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近的人类让她的脑子转了转，她闻到了熟悉的糖果的气息。
    她是不想动的，但身体里原身的执念已经凝成了怨念，仇恨和求生欲控制着身体抢走了那颗糖，塞进了嘴里。
    那个味道是甜。
    有人走了过来叫这个孩子“小鱼”。
    她眨了下眼睛。
    她抬起了头。只剩下单边的视野后，她有些丧失距离感，但从会越来愈小的身影她可以判断出，对方在离开。
    雨水顺着被挖走眼球的眼眶淌过，沾染了血液流下，滴进那洒落了一地的水果糖里。
    脑子里的浓雾逐渐散去，相关的记忆在脑海里播放。
    天蓝色的小伞被石头压在身侧，替她挡住了大部分的雨水，冰凉的身体居然生出点暖意。
    作为人的意识回归。
    ……
    唐今的合作对象从来都不是川市的谁，而是更上面的人。
    这个城市不是属于某个人的城市，它是属于政府的。
    然而这么多年来，川市却一直处于黒帮的掌控之下。政府当然想让川市结束这种状态，但一直找不到一个合适的时机。
    第一是川市的政府机关太过腐败；第二是黒帮掌控了城市的经济命脉；第三是黒帮成员的数量远远超过了所有人的想象，如果官方介入，将会造成一大批无业游民，这群人最后又会发展成团体如此反复，根本不好根治。
    唐今和他们做了交易。
    顾家会吞并其他三家并主动投靠政府，在政府帮助顾家转型的同时也将那一群成员转变成可以利用的人力资源，这样一来对政府和顾家是双赢。
    不过对于唐今个人而言，她还有一些自己的私心。
    她帮了上面的人，上面的人也要帮她一个忙。
    顾家的权势在川市甚至是本国都是不可小觑的，但是离开到国外之后就那么强大了。
    在被顾家收养前她一直在追杀赵家的人，但因为当时候她只有一个人，而赵家人并不是全部都聚集在一起的，有些得到风声的提前就跑掉了，他们逃到了国外。
    她需要上面帮她找到这些赵家人。
    以牙还牙，以眼还眼，有些东西总是要还的。
    现如今那些参与过事件的赵家人已经都找回来了，而其他三家的人就在这个城市里，有一些不在这座城市当年却参与过的人，她也已经派出了人去解决，只要等到那些人被解决的消息传来，在这座城市里的那些人也就都可以往生了。
    不过她这样的做法太过血腥，已经违背了太多的东西，她也必须付出应有的代价。
    ……
    钱孙王三家，钱家也就算了，孙家和王家两家自己内斗就把自己斗弱了，再加上顾家有官方的支持，经过持续一个月的清扫后，三家不得不向唐今提出会面。
    唐今同意了会面，只是她定下的会面时间很特殊，她定在了凌晨，太阳还未升起的时候。
    尽管这个时间很奇怪，但三家没有拒绝的资格。
    “唐先生，能再次跟您坐在一起聊天，我很荣幸。”王康语气恭敬。
    唐今笑了笑，“我也很高兴可以再见到你，我们以前也是朋友，对吗？”
    孙运鸿冷笑一声。
    这个蠢货。
    钱文龙在心里骂了一句，他笑意盈盈地接过话头，“我跟唐很早之前就是朋友了，那个时候唐好像才刚刚当上顾家的家主。”
    唐今点了点头，“钱先生帮过我一个很大的忙，可惜后来我们之间发生了一些误会，让我们的友谊产生了裂痕，我常常为此感到遗憾。”
    三人中话事的还是钱文龙，“我们其实都很想跟顾家做朋友，只是生意难做，底下的弟兄吃不饱饭这才闹起来的，他们不懂事这段时间也已经吃够了教训，唐，我仅以一位朋友的身份向你和顾家致歉。”
    钱文龙继续说：“我知道顾家现在在转型，但是难免有些不方便的地方，如果顾家需要我们，我们随时可以为顾家保驾护航……”
    钱文龙是来求和的，姿态摆的低微，其他两家也各自让出了自己的一些地盘和生意，希望顾家可以停手。
    这场谈判其实没有持续多久，唐今没有针对三家让出的利润说什么，她的好说话让三个人都不由得松懈了下来。
    气氛一派祥和。
    直到唐今看了眼时间。
    她语调轻缓，“差不多了……”
    他们听见楼下突然爆发的枪声。
    三人刚想站起身就被按在了位置上。
    一阵吃闷的响声之后，他们带来的保镖全数倒在了地上。
    有许多人从他们身后的暗门中走了出来，每个人手上都拿着枪指着他们的脑袋。
    “唐今！你想做什么？”孙运鸿怒吼。
    钱文龙跟王康眼神阴沉地看着唐今。
    唐今垂眸，她下意识想摸脖子上的戒指，却什么也没摸到，不由得顿了一下。
    她放下手，“只是想请各位去一个地方。”
    楼下的枪声逐渐停下，有人上了楼，朝唐今弯腰。
    “先生，全都清理完了。”
    唐今闭上眼睛，半晌，她睁开眸子，脸上有种淡淡的笑，“走吧各位，带你们去一个老地方。见一些……老朋友。”
    东郊区224号。
    当钱文龙一行人被压着来到这里的时候，这片不大不小的空地上已经站满了人，他们一看，基本上都是帮派里的重要干部，或者是家族的重要成员。
    都是，参与过十三年前事件的人。
    钱文龙瞳孔骤缩。这个地点……他当然记得。
    “唐今……唐，你……你是——唐，唐家人！”
    “唐……”孙运鸿不敢置信。
    至于王康，他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当初唐家所有的人都已经在他们眼皮底下被活埋，怎么可能还有人活着？
    天边突然出现了一线金光，猛地刺穿整个天际。赤橙的光一缕缕散射过头顶的天空，将整个世界唤醒。
    金红的太阳从天边升起，太阳从来没有这样的近，这样的大，这样的赤红。
    那不像日出，像一轮倒坠的残阳。
    日出了。
    唐今看了一眼天空。
    可惜，云很薄，看起来不会有雨。
    她搬了把椅子坐下，眸色淡淡，声音轻寂孤冷，“都埋了吧。”
    有人想逃跑，还没走两步便被枪射中，没有死，只是苟延残喘。
    所有人都看着那个人。
    穿着黑色大衣的青年坐在鲜红的日出中，周身都染着如血一样的色彩，尖长的影子像利剑一样刺伸到他们脚底，那双眼睛一明一暗，澄澈又浑浊。
    跟十三年前几乎……一模一样的场景。
    不同的是，当年坐在椅子上发号施令的人，是他们。
    泥土被挖开，挖出断肢残骸，挖出一个比当年还要大的坑。
    最后，这个坑又被填平。
    穿着黑衣的部下们在朝唐今鞠躬后，默默离开，最终只留下她一个人。
    唐今站在那片土地上，耳边仿佛有万千的嚎哭声。
    身体里的怨念似乎终于散去，而那心理暗示在怨念离开后也自动消失。
    恍惚间仿佛解脱。
    公安的人总算赶到，带头的是许路成。
    “唐先生，您现在走的话，我会当作没看见的。”
    唐今朝他笑了一下，“说什么呢，你可是要做大人物的人。”
    许路成沉默。
    许久许久，久到太阳已经高高升起，整座城市已经彻底苏醒过来。
    他举起了枪。他的唇动了动。
    再见，唐。
    ……
    那天，川市的东郊起了一把大火。
    天没有雨，熊熊燃烧的烈火持续了一整天。
    不管是地表上的罪孽还是埋在地底下的冤魂，所有的一切都在那场大火中化为虚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