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不信面如土灰,荀笙的话,他竟找不出来半点儿反驳的余地。
杨不信强打精神问道:“宗主,我等皆是为了民众之生计,民众怎么可能不理解我们。只要我们向民众说清……”
荀笙摆了摆手:“不信,不说我太虚剑宗,就是朝廷之中,哪个不是饱读诗书之辈。国子监里那么多皓首穷经的夫子,别说是我,就是你的才学也不及十一吧。有些事情他们懂,但是他们愿意做么?教化教化,只教怎么行。”
看到杨不信眼中寂灭之意愈盛,荀笙则还没有改口的意思:“我尽可以安慰你,如果你觉得这谎言能让你舒服一点的话。就算我们真的能够教化百姓,让他们甘愿牺牲,这需要多久?十年?三十年?我想,长老会里都不知道有几个能活到三十年之后的,何况瘟疫和饥荒不等人。”
杨不信用手缓缓抓起一块肉,指尖有冷汗,与铁板接触的时候发出刺啦的响声,而杨不信恍若未觉。吃饱肚子,这种远古以来养成的本能,最能释放压力,杨不信再顾不上什么八不食。
过了很久,杨不信有些失魂落魄的问道荀笙:“宗主决意如何?”
荀笙摇摇头:“该怎么样怎么样。资源就这么多,我们不能屙金尿银,便只能从组织模式上下手,尽自己所能。”
“宗主预计会死多少人?”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会死很多人,但是我希望尽可能少死人。”
荀笙说了句废话。
杨不信眼中满是挣扎:“宗主想……想让什么人死?”
荀笙笑了笑:“自然是让该死的人死。当然,我不是嗜杀的反社会人格,如果他们听话,我自然不会动他们性命。”
通过荀笙的语气,杨不信已经大致猜到了荀笙的想法。杨不信沉声问道:“宗主可知,这要乱纲常,悖法统?”
荀笙笑了,笑的很开心,笑到眼角带泪:“不信,什么是法?法皆由人出,说穿了,所谓纲常法统,不过是统治阶级的工具。他们定了纲常伦理,便说这是天时,是天命,是天道,如有违背,神人共戮。不信,我且问你,天时比之人和何如?”
杨不信正色道:“天时不如地利,地利不如人和。”
荀笙笑道:“那我辈如何不能以人和改天命?我才不信他们那一套,天道存乎万法之前,至今未更。他们口中的天道,不过是他们所见的天道,可名之道岂是常道?我们要是求道,万万不可以为自己在描述道是什么,而是要知道,我们唯一能做的,就是关于道我们能说什么。”
荀笙面色有些红涨,看得出来情绪激动了很多:“易经有云:汤武革命,顺乎天而应乎人。革命二字……革命二字太沉重了,我等担当不起。人民需要的天道才是好天道,既然他人敢以人道定天道,那我们就更改他们所谓天道,逆天而行。不信你说,逆天二字如何?”
荀笙所言,未有一个杀字,但是杨不信却从中听出了尸山血海。荀笙分明只是一个三品高手都打不过的半个武者,此时却给了杨不信一种压迫感。杨不信从未见过简单全力出手,但是杨不信突然有种感觉,即使是全盛的简单,也远不如现在的荀笙给人的压迫感。这是足将世界一分为二的意志。
杨不信颤抖着身躯,起身而后躬身道:“不信定不弃宗主!”
杨不信低下的脑袋,没有看到荀笙的尴尬表情。刚才一时上头,说了这么一波中二爆表的话,也就是杨不信这种中二青年听得进去,还心潮澎湃。然而荀笙不可避免的有种中学日记被翻出来,当着众人的面读的感觉。趁着杨不信低头不看自己,荀笙抓耳挠腮,好不难受。
荀笙赶忙摆摆手说道:“以后咱们定个章程,不要再搞这些繁文缛节了,我看着别扭。”
荀笙知道,平等概念的灌输不是一朝一夕能够完成的,自己也只能推脱于自己不喜。
杨不信起身,荀笙说道:“凡事还须从实处做起,我想了几点,需要你去落实一下。当然,阻力不会小,你要有心理准备。”
杨不信点了点头:“若为逆天之事,不信义不容辞。”
再次听到“逆天”这个中二度爆表的词汇,荀笙羞的恨不得抽自己俩嘴巴子。
荀笙缓缓说道:“首先,外部的产业也该收缩一下了,调集一批对宗门忠心,又有管理经验的人回来。林檎城还有周围地域,从现在起归我太虚剑宗管制。”
杨不信点了点头,太虚剑宗要取林檎城,没人能管得着。
荀笙继续说道:“另外,太虚剑宗一切课程暂且压缩。我开几门课,我主讲。挑选身家清白,识文断字,心性出众的弟子来听课,穷苦人家出身最好。”
杨不信点了点头,以宗主党现在在宗内的势力,荀笙这个宗主想开几门课再简单不过。元老党的那群人,也不会站出来反对的。
荀笙又说道:“让部分长老和一众执事,带领其余弟子参与生产。一部分武力高强者,清剿城内外的山贼,他们早晚是个麻烦。另外还有一点,设干事一职,每支队伍配备一个,皆由我授课之人中挑选。这些干事须代我对基层授课。另外,长老会或宗主的命令下达之后,一切事务由带队长老和执事,还有干事决议方可执行。这名干事,就当做队伍内部上下联系之人,如若不能代表基层意见,就撤换掉。另外,干事一职独成体系,政治工作服从上级干事。武力冲突与生产安排,则服从同队伍的长老或执事。”
杨不信愣神:“弟子如何能参与长老和执事的决断?”
