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呃,可是我都还没说要让你去做什么呢。”
平平无奇的江南小客栈里,一身灰袍长衫的掌柜脸上的虚无眼泪鼻涕停滞了一下,有几分不敢相信地看着对面沉闷的青年。
这木愣子都学会抢答了?
唐今沉默了一下,也不慌,声音平平地问:“做什么?”
“呃这个啊……”掌柜擦了擦额头,“那个呢……其实是啊……这个……”
不如前三位老板坦荡霸气,这位掌柜的言语间吞吞吐吐,像是不好意思一般。
唐今是不急的,但店里另一个人却是听得烦了。
一道破空而来的声音,唐今下意识抬手,接住了那朝她抛来的东西。www..net
东西沉得厉害。等唐今接住了,看见了,才发现那是一个钱袋。
而从钱袋的重量来看,里头装的应该都是金子。
她没有说话,转头看向了那位坐在堂中的锦衣公子。
他们这店又小又破,桌椅板凳虽然天天擦但不是瘸腿就是缺角,但那位气度雍容的锦衣公子往那一坐,不知为何,那些桌椅板凳看起来都好像被镀上了一层光一样。
“本公子要去均州一趟,需人引路护送。”公子的声音悠凉,三三两两句话说得轻慢。
说话间他手背抵着下颌,玉扇执手中,另一只手拿着桌上唐今从未见掌柜拿出来过的冰玉茶杯,手指却比那冰玉茶杯更莹润洁白。
公子淡淡轻瞥了一眼唐今手中的钱袋,“你手上那袋金子,算是酬劳。”
唐今看了眼手里的钱袋子,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一旁的掌柜便一把从她手里把钱袋给抢过去了。
唐今看着那掌柜的拿着金子堆着笑凑到那公子身边,挤眉弄眼地讨好:
“金公子您就放心,咱们擒雁啊,话少功夫好,遇万事那都是处变不惊,有条不紊啊!而且他还特别会照顾人。”
“就咱们以往那些客人啊,那都是被他照顾得黑黑胖胖圆润无比肉质肥美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对了,他这个厨艺也还行哈……”
原本还神色孤傲的锦衣公子听着听着,这眉头就逐渐有些奇怪地拧了起来。
他怎么听着,不太对劲呢?
还不等那锦衣公子细细思索,一声冷不丁冒出的,没有情绪起伏的话就蓦地打断了他的思绪——
“我要去鄞川。送不了你。”
锦衣公子目光转向了站在那里,如同尊铁像一样气质沉静木讷的青年。
半晌,他不轻不重地放下了手中的茶杯,“那便换人就是。”
他的话语听起来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情绪,但掌柜却脸色大变。
掌柜匆忙和那公子告罪一声,几步走到唐今身边,一把拉过她,转过身背对起那公子。
那张刚刚还对着锦衣公子亲切友善无比的脸庞一下狰狞扭曲起来。
掌柜压着声音:“你说什么呢?去什么鄞川?好端端地去鄞川做甚?谁让你去的?哪个混账让的?旁的不学学会自作主张——”
“你。”唐今看着掌柜,“三日前。你让我去。”
“……”
掌柜咳了一声,“那,那不都是,三日前的事了吗?现下不用你去了。你就只想着将这位金公子送去均州便是,路上你千万小心伺候,定要把他伺候好了,一定别……”
掌柜的在唐今的耳边是再三叮嘱,反复强调,唐今盯着面前的墙壁,没有说话。
等他口干了歇气了,唐今才又开口,平平吐出三个字:“我不去。”
短短四个字说得那掌柜一下瞪大了眼睛:“为何?为何不去?”
