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有时候浪漫是所有人的禀赋,但是只是少数人的特权。
起码,现在就有一场围绕尹非凡展开的批斗会正在进行。
本身,对于尹非凡打败了马尔斯这件事,是值得赞许的,因为帮太虚剑宗赢下一局,就意味着太虚剑宗拿到那笔巨额赏金的几率就更大。但是尹非凡毫无留手打算,若非李夙夜出言组织,恐怕马尔斯要被活活打死在擂台上。
和这群外域人闹僵了,接下来的几场比斗,可能就没有那么轻松了。更何况,之前的三品境界比试,外域之人并没有下狠手,和太虚剑宗弟子之间,更像是一种切磋和指点。太虚剑宗毕竟是道门的名门正派,中原剑道执牛耳者。尹非凡的行为,对太虚剑宗的形象,确实造成了一定的损失。
长老会上,尹非凡和杨可欣作为当事人,破格允许坐在下首的位子上。当然,一开始尹非凡是没有座位的。
荀笙提出,关于尹非凡下重手这件事,在拿出一个论断之前,并不能够对尹非凡定性。何况对于解释这件事情,尹非凡作为当事人,阐述自己的心理活动和动机的时候,远比在场所有的长老,乃至李夙夜这个太虚剑宗宗主更有发言权。
讨论者人人平等,最后综合意见得出结论,这是李夙夜作为太虚剑宗宗主前不久刚立下的规矩。所以,作为最重要的讨论者,尹非凡自然有落座的权力。
从这个角度来解释,在场无人能够反驳,也没人会为了一个位子,跳出来和荀笙对线。
然而,尹非凡对于自己下重手,却没有什么太多的解释。他知道,自家宗主虽然十分愿意维护自己,但是在讨论正事的时候,宗主绝对是希望自己能够实事求是的。无论实事求是对于自己的立场是否有利,实事求是对于解决事件本身,却有着无与伦比的重要性。
尹非凡只有一个回答:“马尔斯伤害了可欣师姐,所以我很愤怒。”
这些日子,在荀笙和杨不信还有简单的努力推动之下,一部分弟子也可以以旁听的名义参与长老会。这一点倒是没有什么人反对,反正他们只是旁听,只是为了培养宗门下一代领导者旁听,并没有参与讨论的权力。如果非要说哪一点让赵俱徐熙城感到不满,就是这群年轻弟子,最近基本都在听荀笙授课。
尹非凡给出来的结论,在那些与会旁听的年轻弟子眼中,不算什么,是一个很真实的回答。但是在那些长老,还有两位与会元老的耳朵里,未免有些狂傲。
就好比老师问学生为什么不写作业,学生回答因为自己懒,下次还敢一样。
当有一位长老站出来对尹非凡进行了如上的指责之后,杨不信站了出来,淡淡的说道:“首先,我觉得有一部分长老思维上存在一定的误区。一个人认识到错误和没认识到错误,绝对不是以他是否采取了谎言之类的卑劣激进手段,维护自己所犯下的错误作为判断依据的。如果你们认为强行遮掩错误,才是真正认识到了错误的重要性,以及具备了悔改之意,我只能认为这场讨论没有必要进行下去了。相反的,且不论尹非凡这件事的定性,尹非凡说出了自己的真实感受和动机,这才给了我们足够讨论的话题,也给我们在看待问题的时候,提供了一个有价值的角度。”
那些听荀笙讲课的弟子,脸上纷纷露出了赞许的表情。在场的长老之中,以杨不信最为年轻,而且接近于直接从弟子之中擢拔为长老的,时间也没过去多久。当杨不信代他们说出了自己的看法之后。一群人除了脸上露出了满意的表情,心中也对杨不信多了几分敬意。
方才站出来指责尹非凡的长老,是一个元老党的长老。且不说在杨不信解释之后,没有一位老一辈的长老认为杨不信说的有道理。单凭元老党长老被杨不信这个铁杆宗主党明怼,赵俱自然就不能容忍。
只是,赵俱一时间也没想出来什么好词儿,只是冷冷的说道:“如果尹护法只是因为心中愤懑,便对登门切磋的武林同道下此重手,此等心性,我看也不宜留在我太虚剑宗。”
