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这一路上已经把眼泪流干了,自打这母女两个进到书院里,一直到沐浴更衣吃过饭,就没有人看到她们掉一滴眼泪。
此时她们站在李承休面前,脸色平静,仪容大方,就如同李承休第一次见到她们一样。
“这书院中……”那夫人说道。
“这书院还是你们的家,你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李泌抢先说道。
李承休瞥了一眼李泌,也赶紧说道:“对对,这里原本就是你们的家,现在也是。”
“李院长不要这样说,亡夫将此地已经捐做书院,这里就是你说了算。我母女二人只在后院偏房住下就可。”
李泌知道她们在回来的路上,把老仆和女婢都遣散了,就猜着她们已经落魄到极点了,就说道:“书院里杂事甚多,不知夫人和小娘子……”
不等李泌说完,那夫人就说道:“小郎君的心意我等领了,以后这书院里的洗刷缝补烧火做饭等事项,我母女二人便一力担承。”
李承休一听赶紧说道:“不勉强不勉强,能做多少就多少,平日里有阿奴,我家娘子也常来帮忙,你等量力而为就好。”
李承休话音刚落,那位小娘子就说道:“我不做这杂事,我要做教书的先生。”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只有李泌看着她傻笑着。
“经过坊门时,我看到那里贴着书院请先生的告示------”
贴告示请先生是李泌的主意,只是这告示上只写着优待先生,却没写到底给多少钱,所以一直没有人来。这小娘子算是应聘的第一人。
李承休刚要说话,就听李泌说道:“小娘子贵姓?”
那女子愣了一下,心说我家姓什么你不知道吗?外面大门上写着“武宅”两个字的木牌还在呢。
看到李泌板着脸,一副小大人的模样,这女子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行礼道:“小女子姓武,叫做武明娘。”
李泌点点头,又问道:“平日里读的什么书?”
“四书五经都读。”
李泌又道:“书院不收束脩,这先生的------”
“小女子愿意无偿施教。”
一问一答间,交易便已经达成。
原先李泌想帮助她二人,可看到她们甚是刚强,一定不愿意在这里白吃白喝,就让她们做些杂事,她们住在这里心里也安稳些,双方也都有个说辞。
武明娘看出了李泌的意思,可能是心里不想让自己的阿娘劳累,就做了这不要钱的先生。这样,她们在书院里就有了尊严。
这母女二人走了后,李泌抬眼看着父亲,道:“姓武的女人都这么厉害吗?”
李承休知道李泌这话的意思,没有回答他,只是摇着头说道:“有上官女之风。”
李泌一怔,赶紧问道:“阿耶说的可是上官婉儿?”
李承休点点头,想起自己初登进士,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站在太极殿上,看到一个风姿绰约的丽人站在皇帝身边。
这武明娘与那丽人太像了,李承休恍惚间觉得时空倒流一般。
“父亲,阿娘来了。”李泌大喊一声就跑了。
李承休看向后面,并没有看到周氏过来,就笑了笑走了。
书院里有了新来的先生,这教具总要准备一套的吧。李承修一边走一边想着。
李泌真正领教了武明娘上课时的手段。
十三个学子,还有坐在下面听课的李泌,看到武明娘进来后,依照规矩起身行礼。
武明娘并没有被书院里的特有敬礼方式惊着,看到学子们行礼后还在站着,武明娘就说道:“今日我讲礼学,我站着讲,你们站着听,以此来敬仰先儒圣人……”
李泌,还有员俶等人一听就懵圈了。
说好的温柔以待,说好的长安女先生,怎么这会画风全变了?
员俶对着站在前面的李泌小声说道:“这女先生好像比你还清奇啊!”
李泌正抬眼看着武明娘,听到员俶在自己后面说这话,李泌就知道员俶完了。
果然,武明娘看了看面前那张宽大的楸木讲桌,抬头喊道:“员俶,站上来。”
这就是校徽的好处啊!讲桌上有校徽号码,后面都有对应着的名字。
员俶倒也没有在意,起步走了过去……
“啪、啪、啪------”一顿竹笋炒肉后,员俶还被赶出了课堂。
武明娘说,此课讲礼学而员俶不知礼,就是欺人太甚。所以,去外面凉快着吧。
神童的自尊心饱受打击,等李泌下课后,他又哭咧咧的找李泌哭诉。李泌依然给他吹红肿的手掌,还对他说,你舅舅说,女先生有上官婉儿之风……
不等李泌说完,员俶便不哭了。
上官婉儿,帝国第一女官。其心机手段是多少饱读诗书的男人也不能比拟的。员俶早就听说过上官婉儿的大名,所以,被有上官婉儿之风的武明娘打一顿,心里也就没什么可委屈的了。
这种事情就像是你被皇帝打屁股,虽然天下皆知,但你丝毫不怕名声受累。但你被一个泼皮堵在里巷里扁了一顿,连你自己也不好意思说出来。
再见到武明娘的时候,员俶等人规规矩矩的闪到一边行礼,等到她过去后,他们才起身离开。
一贯讲究师道尊严的李承休见了后,心里很是高兴。先前这学院中,上课时还好,一到下课这些学子就疯的不行。
李承休知道这是李泌的缘故,那些学子都愿意和他疯闹,碍于李泌的面子,李承休也不好多说什么。现在看到李泌自己给自己找来个麻烦,李承休就有些想笑。
李泌倒也没觉得有什么麻烦,他和其他学子一样,平日里也都很讲礼数,见到武明娘以后,也是恭恭敬敬的请她先走。
虽然李嗣业等人说,小先生也是先生,况且比女先生在这里要早,为何要礼让女先生?
李泌听了后也只是笑笑,并不多说什么。在他心里,他觉得武明娘其实做的很对。
师道尊严,不论何时何地都应该是这样。
武明娘鞭笞学子,只要是有该打的理由就行。她注重培养这些学子讲规矩,这也是李泌求之不得的。先前这帮家伙太不像话了,欺负自己个头小,全然不把自己当做先生。
所以,对于学子们的怨言,李泌从来都是当做耳旁风。而那些年少的学子,也是时不时地犯到武明娘手里。
“小先生,你再不说话,眼看着我等就活不成了。”
苏焕被前后两院学堂里的学子们推选为代表,再一次找到李泌诉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