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杨不信而言，荀笙的话可能有些难以理解。但是毕竟杨不信是自己现在最值得信赖的死忠，所以荀笙还是很耐心的解释道：“首先，你先要明白一个问题，朝廷是什么。”
    说这话的时候，荀笙的表情有些大逆不道，而且神情中藏着一分暗爽。虽然他无法摆脱周庐密探的身份，但是宣传这种言论的时候，他是没有半点儿心理负担。
    好在出身宗门的杨不信，对朝廷本身也不存在什么敬畏之情。杨不信仔细思考了一番，而后说道：“依弟子看来，所谓朝廷，是世间最大的博弈场。无数风流人物为此趋之若鹜，你唱罢来他登台，且由皇帝做职掌规则之人。”
    杨不信在考虑这个问题的时候，已经能够跳出来世俗皇权的圈子来看了，这倒是让荀笙十分惊讶。当然，荀笙还是提出了他自己的看法：“在我看来，朝廷是统治阶级的意志体现，也是统治阶级的暴力机关。我说的这个暴力，并非刀剑，而是军队，经济，律法，道德这些东西的综合体现。”
    看自己越是解释，杨不信的眼中越是迷茫，荀笙只得用更通俗的语言说道：“举个例子吧，王朝迭代之时，必然会有新的团体诞生。但是打仗归打仗，造反归造反，不可能说打着打着仗，仓库里的银钱和粮食反而变多了吧。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便是这个道理。总会有新的利益团体，站在其他的死去的利益团体的尸体上，汲取养分，自己成长成参天大树。而这些利益团体，总归需要一个代言人平衡四方，这个代言人就是朝廷。”
    杨不信赞叹道：“宗主，我懂了！士林、官绅、地主，还有那些红顶的盐铁商人，为了维护自己的利益，选择创造出来朝廷这个一个庞然大物，而朝廷又天然和他们相互制约！”
    荀笙看着杨不信的神色，心下稍微有些放松。这些理论在地球上，好奇心略重一点的初中生都能背几段。在这边，忽悠几个能识文断字的精英，却不是什么问题。
    荀笙的眼睛眨巴了几下：“朝廷和统治阶级是相互对立，但又是相互扶持的。天下物力，无不取之于民，朝廷是协助和借助统治阶级攫取万民的财富。而宗门和朝廷不同的是，宗门中所有的弟子、执事、长老都需要直接参与到经营的过程中，只存在分工的不同。”
    说到这里，荀笙不怀好意的笑了笑：“就比如我们太虚剑宗，将林檎城视作自己的地盘。说白了我们发展至今，不过是一直在吸林檎城百姓的血罢了。”
    荀笙说到这里，杨不信皱了皱眉，心里突然有些不舒服，却没有表现出来。
    不过，荀笙说的也够明白了。杨不信总结道：“宗主，你的意思是，我们和朝廷不同，我们是推选出朝廷这个大意志其中的一份子。而在我们这个结构内部，变动应该是一种常态……”
    “对，理解到这个程度就够了，不然就要封号了。”荀笙打断道。（这段话删掉）
    杨不信总算明白荀笙的意思了，宗门中一部分优秀的弟子迟早要成为接替宗门权力的人，所以宗门权力对他们排斥，但是不会彻底排斥，故而弟子们可以以代表身份出席长老会旁听。宗门由上而下的壁垒很薄弱，所以上层只要不傻，就不可能忽视门派中大部分弟子的声音。
    因为朝廷和宗门不同，朝廷和统治阶级的博弈永远是动态平衡的，最多是二者其中一位改名换姓。但是身为宗门，如果内部产生割裂，他们会果断被外界取代，那结果只能是宗门本身的消亡。到时候，宗门上层的人将失去权力本身。
    想通了这点，杨不信只能一个劲儿的感叹道：“只是不知道宗主这门学问是哪里学到的，真乃人间至道啊。”
    荀笙摆了摆手说道：“不信，你宗主这法门名唤辩证法。你若想要入门这辩证法，就需先相信，这辩证法本身就未必是绝对正确的。”
    “是，宗主。恭喜宗主，此举过后，宗主的威信必然又将拔高一筹。”杨不信拱手道。
    荀笙也叹道：“是啊，宗门中的弟子，基本都是年轻人嘛。年轻人最缺乏判断力，却又最喜欢自以为有判断力。他们热衷于批判一切，参与一切。只要有个声音告诉他们，说他们正在参与一项工作，他们就能获得无与伦比的自我认同感，甚至忘记反思自己是否真的参与其中了。而这个声音就将是我，我将在他们耳边低语。”