荀笙冷笑一声:“非常之事行非常之事罢了。”
虽然荀笙提出来的概念很暧昧,但是和长老们不是没有商量的余地,杨不信有些勉强的点了点头。
至于荀笙提到的“长老会和宗主的命令”,虽然荀笙说的风轻云淡,在杨不信听来,却是荀笙真正插手太虚剑宗政务的信号。这是杨不信,也是宗主党一众长老执事乐于见到的。
荀笙的眼睛微眯起来,用不怀好意的声音说道:“再就是瘟疫无形,须挑选一些精通药理之人,常伴诸位长老身边以做防备,这个职位可称警卫员。”
杨不信心跳又有些加快:“宗主,这些人从哪里出……”
荀笙笑道:“自然是我去找四长老借人,然后归……归尹非凡统一管辖。他是世家出身,这些东西他该是玩的转的。当然,到时候和长老们宣布我这个决议的时候,可以提一提四长老的名字嘛,反正四长老从来不去开会。”
杨不信又不是蠢货,自然知道这个所谓的警卫员,除了防备“瘟疫”之外,还有一层监视的意思。真在长老会上提了四长老的名字,这个锅四长老起码要背一部分的。想来宗主是试探过四长老的意见的,但是四长老不愿意帮忙。
以前咋没察觉出来,宗主还有点儿蔫儿坏蔫儿坏的呢?
不过这事儿比起前面的几件事,阻力肯定大的多,大的离谱。便是皇帝也没有这个魄力,敢弄一批人监察所有,连个人自由都要监管。杨不信很怀疑这件事的可行性。
荀笙又说道:“另外,因为是非常之时,未来肯定会出现很多阻碍政务执行的力量。生产过程中,也必然会出现一些人为的破坏。这些力量,是需要一个更加暴力的力量来消灭的。我准备让简单成立一个肃清反对宗主与长老会决议及怠工行为特别委员会,就简称肃反吧。”
这一条倒是甚和杨不信的意。
但是警卫员和干事的设立,杨不信没有多少信心:“宗主,实事求是的讲,我觉得肯定会有不少人不服管教。”
荀笙笑了笑:“放心吧,我没想过一蹴而就,这些事都要一步一步来的。至于有的人不服……”
荀笙朗声道:“不信!韩非子五蠹篇你可读过?”(假装绯红大陆也有这些典故吧,以后不再赘述)
杨不信眼中精芒闪烁,他饱读诗书,怎可能不知道荀笙要说什么,当即背诵道:“当舜之时,有苗不服,禹将伐之。舜曰:可,上德不厚而行武,非道也。乃修教三年,执干戚舞,有苗乃服。”
荀笙冷笑道:“外域之人来我中原武林,太虚剑宗不得已而应战。简单超越宗师的境界,也该让有的人见识一下了。”
杨不信心中大定,和荀笙对视一眼,双双大笑起来。
笑毕,杨不信忍不住问道:“不过我等这般大动干戈,未免引得武林同道口诛笔伐,这在他们眼中,可是有悖……”
荀笙摆了摆手:“不动脑子不动手,嘴皮子永远只是嘴皮子。”
荀笙又拿出来一叠纸,他帮人代写书信多年,字迹倒也算工整平和。这其中,便是他方才提出来这几点的细节,以及一些可能出现的事情的应对方式。
杨不信翻看一会儿,看到其中居然提到肃反委员会的执行原则,竟然也将林檎城中的官员士绅算了进去,吓了一跳。
“宗主,这未免激进了些,要不要适当修改一下……此举未免引起朝廷猜忌,如果朝廷在这关口施加压力……”
荀笙突然打断了杨不信:“不信,你应该早就知道了,我以前和周庐有联系吧。”
杨不信心脏漏跳了一拍,这件事不止他知道,但是所有知道这事的人,无不将此视作禁忌,从未在荀笙面前提起过。想不到,今天荀笙竟主动提了出来。
荀笙说道:“不信,我希望你相信我,你能做到么?这份信任不只是朋友之间的,也有长老和宗主之间的。”
杨不信没有半点儿犹豫和思索的点了点头。
荀笙从恍若四次元口袋的怀中掏出一封书信:“差人帮我带到长安,交予一人。”
杨不信呼吸有些困难,因为紧张,连声音都变得有些干哑:“不知宗主要交给何人?”
荀笙声音里不带一丝感情。
“周庐,倾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