一些年轻弟子脸上露出了不满的神色,但是他们只是旁听者,没有人赋予发言权。荀笙在给他们授课的时候,细致的讲述过“纪律”这个概念,也动用了一些小手段,让他们狠狠的长了些记性。所以此时虽然众人都有不满,却没有跳出来反对的。
赵俱这样开了口,自然有一些宗主党的长老不满,他们倒不是为了这次事件,只是赵俱出言反对,他们就必须反对赵俱。在这个世界,这才是大多数玩政治人对政治的基本认识。
“我太虚剑宗乃是道门,心中常怀自然清虚之意。身为剑客,身为武者,若是做不到随心而动,那何谈追求武道巅峰?二长老这番言论,却是将我太虚剑宗立宗之本弃之不顾了。”一位长老站了出来,毫不畏惧的对赵俱说道。
宗主党有人带头对元老党领袖发难,元老党的人自然也不可能善罢甘休。听闻此番言论,便要站出来向荀笙发难。
荀笙仔细听完了数位元老党长老的发言,却不做任何答复,搞得几位宗主党的长老有些焦急。有些忍耐不住的,便出言和元老党的几位长老呛了几句,半晌才罢休。
最后,耐心听完了别人讲话的荀笙,一言不发的举了举手。
在场所有人都脸色一红。
似乎荀笙许久之前就定过规矩,会议发言时候,如果要打断他们发言,要事先举手示意,得到发言者的许可之后,才可以发言。正常讨论的时候,如果要发言,也需要举手。
这项决议最后通过了长老会的表决,成为了太虚剑宗开会的固定章程。
只是方才除了李夙夜这个宗主,似乎并没有人遵守这个章程。
和其他长老的表现不同,接受荀笙影响比较多的杨不信,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之后,也有些羞愧,但是他深知情绪并不能对事件的处理带来什么积极影响。他清了清嗓子说道:“宗主,对不起,接下来请宗主发言。”
荀笙说道:“我没什么好说的,不过我有一个想法。周庐的倾城大人在太虚剑宗,何不将倾城大人请来旁观我们议事?周庐本身就具备监察江湖之职。毕竟此事不止关乎我太虚剑宗颜面,也关乎昭国与外域诸国之间的关系,多少带些外交的意思。”
荀笙此言显得有些没头没脑,不说元老党,就连宗主党们,都有些不理解李夙夜为什么要提出这么一个要求。
看到众人脸上的表情都是疑惑加纠结,荀笙又解释道:“当然,请周庐的倾城大人来旁观议事,并非要让倾城大人参与决议。去请倾城大人的人要和倾城大人事先打好招呼,如果倾城大人对我们的议事有什么看法,我会事后以宗主身份与其对接,听取意见,但是请他不要打乱议事进程。”
荀笙都这么说了,太虚剑宗诸位长老自然没有意见。虽然还是不知道荀笙的想法,却没有人会为了这点事和荀笙计较。
不一会儿,方未明就在一位执事的带领之下来了议事厅。
只是不知道简单怎么得到了信儿,似乎是有些提防方未明,竟然也一起跟来了。对于简单参与长老会,众人倒是没什么意见,简单确实有这个资格。
见人到齐了,首座之上的荀笙敲了敲桌子:“这样吧,我们请杨可欣先发表一下她对于尹护法下重手的看法。”
赵俱点了点头,杨可欣看了一眼尹非凡说道:“对于尹师弟为我出手,我很感动。至于其他的,我没什么看法,我的发言结束了。”
赵俱冷哼一声,在他,甚至包括在场一众老一辈的长老们看来,尹非凡为杨可欣动手,杨可欣自然会向着尹非凡说话。
其实在场的年轻人们,并没有觉得杨可欣在为谁说话。因为杨可欣只是发表了她对尹非凡下重手这一事件的主观看法,并没有对长老会的决议提出什么建议。
杨不信环视一圈,见无人发表意见,就问道杨可欣:“可欣,那你觉得,在你和马尔斯交手的时候,马尔斯是否对你下了重手?”
