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笙倒地之后许久,众人还未曾反应过来。在众人眼中,方才李夙夜所说的一番言论,一些词汇闻所未闻,让他们听的云里雾里的。
但是李夙夜这一席话,反倒让他们有一种感觉。就像你通宵打游戏之后才知道看错了课表,明天上午第一节有课,还是高数,迷迷糊糊半节课过去了。醒来的时候,发现你班的学霸正在和老师激烈的探讨问题。
听不懂,但是看上去很厉害的样子。
这便是传言中那个一事无成,只知道流连花丛间,被断言必然会死在窑姐儿肚皮上的私生子李夙夜?
怎生得这般伶牙俐齿?还有刚才那股气势,和那个蔑视一切的眼神,真的只是当惯了纨绔子弟的狂狷?
简单鬼魅一样的身影落到了荀笙的身侧,手指落在荀笙的百会穴上,众人这才恢复了清醒。
几个长老本来留了一肚子嘲讽的话语,此时竟是半句也说不出口。也不知道是因为当事人的李夙夜昏了过去,还是因为看到李夙夜的表现,又起了什么别的心思。
简单边输送真气,一双空洞的眼睛也在看着四长老谢见君。谢见君被盯得有些不自在,这才不情不愿的白了大长老简易一眼,然后从人群中挤出来。
谢见君蹲在荀笙旁边,先在荀笙的后颈处按了一下,荀笙的鼾声顿时止住。而后又接连点了荀笙的几处大穴,再解下腰间的一个玉葫芦,从中倒出来些粘稠的液体,抹在了荀笙的太阳穴处。
搞完了这一切之后,谢见君扭头对与自己一起过来的杨可欣说道:“可欣丫头,你可看清了刚才是哪几个穴位?你哥之前一直有人输送真气,现在倒是不需要下药调理。再说,我堂堂一个长老,还是元老,给宗主调理身体就算了,总不能叫我去服侍一个弟子吧。你哥的身体,就交给你了。”
谢见君话音刚落,周遭一片哗然。
虽然杨不信在宗门内威望不小,又是大师兄。但是不管怎么说,从地位和职权来看,杨不信只是个中层。而且这次比试看起来,颇有些意气之争的味道在里面。就是杨不信真的认了这次结果,恐怕真正跟随杨不信的人也不会太多。
可是,刚才身为四大元老之一的四长老谢见君居然称呼李夙夜为“宗主”,这难道是一种信号么?代表谢见君也支持李夙夜成为宗主?
谢见君这些年不问宗门事务,可是据说当年谢见君在宗门中的威信,甚至要略胜简易一筹。而今的宗门中层中,昔年承过他情的人不在少数。而且元老会所做的决议,在太虚剑宗内部是绝对的命令。如果真要搞什么投票,那谢见君这一票就十分重要了。
简易眼含深意的看了一眼谢见君,赵俱和徐熙城二人的神情也十分复杂。他们没想到,谢见君居然会说出这样的话。谢见君因为当年的那件事,不是早就心灰意冷,对宗门之事不可能有插手的意向么……
没有人会相信谢见君这番话是无心之语,若他真的神经粗大到这种程度,绝无可能十多年不问宗门事务,却依然稳坐元老之位。
每个人心中都打着不同的算盘,但是眼下这么多太虚剑宗的弟子,甚至是林檎城中的士绅平民都在这里,这些话自然是不好说出口的。所以,谢见君说完话之后,在场的太虚剑宗高层居然陷入了沉默。
简单将荀笙体内最后一根跳动的血管用真气安抚平静之后,这才直起身来对着自己之前打赏过的孙执事说道:“孙执事,既然宗主已经胜过了杨不信,那还不赶快恭迎宗主回山。你之前带的那些个弟子,我看办事就十分机灵。你从中挑选几个,回去服侍宗主,待到宗主醒后再行通知我们吧。”
孙执事听到简单的话,先是一愣神,而后眼睛一亮。一旁的孙长老看到自己这个白痴堂弟要开口,刚要出口阻拦,却阻挡不及。
孙执事拍了下胸脯,满口自信的说道:“放心吧,宗主就交给我了。”
杨可欣看孙执事如此自信,险些憋不住笑出声来。孙执事不懂杨可欣为什么这么高兴,再看二长老三长老,还有自己的堂哥孙长老或痛恨或懊悔的表情,顿时陷入了迷茫。
简单依旧面色平淡的带着杨可欣离开,不再多看一眼地上的李夙夜。
一切安排好,众人迎着李夙夜回到了宗门,安顿好了之后,孙长老就跑到了孙执事的房间。
孙执事一脸惊讶的看着自己的堂兄,恭敬的说道:“哥,你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儿,你直接安排下人通知我,我去找您就是了。”
孙长老越看孙执事这张脸就越气,终归是气不过,一巴掌糊到了孙执事脸上。
可怜孙执事半百的年纪,前两天先是被简单这个年轻人当众打了一巴掌,气的他高呼“我长这么大我哥都没打过我”,现在居然真被自己哥哥打了脸,这个打脸还兼具抽象意义和物理意义。
孙执事委屈万分,竟然忍不住哭了出声:“哥,你打我做什么?”
