教几天，你不知道，刚刚这孩子就救下骨盆骨折的大出血患者。”
    “来来来，熙冬，这是你师母。”说着，王德明还眨眨眼，满眼期待他的好学生林熙冬能抚平他媳妇的怒火。
    林熙冬笑着鞠躬“师母好，老师他太过分了，不仅没和您说，还私下偷偷喝酒，希望您能好好管教他。”王德明的身体虽然还算坚朗，可做医生的，哪几个肾脏会好？所以他其实不应该喝酒，可是林熙冬平日里的建议，在几位老师眼里，基本是耳旁风。
    ？？你在说什么？
    我留在这里是为了谁？
    你的尊师重道呢？
    王德明老眼睁大，听到耳边妻子的冷哼，已经吓得冷汗都出来“没有没有，你别听她瞎说，我没这学生，那个她是这穷鬼的学生。”
    杨秀秀微微眯起了眼，看了眼牛文光，哼声道“我看啊，不如咱们离婚算了，你就陪你的锯子过一辈子好了。”
    “哎呦喂，是我的学生没错了，杨秀秀，你家老头子太不像话了。离婚，必须离婚，我这有个富豪很合适你啊，才71岁，要不要给你介绍，钱虽然没我多，可家里也有几百个农场，好像还有个翡翠矿场，这东西你是最爱，考虑一下？”卓峰本来对林熙冬只有90分的满意，现在达到100分，瞧瞧这学生，果然心里只向着他。
    牛文光原本还想看好戏，可转眼注意到杨秀秀犀利的眼神还扫过他，他才反应过来，王德明来越市放风。，好像用他做借口
    再看看旁边已经给他递眼神的王德明，无奈开口“弟妹，我看时间也不早了，要不然大家先去吃饭，熙冬这孩子，真不错的，你可以不认你家德明，孩子还是要认。”
    “对对对，先吃饭，先说好，我反正不离婚，死也不离。”王德明也不管现场一些小辈在，小心扯着杨秀秀的袖子，一脸倔强，“你别气，气坏了我心疼，我真的错了，我原本真只准备留一星期。”
    王德明这辈子，可以说对得起所有人，除了照顾他一辈子的杨秀秀，所以即便在大庭广众之下，他也是拉的下脸。
    “对嘛，秀秀来越市一定要好好招待，忠杰，还有宏俊，你们一起？”牛文光看到一旁两人表情各异，也不介意大家一起看戏。
    反正在他这里，可没义务给王德明撑场子，就是该。
    “不用不用，今天我值班，患者我等下icu还要跟进一下。”陈忠杰看着德高望重的王教授一脸破灭撒着娇，吃瓜的心已经很满足，还是很给面子离开。
    虽然今天不是蔡宏俊值班，可是这场介入止血的手术给他带来不少刺激，思考片刻，也同样拒绝“主任不用了。今天这手术视频我想再看看，熙冬，明天咱们聊一下？不管上次的死亡冠还是今天的大出血介入栓塞，等我整理好一些问题，我想向你学习学习。”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今日这样，让满身的肌肉无处使力，其实当时建议陈忠杰找林熙冬的时候，他就臊得不行，只是脸上痘坑遮住了他的苦涩而已。
    平日里蔡宏俊就时常关注最新的骨科创伤技术，也曾了解过介入，但是看资料，远没有像今天一样这样真实告诉他。在医学的世界，真的不进则退，而这个退，还是拿本可以活下来的命作为的代价。
    林熙冬自然不会推辞“好。”
    说着，看向了一旁还在祈求媳妇原谅的王德明，以及一副幸灾乐祸的卓峰，走向了牛文光旁边“师傅，我好像没见过您和卓老师的妻子，不然今天让我都认认？”
    不是她不要脸，而是虽然她是老师们眼里评价很高的学生，可她依旧劝不住这几个年纪不小但个性十足的老师。
    喝酒，抽烟，这两件事，她是真拦不住。
    今天秀秀师母的出现，让她反应过来，这世上肯定有那么一个能够治住他们的人。
    牛文光想了想他家里的女王，再看看旁边的光杆司令卓峰“我等下叫来，说来她和秀秀也很多年没见了。”
    越家私厨，作为越州越家菜的起源家主，可追溯到百年前的历史，算是如今越州私房菜之首，能在这里吃饭的人，不仅需要财富，更多也能证明如今越州社会地位。