这是个很暧昧的问题,因为交手双方的意愿,都是比较主观的。而且作为太虚剑宗武道眼界最高者,简单也下过定论,杨可欣和马尔斯之间的实力差距不是特别大,所以交手双方谁都很难留手。
杨可欣思索了一会儿说道:“对此,我也没有确切的结论。在场很多境界比我高的人,都观看了我们的交手过程。我觉得,诸位前辈的眼界比我高,你们给出来的看法,应该是更有建设性的。”
杨可欣藏了些避嫌的想法,毕竟是杨不信提问的自己,杨可欣不希望自己的发言对众人产生什么不必要的影响。
赵俱先是带点儿鄙夷的瞥了一眼荀笙,而后举了举手,荀笙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之后,赵俱这才发言道:“在我看来,马尔斯应该是没有刻意下重手的,毕竟他和可欣的实力差距不大。即使我是一品的境界,面对全力施为的马尔斯甚至可欣,我也没有绝对留手的把握。我的看法就是这样。”
徐熙城有些赞许的看了一眼赵俱,举手示意后说道:“我赞成二长老的看法。而且在杨不信入场,提出要终止比赛的时候,可欣表达了很强烈的继续交手的意愿。我认为,在马尔斯看来,战意如此旺盛的可欣,唯有彻底令其丧失战斗力,才有可能终止比赛。所以,马尔斯重伤可欣,并未刻意为之。”
有一位旁观弟子实在不满二人的发言,站出来说道:“两位长老!你们不能因为我们宗门内部的意见分歧,就站在外人那边说话吧!”
这个弟子,就是一开始跟着方未明伪装成的白蜜梵,一道儿代表元初山来太虚剑宗拜访,后来被荀笙狠狠敲打的叶星辰。在太虚剑宗呆了一段时间,叶星辰居然稍微接纳了太虚剑宗。而且荀笙不计前嫌,居然将他招进了自己的课堂。这让叶星辰十分感叹,对荀笙再无半分怨气,只剩尊敬。
只是不料,叶星辰发言完毕之后,荀笙扭过头去:“回去罚抄《反对教条主义》十遍。”
叶星辰十分委屈的看了一眼荀笙:“宗主我……”
有几位弟子看向荀笙的眼神也颇有些不满,毕竟方才叶星辰是在帮着荀笙说话,是站在为了宗门好的角度,是正义的角度。荀笙这段时间给他们授课,为他们撕开了许多虚伪的东西,他们甚为敬佩荀笙。
只是没想到,此时荀笙居然斥责叶星辰。
也有几个较为冷静,在荀笙课上表现优秀的弟子,将面露不满的叶星辰拉了回来。
但是叶星辰从刚来太虚剑宗的时候,就表现出了一种初出山门的虎气,虽然被同侪拉住,但是叶星辰还是十分不满的对荀笙说道:“宗主,我不理解!”
荀笙看了一眼诸位长老,见没有人对自己和叶星辰对话有不满,就扭头问道叶星辰:“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是不是你觉得,方才两位元老所发表的言论,不是站在太虚剑宗立场上着想的。身为元老不为宗门考虑,是一种背叛,是邪恶的?”
荀笙这番话听得赵俱和徐熙城满脸铁青,但是二人更没想到,听了荀笙的提问之后,满身虎气的叶星辰居然也红着脸,脖子一梗说道:“没错,我就是这么认为的!”
有几位长老看向荀笙的眼神有些不满,如果荀笙觉得叶星辰顶撞了自己,大可以随意处置叶星辰,他一个宗主处置弟子是天经地义。但是问了这个问题,叶星辰还回答了。不论叶星辰所说的话是对是错,单凭这句发言,就让两大元老连带着恨上了叶星辰。
这样的手段,是不是有些阴狠?这样的处罚,是不是有些过重?
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荀笙只是有些无奈的摇了摇头:“如果在场很多人都抱着这样的想法,我们这个长老会再开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