孙长老气的胡子都一颤一颤的:“我打你还算轻的,我现在恨不得扒了你的皮,你个不学无术的混账东西,孙家怎么会出来你这么个白痴。你说,简单那个小浪蹄子提出来这事儿,你这么着急答应下来干嘛?”
孙执事委屈的说道:“我这不是想着,李夙夜这个小杂种落在咱们手里,那还不是任咱们处置么?只要咱们整死了他,可以当一份投名状。不管到时候哪位元老当上宗主,咱们也算是从龙的头功。”
孙长老又是一巴掌糊了上去,想不到孙执事这次居然反应过来,用手挡了一下。
孙长老愣神,然后勃然大怒道:“你还敢躲!?”
孙长老撩开膀子,灌注真气,左右开弓,直把孙执事打成一个猪头,把那张和自己极像的脸打的一点儿不像自己。
“整死他?你敢整死他?他要是死了我第一个整死你你信不信?”
孙执事嘟囔了半天,只可惜脸肿着,话都说不清楚。好在两兄弟多年相处,孙长老依稀能够听出来孙执事的意思:“哥,你是被咱们宗主折服了么?”
孙长老气极反笑:“你个白痴!简单当着宗内数千人的面,还有林檎城的士绅们点名要你的人服侍李夙夜那个小杂种。到时候李夙夜死了,你跳进沧泪河里能洗清楚么?你还整死他,他死了你第一个活不了,我第二个就得跟上你。”
孙长老越说越气:“还当投名状?你信不信你敢告诉四大元老其中一个人是你搞死了李夙夜,他们下一秒就能变身李夙夜最坚定的支持者,坚定的支持李夙夜成为宗主。但是因为你把李夙夜害死了,他摘了你的脑袋,告诉所有人是他将杀死我们最敬爱的宗主的罪魁祸首抓获的。然后他的威望就会暴涨,然后就是振臂一呼,打败剩下几个元老,名正言顺的成为宗主。”
孙执事还有些迷茫的问道:“下面的人和李夙夜有感情么?”
孙长老怒其不争的说道:“下面的人就是不信这套,只要有人愿意让他们信这一套,用些具有正面意义的词汇打扮一番,然后搬出来天天说,他们不就信了么?青年人无处发泄的精力,最后不都会成为舆论的燃料,然后自己把自己烧到变样么?”
孙执事也不是完全没脑子,听了这话,他立刻反应过来:“那么,会不会有哪位元老想要除掉李夙夜,然后动手,再嫁祸给我们。”
孙长老叹了口气:“放心吧,我在太虚剑宗经营这么多年,保住李夙夜一条命的能力还是有的。”
孙执事眼中光芒大放:“哥,你有和元老抗衡的实力?我以前怎么不知道你这么厉害,要不你也争一争宗主得了。”
孙长老抬了抬手,却连打人的力气都没了。此时万念俱灰的他,解释的时候语气竟然平静了下来:“我没有这个本事,我唯一能做到的,就是知道杀死李夙夜的人是谁,然后临死前能开口说句话罢了。到时候谁要杀了李夙夜,我便一口咬上去。李夙夜在我们手里,我们就暂时有了和元老的前途同归于尽的能力。”
孙执事再傻,也知道他们现在处在了一种什么境地。
良久,孙执事才说道:“既然一开始是我们安排人服侍宗主的,要不我们就在宗主身边长期安排服侍的人,挟天子以令诸侯……或者我们干脆投靠宗主?”
孙执事对于李夙夜的称呼,总算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
孙长老对此,却不屑的说道:“你真以为简单这个小妮子,和她名字一样简单?她能一句话毁掉我们两个人的未来,想要挤走你安排的人,也只需要一句话罢了。至于投靠李夙夜,你得先问过简单,你觉得她会接受你我么?”
孙执事瞪大了一双眼睛,好半天才缓缓说道:“哥……你是说,简单之所以挑我做这事,还是记着之前的仇?”
想想也是,本身就是制造一个平衡的过程,谁当这个倒霉鬼都可以。可能在简单看来,这个一无是处的孙执事,就是最好的角色。
孙长老叹了口气:“若非天剑问心的时候,咱们两个还能成为攻讦大长老的武器,我们恐怕现在就对他们半点儿价值没有了。此事过后,不论结果如何,你我离开林檎城,隐居山林做个老农吧。”
想来,简单应该是在孙执事在食堂门口阻拦她的时候,就宣判了自己的死刑。
原来剑心通明,就是人心通明。悟到了这点的孙长老,只觉得真气鼓荡,好像修为有所进境,离着传说中遥不可及的宗师境界又近了半步。只是他已然笃定了心思,却再无悔改之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