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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1章 风骨
    是夜。
    伴随着月光,一道身影潜入荀笙的房间,却不料荀笙早已箕踞而坐于床头,一双布满血丝的,憔悴的双眼有些迷糊的盯着来犯者。
    来人有些惊慌,荀笙赶忙将其叫住:“等下,不着急走。我现在确实很困,你不是没有机会。”
    那人闻言,又毫不犹豫转身,将手中剑递向荀笙的咽喉。荀笙手一探,便将剑刃夹在了两指之间。
    两尺青色剑气从剑尖吐出,却在空中被一股无形波动撞碎,荀笙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也带上了一抹不正常的酡红。
    “李夙夜你诈我!?”
    “徐熙城长老,来都来了,有什么话我们坐下好好说吧。”荀笙有些费力的抬了抬眼,虽然因为过度疲累,看上去有些猝死的前兆,但荀笙朝向徐熙城的表情依旧十分敬重。
    对这个将自己真正赶下台来的罪魁祸首,徐熙城确信自己对其没有半分好感。但是客观来说,李夙夜来不来太虚剑宗,去年的那一场水患和粮食危机,太虚剑宗都是逃不过去的。若非有李夙夜提前制定的一系列方针,太虚剑宗根本过不去那个坎儿。李夙夜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又像是上天的馈赠。
    对待这个自家宗主,徐熙城的情感还是颇为复杂的。
    既然他这般说了,看样子自己的暗杀计划也已经宣告破产,那不妨给他一个机会。就好像未入江湖之前,无比憧憬江湖的年轻徐熙城喜欢看的那些画本一样。无论成功失败,出于风度总要给对方说话的机会,这才是真正的江湖,不是吗?
    徐熙城神情复杂的看着荀笙:“没想到你真能忍住不睡。”
    荀笙有些费力的咧了咧嘴,做了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从我入林檎城的第一天,徐长老不就知道了,李夙夜别无他长, 唯独熬夜,便是如今的大长老杨不信都不是我的对手。”
    徐熙城有些不爽的说道:“我通过杨不信身边的人,拿到了那道标记着肖战现在身处位置的周庐情报。他之前身处的位置,距离太虚剑宗山门,确实有几千里的路程,这还不算你们与其搏杀的时间。难道说这几天几夜里,你真的一点没睡?”
    荀笙点了点头:“说实话,我现在真的要困死了。以前看那些人物传记里,都喜欢标榜那些伟大人物,连续几宿不睡觉工作。我以前还觉得应当属实,毕竟非常之人,必有非常之能。现在想想,那都是扯淡。我要不是素来注重健身养生,加上这一副宗师之躯,还有服过各种天材地宝的经历,恐怕早就猝死了。当时归山之际,我躺在地上的时候真的睡着了。要不是杨不信假装泄愤,踹了我两脚,使我清醒过来,恐怕我又要睡上几天几夜,更别提假装打呼噜了。”
    “这么说,杨不信早就知道这件事了?”徐熙城想要做出来一副怨毒的样子,可早就没了那个心气,更多的只是无奈。
    荀笙也很坦诚:“要是不信不知道这件事,怎么可能在这么重要的时候,他偏偏带队出去巡查农田。其实说起来,这番谋划破绽还是挺大的,毕竟现在太虚剑宗最重要的事业,是改名。其他的事务,完全可以交给前任大长老来做。不过也没办法,徐长老恨我甚深,应当会来赌一手的。”
    徐熙城叹道:“一开始见你没睡的时候,我还以为简单也会守候在此。”
    荀笙摇了摇头:“简单确实不知道此事,我自己熬点夜没什么。让她和我一起熬夜做这种事,我心疼。”
    徐熙城没想到,自己这生死之际,还能被喂一把狗粮。
    他更没想到,荀笙看似鲁莽的去直接截杀肖战,实际上是为了一箭双雕,钓自己这条鱼。上演了一出明明漏洞百出的戏,用的还是从大街上随便抓个三岁以上的人,用脚趾头都能想出来的计策。
    当然,执行起来的个中艰辛,徐熙城虽未亲身经历,却也能够体味一番。
    “其实我本来以为。”荀笙有些无奈,却又有些庆幸的说道:“我本来以为赵长老会和你一起来的,眼下只来了徐长老一人,赵长老能够免去一死,也是极好的,毕竟二位长老,数十年来为太虚剑宗兢兢业业,你们都是我太虚剑宗的功臣。”
    徐熙城缓缓说道:“我……我和赵俱,只是老太虚剑宗的功臣,却不是你李夙夜一手建造的不虚剑宗的功臣。”
    荀笙摇了摇头:“时代一直在变化,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们过早的觉醒,你们只是被时代抛弃的可怜人。但不管新的不虚剑宗比之老太虚剑宗优越多少,在你们没有跳出历史的局限性之前,你们都为其奋斗过,而且做得很好,值得我的敬重。”
    荀笙一贯的讨厌,拿今律要求古人的那些人。比如说岳飞破坏民族团结,说诸葛亮文天祥于谦等人只知道愚忠的那种人。
    故而,即使说这番话的时候,荀笙已经昏昏欲睡,脸上的表情却依旧坦诚。
    “成王败寇。”徐熙城淡淡的说道:“我既然中了你的局,你便就此取我性命吧,我不反抗。”
    荀笙想站起身来,却觉得体力不支,丝毫不像刚刚连破了一位一品高手两招的人。荀笙晃晃悠悠的跪坐在地上,冲着徐熙城恭敬的俯身说道:“多谢长老。”
    “你又何必谢我?”