唐今耷拉着眸子,不说话。
看着她又开始这副样子,掌柜两眼一翻,一巴掌就那么高高抬了起来。
然后一巴掌捂住了自己胸口。
他还打不过这木愣子。
掌柜深吸了口气,一边捂着胸口,一边面色沉痛地搭上了唐今的肩膀,“雁子,不是,雁哥啊,你就行行好,当可怜我行不行……”
平日里总是一脸倨傲的掌柜此刻低声下气地在唐今耳边念叨了起来。
但念叨半天见唐今脸色没有半分变化,他脸色一变,又开始唱白脸:“这不是在同你商量……”
掌柜嘴里的话反反复复,唐今耳朵里的茧子还没听出来,身后那位锦衣公子却已没了那点耐心。
“倒是不知,听风阁已落魄到了如此境地,连个护卫都出不起。”
锦衣公子悠悠起身,语带嘲意:“罢了。本公子还是去寻趟镖局吧。”
“公子留步!”掌柜连忙回过身去,“金公子千万留步,引路护送这事擒雁绝对在水准之上,方才只是他一时没转过弯来才说起胡话——”
“他本身其实是十分愿意护送公子的!”
说罢,掌柜回头看向唐今,睁大了眼睛瞪她:“是吧擒雁?”
唐今就看着那瞪大了眼睛像是威胁,但又用一种快要给她跪下了的表情看着她的掌柜,良久,终于还是问出了心中的忧虑:
“猪怎么办?”
掌柜:“什么?”
唐今重复了一遍:“猪。”
她在认真思考:“后院的猪,离不了人。”
一两天就算了,去均州路途遥远,少说也要一月,这掌柜的又不会喂猪,后院那些小黑猪岂不得活活饿死。
随着唐今沉声的话语,掌柜脸上的表情从白转青,从青转黑,从黑又转回了白。
客栈里忽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不知过去多久,一声轻飘飘的嗤笑打破了店内死寂。
锦衣公子抬眸正眼瞧了一遍唐今,才勾着唇移开了目光。
而掌柜也从恍惚惊雷中回过了神。
他看着那呆憨木讷的青年,两眼一翻深吸了口气,挤出个笑来:“这事啊,好解决。”
……
……
总共五只小黑猪被做成了一桌色香味俱全的大餐。
虽然这时候的猪肉是一种不受贵者喜爱的贱肉,但看着这一桌有清有红,才闻了闻就让他口水直流的菜,掌柜还是精心选了选,选出了两盘,与其他珍馐菜肴一起端着送上楼去了。
因为最终还是定下了由他们来引路护送,所以那位锦衣公子今天也就在他们客栈中歇下了。
他们这客栈看着破烂,但也备有专门留给贵客入住的干净整洁的上好厢房。
唐今看着那掌柜殷勤上楼,又看了会桌上那些菜,许久,转身回了后院。
楼上的厢房是开了窗户通风的,只需推开窗,便能看到后院里的场景。
唐今低头扫地的时候,听见头顶传来了缓缓开窗之声。
虽然听见了声响,但唐今并没有抬头,只是继续扫着地上的落叶。
但一声翠玉落地的碎裂声却不得不让唐今投去了目光。
在她前面刚刚扫过地方,一截清透玉骨簪已然断成几节,滚落得到处都是。
唐今顿了顿,抬起头,看了过去。
风姿雍容挺秀的锦衣公子倚靠在窗边,因拔了簪子,墨色的发丝从他肩膀上滑落,垂落至胸前,随风轻悠悠地晃。
见唐今看过来了,公子便抬起手,当着唐今的面,咬下了手中银筷上夹着的那一小块肉。
虽无言语,公子眉眼间的神态也懒散平常,但那居高临下而来的轻蔑与挑衅之意,却浓烈得让人无法忽视。
唐今默然。
良久,她垂下眸,无动于衷地继续扫起了地。
吃块猪肉,至于吗?又是砸簪子助兴又是挑衅炫耀的。
要是她告诉这人他们客栈每个月都要宰两三头长膘了的小黑猪,会不会把这人惹急眼?
倒也不是她爱吃。
主要是,她要不这么做,按照魔教和杀组那边隔一两个月就要给她送猪,一送就是好几只的做法,卧底这三年她猪场都要开起来了……
木讷寡言的青年低着头在脑子里想了些什么没人知道。
楼上那位倚靠在窗边的锦衣公子没得到自己想要的反应,脸上的挑衅之色也逐渐淡去。
他看着后院里那道沉闷的背影,上挑的长眸里漫过一层冰冰凉凉的审视。
但很快,又在公子转眸之间消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