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因方位得名,借指居住东宫的储君。
因“东”时属春,故又称“春宫”。
太子朱慈烺,乳名又叫“春哥儿”。
朱慈烺所居的东宫,并非明朝历代太子所住的慈庆宫,而是东六宫之一的钟粹宫。
原因是,崇祯皇帝将皇嫂懿安皇后安置在了慈庆宫。
周鉴一路尾随女官,进了东宫。
迎面而来一个青年,身着锦衣卫装束,腰间挂刀,在东宫院子内来回走动。
看到周鉴,青年惊讶道:“鉴哥,你怎么来了?”
周鉴脑子迅速回忆了一下,很快读取此人身份:却是自己的堂弟、东宫侍卫周镜。
人一旦发达了,各种亲戚朋友接憧而至。
三年前,国丈周奎的弟弟来到府上,手提二斤肉,要周奎无论如何给大侄子安排个差事。
要求差事必须体面、俸禄要高、最好是个官,能接触到皇家之人。
这种要求搁以前周奎想都不敢想,但他如今是皇帝的老丈人、皇后的亲爹、太子的外公,动动关系找一个满足老弟要求的工作,问题不大。
周奎很快办妥,请女儿将大侄子安排在了东宫站岗。
儿子工作落实,上了京城户口,周大叔十分开心的返回苏州老家了,临行前还顺走了伯爵府的两瓶好酒,惹得周奎暴怒,叫骂半天。
周家全族都指望着皇后和太子,安排一个保安在太子身边很合理。
周镜这小子倒也负责,即便在大内,每天都会认真巡视东宫,以防有变。
“我来瞧瞧大外甥。”周鉴拍了拍小老弟的肩膀,鼓励他努力工作。
周镜牙花一龇,大受鼓舞,连忙点头。
正殿内,太子朱慈烺正在练习书法。
见舅舅来了,只是随意抬头看了一眼。
周鉴兀自叹了口气。
哎,这混账人设,看来真要改变一下了。
不然大腿难抱啊!
“舅舅有事吗?”
太子朱慈烺今年十四岁,为人白皙俊美,举止端凝,声音洪亮。
美中不足的是,身材矮小。
阿姐个子不矮,姐夫崇祯也有一米七几的个子,不应该啊!
皇家更不可能有隔壁老王的剧情......
周鉴猜测,大外甥个子不高是因为自幼缺乏锻炼,身形没发育起来。
听说他整天被一群大臣围着讲学。
除了讲学之外,崇祯皇帝还会将他带到朝会听政。
在批阅奏章时,也往往让太子一起看,并言传身教道。
太子小小年纪,便承受着这个年纪不该承受的压力。
压力大了,自然难以长高。
“春哥儿,你得多跑跑跳跳,晒晒太阳,十八岁之前还有机会长高高的。”
周鉴语气深长地道。
“本宫知道了。”
缓缓放下毛笔,朱慈烺负手而立,无形间散发出一股上位者的气场。
他十岁行冠礼时,面对群臣时举止得当大方,很有储君风范。
在崇祯皇帝的精心培养之下,这些年朱慈烺学问日益精进,而且精通书法。
若是大明不亡,基本可以判断他将是一代仁君。
“听阿姐说,春哥儿将要选婚,可有中意的人选,舅舅替你安排!”
周鉴得知,崇祯皇帝预备明年为太子选婚,十六岁完婚。
懿安张皇后已经迁出慈庆宫了,钦天监也选定了日子,今年十月二十七日,太子会从钟粹宫移居慈庆宫,大婚后将正式组建东宫班底。
崇祯皇帝的父亲明光宗朱常洛当太子时,便是居住慈庆宫。
此宫也是明朝大多数太子的居住之所。
且位于紫禁城前朝,东华门之内,官员方便觐见太子。
现在的东宫,连个年轻漂亮的宫女都没有,只有两个老嬷嬷和三个太监服侍太子。
听说是崇祯亲自安排的。
或许是担心太子青春期上瘾。
提到大婚之事,朱慈烺忽然叹了口气:“国朝糜烂至此,前线战况危急,百姓饱受战火之苦,父皇日夜辛劳殚心治理,本宫哪有心思大婚?”
周鉴没急着接茬,知道这小子下面还得抒发感情。
果然,一顿感慨后,朱慈烺絮絮叨叨说起了大明内外交困的局面。
从李自成攻下洛阳杀福王,说到张献忠破襄阳杀襄王,又提到几年前满洲鞑子入关杀德王一事。
最后提到眼下辽东战事焦灼,蓟辽督师洪承畴被困松山,父皇彻夜难眠......
不愧是深宫里长大的孩子,身边不是女人就是太监,难免多愁善感,啰啰嗦嗦。
“唉,说了你也不懂。”太子朱慈烺叹道:“舅舅恐怕连洪承畴是谁都不知道,更何况那皇太极、多尔衮等奴酋。”
“春哥儿也太小瞧舅舅了。”
周鉴笑了笑,这个时候,自己不得不装逼了。
“辽东战事,可追溯到四十年前的万历朝。”
他背着手道:“那时候辽东总兵李成梁镇守辽东数十年,将蒙古、女真等各族拿捏得死死的,谁不服就揍谁,打到跪下认错为止。”
咦,舅舅居然知道李成梁?