    荀笙直视着徐熙城:“虽然杨不信以雷霆手段,革除太虚剑宗之弊端,迫使一群守旧势力退位。但是对守旧势力而言,他们也只是暂且退位而已。百姓再怎么念着新太虚剑宗的好,宗门中的基层再怎么做出了以前几十年做不出的成效,那也只是基层的事。”
    荀笙直起身来:“只有背叛阶级的个人,没有背叛利益的阶级。包括徐长老在内的人,头脑都是清醒的,孰优孰劣他们自然分辨的清楚,区别在于选择。他们是旧制度旧观念的食利者,即使下台了,他们也会想尽一切办法复辟。就比如,今天徐长老亲自动手来刺杀我。”
    徐熙城笑了笑:“说这么多,你是为了嘲讽我?”
    荀笙摇了摇头,忍住因为长时间不睡觉,脑海中传来的刺痛说道:“对于这个阶级的复辟,唯有一次真真的打痛他们,才能让他们暂时长住记性。”
    “暂时?”徐熙城有些疑惑。
    荀笙点了点头:“没错,暂时。我从不寄希望于以一番权术操弄,就彻底熄灭复辟之火。他们仍将扎根于太虚剑宗,甚至扎根于整个林檎城。唯有不断的将斗争进行下去,没有不断跳出人来触及林檎城百姓的根本利益,甚至真的把百姓们咬的皮肉模糊血流成河痛不欲生,人们也早晚会忘记斗争。人民需要痛点,那个阶级也需要痛点,大家都需要痛苦维持自己的清醒,这只是不断旋转上升的历史中的一小个片段而已。”
    “我便是这个痛点。”徐熙城认真的说道。
    荀笙恭敬的说道:“我清楚这点,徐长老也清楚这点,所以徐长老才亲身前来。因为徐长老也知道,现在的太虚剑宗才是最好的太虚剑宗,但出于阶级性,有些事长老不得不去做。长老也清楚,这些事只要我李夙夜在林檎城一天,就会无休无止。别说杨不信,连我自己也压不住。徐长老和赵长老,被他们推上了代言人的位置。你们二人是他们的脊梁,也唯有打断他们的脊梁,才能让他们好生休养生息一段时日,让他们知道怕。”
    荀笙有些自嘲的笑了笑:“我是个不解风情的人,长老想必也清楚。要我做一件事的时候,给对手留尽余地,我做不出来。长老来杀我,有许多人可以派遣指使。单单亲身前来,就是想着如若成功,是为自己的阶级取得一次很大的胜利。如若失败,便留给我李夙夜……啊不,是留给自己深爱的太虚剑宗一个在前进路上得以喘息的时机。长老以前掌管宗门财务,我本以为长老是个精于算计的市侩之徒,却不料长老……”
    荀笙正色道:“颇有春秋风骨。”
    徐熙城仰天大笑:“我若不死,倒是对不起你这句评语了。”
    说罢,徐熙城咬破手指,在地上留了一封血书,讲明自己来意,说明自己失败,而后刎颈。
    荀笙眼前一黑,终于是熬不下去,就这么睡着了。
    第二天一早,巡查农田归来的大长老杨不信来荀笙房里汇报工作,见前任三长老徐熙城伏尸于荀笙榻前,地上留有一封血书。
    大长老杨不信念及过往,徐熙城对其倍加呵护,纵然哀其不争,痛恨其行径,却仍下令将之厚葬。
    太虚剑宗一众守旧派胆寒,洗心革面者无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