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九
    尽管唐今没有做到最后一步，但两人之间的关系还是有了改变。
    他们会靠在一起看书，也会在休息日一起出门逛街，偶尔还会为彼此准备小礼物作为惊喜。
    没有过互相告白表明心意，但他们确实是在以恋人的方式相处。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久到唐今都已经快要开始习惯了这样平淡而又温馨的生活的时候。
    那是最寻常普通不过了的一天。
    唐今关了店回家，在路上还跟伊森通了次电话。
    最近这段时间是里德星的寒季，星球上没有什么一定需要执政官出席的大型活动，克里斯也就比平时要更轻松一点。
    唐今刚刚从超市买来的水果放进冰箱里，就听见了开门声。
    她也没回头，边放水果边道：“我买到一种超级奇怪的水果哦，你猜猜是什么？”
    星际间各种奇形怪状的水果很多很多，但这次的水果真的奇怪到让她都觉得奇怪。
    她刚想拿着水果转过身给克里斯看，却蓦地被从后抱住了。
    最近的寒季让整颗星球上的气温都比较低，人从外面回来浑身都是冰的。
    他浑身都是冰冷的。
    可轻颤在唐今颈边的呼吸，是滚烫的。
    勒在腰间的手臂越收越紧，仿佛要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她抱住，将她留在自己怀里。
    唐今垂眸，半晌，逐渐卸下了力气，任由他抱着自己。
    只是他虽然用尽所有的力气抱着她，可手臂又在轻轻颤抖。
    就像唐今无法确认他那些残余的感情是什么，他自己大概也无法确认。
    那到底是爱还是恨？又或者两者都有，才这么难以释怀。
    不知道过了多久，克里斯才松开了她。
    他没有再去看唐今，转身一个人回了房间。
    唐今看着他上楼的背影，半晌，将手里的水果放回了冰箱里。
    她在楼下坐了很久，久到不开灯的房子里变得黑暗一片，她才慢慢上楼，回了房间。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连一点声音都没有。
    她没有掩饰脚步声地走近，而那背对着她躺在床上的青年一动不动，好像已经睡去。
    唐今在他身边躺下，轻轻抱住他。
    青年紧闭着的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很久，唐今才听见他用沙哑的声音问：“为什么要留下来？”
    在他还没有记起来的那个时候，她明明可以拒绝他给出的那份协议，然后远走高飞的。
    唐今静静靠着他的肩膀，半晌，眼中用来掩饰的褐色逐渐褪去，萤绿斑驳地透了出来。
    她抱紧了克里斯，声音低低：“克里斯，我后悔了。”
    ……
    原本已经忍住了的泪水忽然又像找到了出口了一样，让还热着的眼眶酸涩无比。。
    他闭上了眼睛，心脏却一阵阵的收紧，让他快要没办法呼吸。
    从第一次见面她就在开始谋划欺骗他，利用他，她从来没有和他说过一句真话，一句都没有。
    最后她也成功地达到了目的，在将他利用了个彻底后不带一丝留念的全身而退。
    可是，她现在又要告诉他，她后悔了？
    他永远记得，在她越狱的那天，他抱着幻想一个人傻傻地等，等到监狱里刺耳的警报声响起，等到山姆告诉他她逃狱了，等到他拿到了调查出来的她真实身份的那份资料。
    心脏像是被人硬生生地剜走了一块，脆弱的软肉暴露在充满尖刺的空气当中，鲜血淋漓。
    那时候他想了什么呢？
    他都要忘了。
    期待，怨恨，苦闷，绝望……
    他身上还带着她的气息，就那样一个人静静地坐在黑暗里，任由无数的感情将他淹没，眼睛里干涩到连一滴眼泪都流不出。
    在那样强烈的刺激之后的一段时间里，他连一丝一毫情绪都感觉不到，喜怒哀乐，全都没有。
    只在重新见到她时，才有恨意逐渐翻涌，将其他沉寂的情绪也一起带了出来。
    可沉寂在恨意之下的，还有被压抑的爱。
    因为爱，才会因为她真的对他产生了杀意时而心如死灰。
    也是因为爱，在她吻住他的时候又抛却掉那些被伤过的记忆，生出卑微的期盼。
    他甚至荒唐地想过，哪怕是和她一起走呢……
    可最终，他还是被抛下了。
    ……
    混乱的思绪在脑海里挣扎，喉咙里的痛意也让他说不出话来。
    克里斯紧紧闭着眼睛，没有说话。
    许久，唐今才听见他用嘶哑的声音道：“我不会再信你了。”
    唐今垂眸，却将他抱得更紧。
    信任一种极难获取到，被破坏后又很难再建立起来的东西。
    可他那么心软，他们又还有一生的时间，她会让他信的。
    他总会信的。
    等到眼泪都已经干透后，克里斯才又重新睡了过去。
    第二天醒来，他没有再提起过之前的事情，唐今也没有提，他们的相处方式又重新回归了之前的模式。
    他们以恋人的方式相处，却只用一份协议牵系，只是后来那份协议延续的时间又被重新改了一次，从一年两年，延续到终身，延续到协议双方有一方离世为止。
    但或许是唐今这次真的低估了克里斯，她等了一年，又一年。
    等到克里斯再次被调任，等到克里斯的职位越来越高，等到后来，克里斯又从高位上退了下来，等到他们都老了。
    克里斯都没有再跟她说过爱。
    等到后来，她觉得她大概是等不到了。
    克里斯退休后，他们就找了个普通的二级行星居住。
    这个星球虽然不算什么经济特别繁荣的星球，但该有的都有，再加上星际时代，养老也很方便。
    那天，他们坐在阳光下，一起晒着太阳。
    克里斯最近老是睡觉，也把唐今传染得很爱睡，今天天气又好，唐今躺在椅子上，也昏昏欲睡。
    直到旁边飘来一句：“我们结婚吧。”
    唐今怔了一下，“……好。”
    就这样简单的一句你来我往后，他们一起去拿了自己的身份证明，然后手牵着手一起去登记结婚。
    今天要登记结婚的人又很多，两个人都已经老了，出现在基本都是年轻人的结婚处还惹得不少人多看了两眼。
    排了很久很久的队，才总算排到他们。
    两人填写完资料，然后去拍照。
    拍照的时候摄影师还一直打趣着两人，不过等到正式拍摄的时候，他看着克里斯那一头长发，不由得有点犯难：“您有头绳吗，最好把头发绑起来比较好拍。”
    克里斯偏眸，看向了唐今。
    唐今声音轻轻：“有的。”
    她站起身，帮他将头发绑了起来。漆黑的缎带缠绕在已经变成了银白的长发之上。当初被她带走的那条发带，到底又由她亲手帮他系上。
    绑好头发后，两人便在摄像师的指导下重新拍了照片。
    “两位可以靠近一点哦，对，对，就是这样……”
    镜头之中，两人微微靠在一起，一同对着镜头微笑。
    一声咔嚓，让人不自觉闭上眼睛的一道白光后，唐今的肩膀一沉。
    耳边有很轻很轻，几乎要听不到的声音：“我爱你……”
    唐今扶住他，轻声重复着：“我爱你……”
    那双银眸已经缓缓闭上，他的指尖冰凉而无力。
    所以唐今也不知道，他到底还有没有听见自己的这句话。
    旁边的人有些慌乱，唐今扶起克里斯，问摄影师要走了刚刚拍好的那张照片后，抱着他离开。
    ……
    人类的爱意可以消除仇恨，但那需要很长很长的一段时间。
    长到，需要用一生的时间来补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