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8点。
    跟着王德明站了一天的罗鹏,托着绑铅块似的脚，虚浮坐在办公室。
    一旁，刚结束整理完手术资料的林熙冬,含着两块巧克力,很体贴的问候“不然等下的手术我让孙曜医生协助？我怎么感觉你虚脱一样？这袁元和你一起,你看她还有力气帮我们去食堂留夜宵，你还说自己不是虚胖？”
    此时,有一个越医大附属的断指患者,正送往他们这里。
    傍晚越市中心的一个商场,有个奶奶牵着3岁的小女孩坐扶梯电梯，等到电梯顶部的时候，孩子没拿下手,把半只手卷进电梯之中。
    导致多个手指卷入其中，情况非常严重。
    幸好商场安保反应很快，快速保护好断指，还让急救车送往目前有越州知名的手外科，也就是越州医科大学附属医院，同样是越州知名的三甲医院。
    可惜，最终得到只能截指的答复，毕竟皮肤挫裂伤明显,而且还只是3岁的小孩，手术难度实在太大，就算真再植存活率也极低。
    孩子的妈妈自然不甘,当场求着手外科的主任想想办法。
    这不,最后想出的办法就是推荐到越医,那个最近花了一个半小时做四指再植手术的医院。
    “目前越医有最好的骨科医生,以及前阵子有一个实习医生做了一台四指再植手术,非常不错，如果去那边，或许还有最后的一丝希望，但也只是最后一丝。”手外科主任其实内心知道，即便是明州的手外科，这样的手部情况，再植也有极高的风险，不过他知道王德明教授目前正在越医，所以也是真心推荐。
    听到有希望，孩子的妈妈根本没去注意实习不实习生，便乘着急救车赶往越医。
    “我下午抱了一个150斤的患者，你说呢？”罗鹏下午想要多多表现，稍微用力过猛，把轮椅能够做的事情也给包了。
    “不用叫孙医生，我可以，显微镜下血管神经清创我有在练。”沈凯静静站在房间角落，突兀的开口，“而且目前我幼鼠断尾的续接成功率提升到60。这次的手术很有挑战性，我可以后续帮忙整理资料。”事实上，上次看到林熙冬同步再植的时候，他就很后悔自己没在现场。
    “额，不是，你怎么还在这？”林熙冬挠挠头，她从刚刚图书馆回来后，就一直在写方案，根本没注意沈凯一直在旁边。
    “陈主任说以后我都跟着你。”沈凯俊逸的眉头微微皱起，有些困惑，“你不知道？”
    “我为什么会知道？什么叫跟着我？”林熙冬满脸的问号。
    看着一脸不像是开玩笑的沈凯，转向一脸我知道的罗鹏。
    “陈主任没和你说吗？断指再植这个专项手术通道，你是主刀，配了三个助理，我，沈凯还有袁元，而且除此之外，麻醉师，护士，还有一个专项的手术室都给你配备了，我跟你讲，你现在可是享受大主治的待遇好吗？你不会真不知道吧？”
    “我现在知道了。”林熙冬享受着大主治的待遇，只是那么重要的信息，她确实最后一个知道。
    不过，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后，可以让沈凯帮我直接写论文，袁元帮我写病例，再让罗鹏帮她看房？
    假主治的林熙冬，已经有了后续剥削的自觉，心里极为自私想着她现在是有金手指的女人，要多花点时间把技能书给学完，绝对不是嫌弃这些事情麻烦。
    “医生，救救我孩子的手，她还那么小，不能截指，真不能！”
    “她还那么小”
    “她前几天还用手捏过我的脸，给我嗅一嗅，问我香不香”
    孩子刚被送入急诊，负责接送的袁元就被患者的母亲拉着哀求，她此时头发已经有些凌乱，原本白色的衬衫上面也点滴污血。
    脸上满是泪痕，一手抓着的运床，一手紧紧抓住袁元的手臂。
    甚至因为情绪激动，一时间有些难以呼吸。
    袁元被抓的手臂都有些疼，但她没有挣扎，而是选择带着患者母亲深呼吸:“冷静，深呼吸，在越医大附属做的检查资料带了吗？我们现在要让林医生根据检查了解情况，之后我们在沟通是再植还是截指，好嘛？”
    只是患者的妈妈可能情绪还是过大，此时根本听不进袁元的意思，只是在卑微的哀求，这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