    越贰包厢，墙壁四周是古色古韵的木制架子，上面放着一些小玩意，有些是孩子的涂鸦，有些又是精美的竹船，看起来并不统一，却格外随意协调。
    六人围坐在桌上。
    不同于杨秀秀师母的优雅端庄，牛文光的妻子胡海英进来的时候就穿着一件花色宽松的单衫，像是某个广场舞团队的队服，衣着是朴实的过分。
    若不是牛文光介绍这是她们医院的妇科主任，林熙冬只会以为是林玉珍女士再过十年的模样，略微丰满，气势昂扬，能引领者广场舞的潮流。
    此时，林熙冬正有些拘谨夹在两位师母的中间。
    本以为很多年没见的双方应该是热情似火，谁曾想到，这两位师母好像各有各的别扭，让人连呼吸都有些如履薄冰。
    “这里的越燕粥很不错，给我们这里三位女士来一蛊。”卓峰可能是这里心情最愉悦的人，都没有询问两对老夫妻的意思，直接点了不少菜，“老板之前是我的患者，我也常来吃，很不错，今天我就擅自做主给大家点了。”
    包厢里，只能听到卓峰点菜声音。
    鉴于两位女士的冰冷，场面有些尴尬，作为这里最年轻的林熙冬，也不是个讨喜的人，在礼貌的介绍了自己后，就这样如同小学生一般端坐在两位女士的中间。
    可这样干坐着好像也不符合一开始的初衷。
    琢磨了一会，终于开口。，
    “卓老师，你为什么不结婚啊。”
    林熙冬的情商可能都归到了智商，这样尴尬的场面，她唯一能想到破冰的方式，就是聊在场唯一兴致高昂的卓老师。
    卓峰等服务员倒完茶，不急着回答，而是微微品上一口，笑着道“你看，要是我结婚了，不就三个女人一台戏了？”
    林熙冬又发现卓峰老师除了自恋、爱钱之外的一个优点。
    “说得好像有人要嫁你一样。”胡海英抱着手臂，又是冷哼一声。
    对比胡海英的反讽，杨秀秀更直接，对着林熙冬问“你这卓老师年轻的时候还追过我，你觉得他比得上你王老师？”
    信息量过大，原来卓老师曾经和王老师曾是情敌啊，怪不得两个人天天杠。
    “那还不是我有眼光。”卓峰是一点也害臊，还对着林熙冬讲起，军校一枝花杨秀秀当年有多漂亮，只是可惜杨秀秀谁都看不上，就看上一头扎在手术室的王德明，“说来王德明当年和我一样也是穷小子，你怎么就选他呢？”
    大概是因为有卓峰的存在，原本有些冷的场子慢慢热闹了起来。
    “比你帅，还用问吗？”王德明听到这里的时候，笑容热烈，一脸骄傲，“我家老婆子现在也是最漂亮的。”
    杨秀秀想笑但又想起了什么，收拢了表情，只是手微微把发丝划向耳后。
    “漂亮是漂亮，就是喜欢把人三六九等划分。不然那么多年只走上流路线，就没想过来看看老朋友。”说着，胡海英眼睛瞪向牛文光，意思不言而喻，王德明都来越市一个月多了，她今天才知道。
    “等等，什么三六九等，明明是你，我给你寄了阅兵邀请你也没过来。”杨秀秀是军队文工团出身，说话的声音有些悦耳，不像老人的声音，“当年我婚礼你都不来参加的人，好意思称为老朋友？”
    “什么观影邀请，谁说当年婚礼我没来，要是不是你说我一个农村来的护士，我会走？”
    “我什么时候说过这种话？”杨秀秀怒目而视，这在质疑她的教养。
    只是两个人都没想到，她们竟有那么一个，超过半个世纪的误会。
    当年在杨秀秀的婚礼上，亲朋好友齐聚，因为杨秀秀一个同事平日里很嫌弃喜欢穿花衬衫胡海英，随意说了几句，好巧不巧，胡海英就听了杨秀秀前半句，负气而走。
    “她是农村出来的啊，确实是个护士。”杨秀秀的性子是高傲，但是她从不会用身份去判断人高低，“可农村怎么了？要不是农村谁养活你吃食？护士又怎么？不说她自己在学医，光护士这两个字，就比你们这群人伟大。”
