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日后,钱多多悠悠睁开了双眼。
首先映入她眼帘的,便是钱遇宁夫妇二人那关切的脸。
“我……还活着……”
“好孩子!”钱遇宁一把握住钱多多的手,泣不成声,“老天保佑,你可总算捡回了条命,这些天可把大伯给吓坏了!!”
“我…我做了个梦……”面色苍白的钱多多虚弱的说道,那同样苍白的双唇,微微泛笑,“我梦见…梦见苏大哥回来救我们了……”
“这不是梦!!”钱遇宁抹了把泪,却抽泣的更加厉害,“你被他们杀了第二剑之后没多久,的苏大哥他真的赶回来了!!好孩子你放心,杀伤你的二人,皆已死于你苏大哥的刀下,翠幽谷今后……再不敢来犯了!!我们钱家,得救了!!”
“是…是么……”一行泪,自钱多多的眼角滑落,“我果真是…叫应了么……”
“应了、应了!!”钱遇宁伏于床沿,放声大哭。
“苏……大哥……”极度虚弱的钱多多缓缓闭上了双眼,昏睡了过去。
……
而此时的苏望亭,已一路北上,几乎已快到了茂州的中部。
他没有等待钱多多醒来,在听到薛神医担保她性命已无忧之后,便立即请了辞。
只给钱多多留了张字条,叮嘱其好生的休养,若想见自己时则可去幻烟阁试试,保不齐能碰见。
此时在苏望亭的心中,已几乎将幻烟阁当作了自己可以落脚的地方,原打算在回到九州后浪迹天涯的他,竟有了一丝归属感。
只因他那为数不多的几个朋友,皆在那处。
更重要的是,还有一枚天机九章白玉片在青雯的手中。若有朝一日自己有幸能凑齐了八枚的话,再加上幻烟阁的那枚,则九章尽握,大功告成。
待到那时,则有可能一解心中诸多的困惑。
待到那时,则有可能…再次看见那道令他魂牵梦萦的倩影。
待到那时,则有可能……是一场空。
而苏望亭仅仅是为了这个可能,选择继续苦寻下去。
只要有一丝可能,他都不会放弃。
哪怕最终是一场空,哪怕最终什么也寻不回……
他也愿意!
经历了那么多,尤其是在遇见那几位奇人之后,其实如今苏望亭的心中,已隐隐有了这么一种怪异的感觉。
那便是当年自己曾拥有的那段短暂的缘分,是遥不可及的,甚至,是虚无缥缈的。
甚至,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亵渎意味。
若果真是亵渎,那便是罪。
若自己曾经的高攀,是一种罪……
那么这趟艰难的追寻之旅,则权当赎罪!
即便到头来得到的是一场空、一场灭顶之灾亦或是任何一种后果,那也算得上是一种答案。
否则自己这颗空落落的心,将永生不得安宁!
正惆怅时,一股炖肉的香味突然钻进了苏望亭的鼻孔。
是顿时将又饿又渴的他给勾的口中生津,肚中是擂鼓阵阵。
抬眼望去,只见前方乡道旁有一间不大的木屋,门前支了个旗子,上写一个酒字,袅袅炊烟正自屋侧一个窗口之中悠悠逸出。
“好生的奇怪。”苏望亭勒住了马,四下张望,“此处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几十里行来都是荒山野地的未见一户人家,路上也未遇一个行人,何人会在这么个鬼地方开店?这能有生意么?”
“黑店?”苏望亭只能这么想。
“黑店好啊,有吃的就行。”苏望亭呲牙一笑,抖了抖缰绳,骑着马儿慢悠悠的向那小店走去。
至店门口,也并未见有殷勤的小二迎出来牵马,苏望亭只得自己栓了马,信步入店。
却未见一人。
只见店内不大,只摆了三张粗糙的小木桌,且桌凳上满是灰尘;屋内光线昏暗,木制的四壁也是被炊烟熏的焦黄,可见此店开的时间还不算短。
苏望亭吹了吹桌凳上的灰尘,胡乱坐了下来,扯着嗓子吆喝道:“店家!!”
一嗓子喊出去,却并未有人应答。
只是默默的走出了一名身形佝偻的老人。
“客官,吃些什么?”老人将搭在肩头的油腻抹布拿下,象征性的擦了擦苏望亭身前的桌面。
“可有好酒?”
老人用那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了一番来客,面无表情的答道:“并无好酒,只自酿的村酒而已,有些辣口,倒也能对付着喝。”
苏望亭哑然失笑:“无妨,取半斤来。老远就闻得肉香,也不管你家炖的是什么肉,只管切一些过来,若有佐酒小菜,也随便来个两样便是。”
老人也不应一声好,也不见吆喝,只是默默转身进了后厨。
连茶都没给苏望亭倒上一杯。
望着那佝偻且蹒跚的背影,苏望亭无奈的甩了甩头,撇嘴耸了耸肩,静待酒菜。
果然这间店上酒菜的速度,与那老人蹒跚的步子是一致的。
一致的慢。
饥肠辘辘的苏望亭足等了一炷香的光景,一个装了酒食的木盘才被一双颤颤巍巍的手给端了过来。
然而那老人也只是将木盘放下,便走了。
就连酒菜碗筷,也不给客人端出来摆放好。
“牛!”
苏望亭对着老头的背影竖了个大拇指,急不可耐的给自己筛了碗酒,开造。
一块炖肉送入口中,苏望亭狼吞虎咽。
“香!!”
端起酒碗,嘬上一口。
“噗!!”