    好在身旁的父亲很配合，帮忙掰开紧抓着的手，递交一个文件带“你冷静些！医生，这些都是在那边查的资料，还有和这个片子，麻烦快一些处理，谢谢。”
    “你叫我怎么冷静！我让你带孩子，你在干嘛？玩手机？让你妈带孩子？李彬，你到底有没有责任心？赚钱赚不到，带孩子带不好！你配做男人吗？你这个废物！废物！”
    声音是歇斯底里的声音，在急诊室的大厅，极为明显。
    “阿丽，你冷静，发生这种事我们也不想，如果不是”
    男人的安慰，更像是火上浇油。
    至于一直心虚不敢说话的奶奶，开始理直气壮“对，阿丽你这是干嘛？要怪我就怪我，要不是你整天不着家，能出这种事？小彬怎么不赚钱了？咱家的房子谁挣的？这不是最近在努力”
    争吵，呼救和哭泣，是急诊室的常态，所以当一些人听着争吵总会过来看一眼，然后继续顾着自己的事情，对于夫妻家庭吵架这种事情，屡见不鲜，更何况是在急诊。
    只是，伤害出现的时候，没有如果。
    袁元想说点什么，可一想到之前张阿姨的事情。
    心里反复强调，在医院看到听到的再多，她也不是调解员，她只是医生。
    最后看了一眼崩溃的孩子母亲，袁元不在犹豫，跟着护士推着这哭得不成样子的孩子，匆匆送往手术室。
    五分钟后。
    “患者3岁，多个套状撕脱性断指，可以进行同步再植手术，食指成功率大概五成，其他手指术后不出意外成功率能有八成。元元你带着小沈，去和患者家属沟通，要再植，还是截指，以及费用相关情况给到说明。我先提前给手部做清创。”还别说，叫小沈可比叫沈凯爽多了。
    “666，林医生起范了，需要我做什么？”罗鹏也有被爽到，这一个团队就他被叫小罗可不行，他也是要面子的。
    “走，先麻醉，等下跟我一起先清创，抓紧时间去除一些污染失活组织。”林熙冬仔细研究患者手部的片子，又观察孩子手部的伤口情况，问道，“你也试着清创血管部分，不过过程中游离血管不要过长，如果觉得有难度，不要自己瞎操作，等我指挥。若是有余力，也可以处理一些骨折。”
    她刚说是说食指成功率五成，事实上她觉得差不多在七成以上，至于其他手指，倒是没有任何风险，她觉得能百分百成功。
    因为，不同于其他三指只是断离损伤略大，患者的食指情况严重很多，直接被分离成两段，还有一些粉碎，也就是多段再植，这中间同步就需要花更长的时间精力，再加上患者手部本身就细小，以及更加细微的血管，难度不言而喻。
    若是罗鹏给力一些，同步协作，尽可能减少缺血时间，或许，她才能保证这个食指的成功率。
    同样的再植手术，术中的时间太重要了。
    毕竟若是她独立做这个手术，多拖一分钟，愈后风险就多一分。
    这时，林熙冬终于意识到了一件事。
    不是所有的手术，她都能独立完成。
    “统子，□□治疗都已经学习完了，可身体创伤技能还一直卡着，是不是因为这些手术已经不是我一个人能够独立完成的任务？”
    闭上眼睛。
    ？？
    虽然但是，林熙冬听话闭上了眼睛。
    还知道一加一等于几么？
    林熙冬选择闭嘴，她有被内涵到。
    “什么？就这小手术要8万？你们医院怎么不去抢啊？”孩子的奶奶虽然听不懂前面沈凯说的治疗耗材，什么克氏针，什么几件缝合线，但是听到总价的数字，却有非常清晰认知，“我刚刚听到前面那个医院医生可不是这样说的！说几千都可以，而且这检查都已经做了好几百，你们给我孙女治怎么还要几万？”
    “这个价格是根据物价局规定的，刚刚说的材料可能你们没算清楚，稍等，我给你重复一边这次需要的耗材重点在于缝合线，这缝合线是由”沈凯想可能这个价格条目他说的太多，虽然他觉得算起来很简单，但是也不能要求别人同他一样。
    所以他边说，便用电脑打入手术耗材信息。
    袁元拍了拍沈凯肩膀，打断他的重新介绍，眼睛掠过喋喋不休的奶奶，而是问向孩子的父母“如果是再植的费用，加上住院费确实需要8万，同样，这个手术自然有风险，即便是最好的情况，术后手指也会有部分短缺，等孩子发育后，也会影响一定美观度，至于最坏的情况还是要截指，家属考虑好后，需要尽快签署一下手术同意书。”
    “我签，我签，有希望就好！有希望就好！”孩子的妈妈听到还有一丝希望，哪里会管这价格。