    和杨秀秀军人高知家庭出身不同，胡海英是农村出身，也是当时军区的护士，两个人因为牛文光和王德明相识，本身两人家庭教育，社会地位都有些差异，年轻时候格外敏感的胡海英只听前半句，就直接离开。
    就因为这句没听完的话，让彼此的关系，冰冻到现在。
    “那我的阅兵邀请？你要是过来也不至于”杨秀秀高高抬起头，气不打一处来。
    胡海英微微抿嘴，她自己都没想到那么一个误会，两个人已经多少年没见“什么阅兵邀请？”
    “老王被授予医士的那年九州阅兵啊，你之前不是最爱看方队，我特意让老王给你寄的。”
    牛文光立马往胡海英那望了一眼，心虚的不行“可能，似乎，大概当时急诊忙，我好像好些天没回家，给忘记带回去，后来想起来时间已经到了。”他能记得几号床病人家属的名字，但生活中很多不重要的事情，他可不会特意记。
    “牛文光！”
    如果说牛文光的怒吼是急诊一大特色，那胡海英的爆吼，是可以穿刺整个楼层的存在。
    “算了，我也忙，当医生了之后，我和老牛两个人每月的见面次数，手指头都掰得过来。”只是她很快也消气了。
    说着胡海英像是想到了什么“所以你结婚后真做家庭主妇了？”
    “不然？你看看我这手，不比你沧桑？”杨秀秀抬起了手，可表情却骄傲如同天鹅。
    胡海英和杨秀秀，可以说是医生伴侣的两种典型。
    一个同样义无反顾扎进了医学事业，几乎把全身心的爱分给了患者，一个则是耐得住寂寞做了大半辈子饭，或许从没工作过，却落得满手是茧。
    而且很巧的是，两人都没有选择生孩子。
    “你就是自己给自己找苦吃。”早在和杨秀秀相识的时候，胡海英就曾特别嫌弃杨秀秀的不争气，天天想着给王德明做饭，从没想过自己要做什么。
    杨秀秀依旧坚决“要是没有我，老王现在应该还得加个胃病。反倒是你，比我看起来老了多少岁？像个大妈似的。”
    此时，林熙冬敏锐感觉到让两个师母互相指向性聊天有一些风险，担心容易再次引起冲突“那什么，师母们，我有义务举报，最近师傅们生活习惯不好，常常一起喝酒，还抽烟！”
    两个人聊天的插缝中，她高高举手，终于讲出从刚刚惦记到现在的想法“而且卓老师也常怂恿，好几次了，我劝也劝不住。”
    三名老师其实都处于退休状态，虽然偶尔还是上台，可强度并不会那么大，所以这些天，莫名放纵起来，她都看到一起喝酒两次了！
    “牛文光，你胆子大啊？”
    “王德明，你之前怎么保证的？”
    杨秀秀和胡海英对视一眼后，眼里反而有几分笑意，像是这几十年的生疏一点都不存在似的，开始她们的聊天“你家老王之前不是很听话么？好像钱什么都给你，而且也算争气，都当上医士。”
    “那比得上你家老牛？放弃秦合医院，跑来你老家越州。”
    聊天对象转变之后，两人的聊天倒是慢慢统一口径。
    “你家老王这几十年好歹都是医士了，不像我家老牛，一身蛮干，放着院长不做，就想着搞个什么急诊中心。”
    “你以为当医士很好？还不是一天到晚不着家，你看他好不容易退休，还天天跑医院，你说我当初何必呢？我要见他这人，比见我们九州领导都难。”
    做医生的伴侣，面临的最大考验，便是这世上有很多人会和她们抢时间，理所当然，也光明正大。
    而她们两个一步一步跟到现在，又何尝不理解对方？
    想象中的□□大赛不太有机会展开，两师母又互相诉苦，毕竟这些年的委屈只有过来人知道。
    正当林熙冬开始考虑要不要挪一下位置，一个西装革履的中年男子匆匆打开大门，语气急迫“卓医生，可以帮忙吗！”
    说着，就到位置上想拉着卓峰的手。
    卓峰孤家寡人本来还准备看好戏，可看着两婆娘唠叨，却莫名有些食不知味，所以听到中年男子的话，毫不耽误“走，熙冬，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