    听了荀笙的活，杨不信莫名的有些不寒而栗。
    似乎是想要驱赶寒意，杨不信决定先看看荀笙交给自己的调查问卷。
    看完这个调查问卷之后，杨不信整个人已经陷入痴呆。
    第一条：请问你是否认同“天下旧邦，其命维新”的理念，你是否觉得宗门要向发展，应该不断的变革？
    第二条：请问，你是否觉得剑道修行者，就应该具备睥睨天下万法的气质？
    第三条：请问，你是否觉得这些年来，本宗门在外的文化形象，应该得到其他宗门的敬畏？
    第四条：请问，如果你身为宗门的弟子，是否应该为宗门的文化建设提供一份力量，并且与你的同门荣辱与共？
    第五条：请问，如果有弟子在外派执行任务的时候，因为宗门名字被人耻笑，你身为宗门的一份子，是否愿意改变这种现状？
    ……
    最后一条：请问，你是否愿意支持新宗主李夙夜将“太虚剑宗”更名为“不虚剑宗”的提议？
    调查问卷不长，一共只有十余条。但是当杨不信试图将自己代入这个调查问卷的回答者的时候，发现只要自己回答了前面几条，在最后一条的时候，很难给出一个否定的答案。
    就在杨不信沉溺在这种惊恐的情绪中时，荀笙又开口问道：“对了，宗门中女弟子的比例占多少？”
    杨不信下意识的回答道：“差不多两成吧，宗主难道想要……”
    荀笙摆摆手：“我身为宗主，怎么可能有那种龌龊的想法呢？”
    杨不信愣了一下：“唉？宗主不是希望让女弟子们分发这些调查问卷么，这有什么龌龊的？”
    荀笙端正了表情说道：“咳咳，不错，我就是这个想法。”
    杨不信“哦”了一声，荀笙紧接着解释道：“女弟子的比例少，男弟子在面对女弟子的时候，就更容易不自觉的展示自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嘛。”
    荀笙有些抑制不住自己的兴奋的说道：“这样一来，我就不信这些弟子们回答完前面一些问题的时候，回答最后一条的时候还会否定。他们可不愿意在女子面前，显得自己是个出尔反尔、信口开河的人。”
    荀笙禁不住搓了搓手，又有些不放心的说道：“这样，不信你找几个信得过的，相貌比较俊的女弟子来问这件事。这些调查问卷就不要用印发的形式了，改成抽选人提问的方式，直接让提问者来统计就好了。”
    杨不信思索了一番：“这件事倒是可以交给可欣办，可欣在女弟子中的威信比较高。宗门中倒也有几个女弟子，被男弟子们奉为梦中情人。”
    荀笙倒是觉得这事儿交给杨可欣亲自去办更好一些，不过考虑到杨可欣怎么说也是杨不信的亲妹妹，对人哥哥提这种要求好像不太好。
    杨不信临走前又突然问道：“可是宗主，如果只是口头叙述的方式来统计，会不会难以服众？毕竟，明明有条件可以用纸质的调查问卷的。”
    荀笙摇摇头：“这有什么的，大不了到时候回访一次，回访的时候还让这些女弟子来呗。不会真有男弟子，愿意在女弟子面前做出尔反尔之人吧。至于纸质的问题嘛……宗门以前搞过这种公开面向全部弟子的调查么？”
    杨不信摇了摇头。
    荀笙又问道：“现在的纸多少钱一刀？”
    封建社会生产力有限，纸张并不是一种便宜的东西。地球上，能写字的纸被用来擦屁股的原因只能是没带手纸，在这个世界却没人舍得这么做。
    杨不信了然：“宗主，我明白了。我在找刘长老批采买纸张和找人印刷的资金的时候，刘长老考虑到宗门以前没搞过类似的活动，加上宗门一向提倡节俭，不愿意平白浪费这么多纸张。所以，虽然刘长老一贯欣赏我，和我关系也很好，但是刘长老还是拒绝了我的请求。这种情况下，我们没法用纸质的调查问卷。”
    荀笙点点头，对于杨不信的理解能力十分满意：“好了，你去办这件事吧。听说因为我刚入主山门，一向与我宗关系不和的元初山要来人拜访，明天就到了，估计是来寻衅的。无论如何，本宗主也不能堕了咱们宗门的威望不是，我要好好准备准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