    “签什么签？我算是听明白了，花8万治最后还是会出问题，直接截不就好了，这几万，再生个儿子都能养活了。”孩子的奶奶一掌打掉了递过来的同意书和笔，对着她儿子说，“小彬，你自己也听到了，这花8万，整整8万啊，咱家一年也就赚了10万，反正只是一只手啊，大不了以后用左手，听说左手写字的孩子还聪明。”
    “妈！”
    “妈！”
    两夫妻同时呵斥的声音，让袁元觉得发红的手，都没那么疼了。
    看着地上滚落的笔，孩子的母亲从刚刚的崩溃中反而清醒许多，从地上捡起笔，签上名字后把同意书递给袁元，“医生，对不起对不起，我这就去交住院费，请一定要救救我的孩子。”
    她并没有在理会她婆婆，甚至看都没看她丈夫，匆匆跑向收费处。
    约五分钟分钟后。
    手术室门再次打开。
    穿着手术衣的袁元和沈凯一同，从身型上看，让沈凯有几分娇小的意味。
    “这隔代养孩子，差别可真大。”袁元走到手术台的时候，一脸吐槽，“佳佳的奶奶听到孩子要做手术，专程从西州赶来，私下找我们补贴，说是想让他们夫妻少出点，不要让他们知道。”
    同样是小女孩生病，上午就知道要做诱导膜手术的佳佳奶奶，专门赶来医院，拿出所有养老金想要偷偷补贴，说给两夫妻少点负担。
    “可今天这孩子，那奶奶手腕上带着的金镯子就可以抵手术费，却想着直接截指。”
    大概是刚刚的事情有些糟心，袁元又瞟像沈凯，小嘴不停“还有，你们敢信？这不是社恐人设么？这是我以为的男主人设吗？特么聊起耗材来，滔滔不绝，像极了路边推荐我做祛痘痘疗程的小姐姐。要不是我拦着，他可能嘴巴都不会停。”
    “我不是社恐，只是之前不知道怎么和患者或患者家属沟通。”沈凯耐心解释，说着，像是有了充分的经验一般补充，“和患者或家属说你生病了，他们的眼神让我觉得很恐怖，可是和患者家属说手术涉及的费用细节，眼里会有光。所以我觉得，说过程，比说结果更有效。”因为说手术内容的时候，似乎能让人生出希望，虽然这还涉及概率学。
    “等你遇到穷人了，聊这个，那他们眼里只有绝望，那怎么办？”林熙冬漫不经心地问，觉得小沈这孩子已经走偏了，转而问向袁元，“其实站在现实的角度，用一年的全部收入换来手术一点希望，任何选择都没有错，所以这两位奶奶其实并不能对比。那最后是再植还是？”
    “再植，患者的妈妈自然不会放弃。”袁元点点头，“话是这样没错，我就是觉得健康应该比钱更重要。”
    “可是治病要花钱。”而赚钱，对于很多人来说是拿健康来换的。
    林熙冬说完，手术正式开始。
    “我治不了穷病，可手术的病，我或许能。”原本沉默的手术室被打破了宁静。
    沈凯听到刚刚林熙冬的话，思考了很久，直到他想明白，口罩上那沉在清流之下的黑宝石，格外明亮。只要他有能治好病人的希望，“所以当我沟通的时候，意味着希望。有希望，总比没希望好。”
    “之前我跟着老师在神经外科的时候，有太多有钱的人，他们的钱，也给不了他们希望。”
    手术室又有片刻的寂静。
    罗鹏突然一脸坏笑“行了，别讲钱这件事情，我可是听五官科的人说了，每次你去做伤口处理的时候，天天推销美容缝合，把急诊的病人推过去，给人家创收，这上星期他们科主任都给全体医护请吃牛排了，还特意给你送来一份。”
    听到这里，林熙冬都忍不住勾起唇角“那小沈创收能力很强啊，那以后我们组的奖金就靠你了，别人的穷病治不来，我们内部还是可以治一下。”
    “谢谢小沈。”这是有点天赋的青年麻醉师王顺宇。
    “谢谢小沈医生。”这是有资历的巡回护士金曼曼。
    “辛苦沈医生了。”这是新人器械护士朱红。
    听到钱，这感谢的话，手术室的人都不吝啬。
    尤其说话的还是平日里很难接近的沈凯，大家也都乐得自在。
    林熙冬清点完材料“同步清创，同步肌腱缝合，血管吻合，神经吻合，多个套状撕脱性断指再植手术开始。”
    “小沈清创处理离体的小指。”
    “小罗负责中指无名指。”
    “元元你先跟我学。”看着袁元闪亮亮的眼睛，林熙冬回以微笑，然后无视她的失望，带上显微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