朱慈烺微微一惊,对周鉴高看一眼。
却听他又道:“为了更好的控制辽东,那李成梁收了几个仆人当打手对付辽东各部,其中一个人名为努尔哈赤。
有了主子庇护,大孝子努尔哈赤逐渐统一女真各部,做大做强。
那李成梁前脚刚死,努尔哈赤身上的狗链子得到解套,随即发布“七大恨”檄文,正式反叛我大明,建立后金伪朝廷,辽东战事自此开始。
先是萨尔浒之战,朝廷三路人马大败,让努尔哈赤站稳了脚。
你爷爷泰昌皇帝登基,废矿税、饷边防,想要有所作为,可坐上龙椅一个月不到便驾崩了,给了建奴喘息的机会。
你皇伯父天启皇帝登基,他酷爱木匠,整天忙着做手工,啥事不管。
导致大太监魏忠贤专权,忙于内斗东林党,辽东战事一塌糊涂,接连丢失辽阳、沈阳、广宁等军事重镇。
建奴势力渐强,越发难以遏制,严重威胁山海关。
若非袁崇焕在宁远城一炮击碎了老奴的野心,只怕辽东情况更糟。
努尔哈赤死后,其子皇太极继位,改后金国号为“大清”,屡屡南下侵我边关,掠我百姓。
你父皇继位后,中原天灾不断,辽东战事已经是颓势不堪。
幸得陛下指挥若定,将士用命,方能苦守锦州小凌河一线。
但自从崇祯十三年起,奴酋皇太极野心勃勃,亲率大军南下,誓要打通关宁锦防线,扣关而入。
事关我大明和建奴国运之争的松锦大战,因此爆发,双方各自断断续续投入了十几万大军,至今已经持续了两年。”
周鉴侃侃而谈,继续道:“至于春哥儿提到的洪承畴,这家伙本事挺大,原本在中原剿寇,政绩斐然,杀了不少流寇首领。”
“两年半前,洪承畴更是在潼关设伏邀击李自成,一战将李自成打蒙圈了。
闯军大败,李自成连老婆都不要了,只带着十八骑突围,遁入深山老林当野人啃树皮。
恰逢皇太极南下,陛下一看洪承畴这么厉害,立马提拔他当蓟辽督师,指挥十三万九边精锐对付建奴。
洪承畴这家伙,确实能打。
他在辽东整军数月,徐徐推进,锦州一战出其不意将奴酋多尔衮给打得半废,建奴险些崩盘。
可惜皇太极那厮太过狡猾,将我大军屯于笔架山的粮草给切断了。
我军主力进退两难,被建奴十余万大军围困松山至今。”
周鉴将辽东战事说得头头是道。
太子朱慈烺心中微惊:“舅舅对国朝局势竟知道得如此详细?”
周鉴笑了笑:“身为皇亲国戚,当朝国舅,若对朝局一无所知,与那混吃等死的废物何异?”
“舅舅所言甚至。”
朱慈烺点点头,此前他一直将周鉴当成是这样的废物。
不曾想,这废物竟不同寻常,所知甚多。
此时,太子对周鉴的印象,出现了翻天覆地的改变。
顿了顿,朱慈烺叹道:“知道这些又有何用?乱局难破啊!”
洪承畴在松山城守了大半年,还没解套,隔三差五派人突围请求支援。
朝廷已经派了好几茬人马前去解围,可那帮怂货都聚在山海关,遥遥作壁上观。
根本没人敢去救援!
周鉴道:“前线战况不利,诸多因素中,无非粮饷不继,将士难拼。”
“哦?舅舅莫非有办法?”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缺钱缺粮,最快的方式莫过于募捐。”
周鉴直言道:“朝廷没钱,那些士绅大族们有钱啊,他们仗着国朝恩典,从不交税,积攒了大量财富!”
“朝廷可以在京师组织一场助饷,让百官和那些士绅大户出钱出粮!”
危急之际,众筹往往是最快捷的方式。
“可是......官员们俸禄那么低,他们有钱吗?”朱慈烺迟疑了。
这个问题,让周鉴差点笑出声。
“每日上朝的那些官员,别看他们官袍朴素,个个家里肥得流油,撒泡尿都能肥二亩地!”
当官的,可从来不指望俸禄过日子。
一个举人,尚且能通过特权避税,将当地所有地主土地挂靠在自己名下,从而得到丰厚的报酬。
更何况进士出身的官员。
能在京中当官的,哪一个背后没有士绅地主的支持?
他们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银子!
满堂诸公,谁家里没个百八十万两银子,都没脸出来见人。
只要他们愿意,别说一二百万两银子,就是一千万两,也能迅速凑齐。
历史上李自成攻入北京后,对京师百官实行烤饷,可是足足烤掠了七千万两银子!
这还不包括被闯军查抄时贪墨的。
捐!
必须让他们捐!
“这行吗?”太子朱慈烺仍旧迟疑,仁弱的个性暴露无遗。
“怎么不行?”周鉴断然道:“为国助饷,必须行!”
“没了朝廷,哪来的他们?”
“身为臣子,理当急君王之急,为君王建言献策,全力服务于君王与国家!”
一番话下来,朱慈烺深受震动,重新审视着周鉴。
忽然觉得,自己这位不着调的舅舅,竟是个忠君体国的大忠臣!
须臾,太子忽然躬身一礼:“外甥此前不懂事,怠慢了舅舅,还望舅舅莫要怪罪!”
周鉴双手将他扶起,笑道:“你我舅甥本是一家人,莫要说见外的话。”
“以往舅舅混账,都是道听途说而已,旁人说的,不一定是真的。”
“有时候自己见到的,也不一定是真的,你品你细品。”
朱慈烺是个听劝的孩子。
他不再将舅舅的话当作放屁,开始细细品鉴。
忽然觉得舅舅说的好有道理!
“放心吧春哥儿,你尽管说服陛下,到时候募捐助饷,舅舅出来当个表率!”
“好!我这就去见父皇,劝他下旨募捐助饷!”
朱慈烺郑重点头,正了正大红常服,目光坚定,大步迈出,向着乾清宫而去。
望着他单薄的背影,周鉴面露微笑:“孺子可教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