一口喷出。
这酒不光是出乎意料的辣,而且泛着一股怪味,极难入口。
但再难喝的酒,也是酒。
馋了多日的苏望亭哪里会放过,只得捏着鼻子往下灌。
“嗯!虽味道有些怪,可这酒的确有些力气!!”
苏望亭又给自己满上了一碗。
正欲灌下第二碗,只见那老人又端了一壶酒过来。
“嗯?老人家,我可并未吩咐添酒哇,为何又端了一壶来?”
老人也不答话,只是自顾自的放下了酒壶,又将被苏望亭喝了一半的那壶酒给拿走了。
“好端端的,为何给我换酒?”
老人缓缓转身,用嘶哑的声音答道:“小老儿年岁大了,记性有些不好。有一缸酒前些日泡死了一只老鼠,本是要倒掉的,一时忘了,竟给客官自那缸中打了壶过来,莫怪。”
“我……”
苏望亭闻言立即冲出了店门,跪在地上用手指抠喉咙,一阵的狂吐。
待吐了个七荤八素之后,苏望亭再次坐了回来。
可老人竟还等在桌边未走。
苏望亭苦笑道:“无妨,老人家莫担心,在下身子好得很。”
“不是。”老人摇了摇头,“就算你吐了,那壶酒,也得算钱。”
“……”苏望亭是彻底的无语。
得。
不喝酒总行了吧?
大爷我只吃肉!
填饱肚子才是正事,待进了城再好生痛饮一番便是。
就在一碗肉和三个大馒头下肚了之后,只见两名看上去焉了吧唧的瘦弱男子走进了店,看他俩那蜡黄的面色和黑眼圈,跟半辈子没睡过觉似的。
“老赵头!!”一名男子拍了拍满是灰尘的桌子,大喊道。
令苏望亭诧异的是,那原本步伐缓慢蹒跚的老人听见这人的叫唤,竟一溜烟的小跑着过来了。
并且那张老脸上也是开了花,笑的那叫一个灿烂。
简直与苏望亭的待遇是天壤之别。
“二位,今儿场子上可还太平?”老人搓着手讪笑道。
一名男子打了个哈欠,甩手道:“别提了,连抓三个出老千的,手都给剁了。赶紧的,还是一贯的酒食,赶紧装了,我好给春娘送去。”
“得嘞,小老儿一早就备下了。”
不多时,只见老人自后厨提了两个带盖的竹篮过来,依旧是讪笑道:“二位,这里头照旧是春娘喜欢的荷叶莲子羹、火腿炖肘子、糟鹅掌鸭信和五香酱牛肉,甜品今儿给准备的是风干栗子和糖蒸酥酪,也都是春娘喜爱的。”
那男子眉头一挑:“酒呢?”
老人拍了拍手,又拍了拍一个竹篮:“自然少不得上好的汾酒!春娘只好这一口,小老儿又怎敢忘。”
那男子满意的点了点头,提起竹篮往店外走去:“老规矩,月底一并算钱。”
“不急、不急……”老人殷勤的跟在后头,将二人送了出去。
突然在眼前上演了这么一出,苏望亭顿时觉得刚吃下肚的烂炖肉和大馒头不香了。
还有那半壶泡了死老鼠的酒。
“砰!!”
苏望亭是越想越气,一拳砸在了桌上。
“你这老儿,店里明明有好菜好酒,为何不给我?又不少你钱!!”
“客官的这顿饭,三两银子。”老人却板着脸伸出了手,下了逐客令。
“哐当!”
一枚金锭,被扔到了桌上。
于是那老人浑浊的双眼,立即放出了光。
“这么大的金锭,我可找不开呀。”
“不用找。”
“不用找?当真??”讪笑再次堆满了那张老脸。
可当老人伸手去摸那金锭时,一只五指修长白皙的手,却将金锭给按住了。
“客官,你这是?”
苏望亭指着老人冷笑道:“为何不给我好酒好菜?把这个道理讲通了,这金子,给你。若是讲不通,我拆了你的店。”
“你拆我的店?”老人的面上竟泛起了讥笑,“我说后生,你莫看我这店又破又小,店里也只我这一个老人家,便觉得好欺负。此店,你不敢拆。”
苏望亭哦了一声,起身,默默走出了店门。
老人只道他是知趣的走了,得意的笑了笑,拿起了桌上的金锭。
可金锭还未揣入怀中,只听“轰”的一声传来,一股气浪将老人掀翻在地,店内是木屑飞扬。
“啊唷喂!!”
老人在地上哼哧了半天,爬起来一看,懵了。
只见店内的一面木墙,几乎不见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大洞。
而苏望亭则懒散的站在洞外,慢斯条理的掸着腿上的木屑。
“你!!”
苏望亭冷冷道:“若再有一句威胁,我不但踢烂你的墙,还要踢烂你的人。”
老人闻言双瞳猛的一缩,颤声道:“你…你只一脚便将我的店墙给踢烂了?”
苏望亭扬起一只腿,坏笑道:“要不我再踢一次,让你看个清楚?”
“啊别,可千万别!!”老人哭丧着脸连连摆手,“不知客官竟是高人,是小老儿有眼无珠!怠慢了、怠慢了!!”
“那你此时总可以告诉我,为何不给我好的酒菜了?”
“哎!”老人重叹一声,随便在一张满是灰尘的条凳上坐了下来,“并非是小老儿不想好生招待客官,只是这间店,原本就不招待外人的。小老儿是看客官风尘仆仆的模样,必定是饿的急了,这才破了例卖些酒食与你。”
苏望亭闻言眉头一挑:“你这门口明明挂上了酒望子,却为何不招待外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