仍是江畔。
天香楼,烟花之地。
楼前的江边栓着一艘三层的大花船。
红蜡熄,天微亮。
女工们正在花船内收拾着昨夜客人们留下的一片狼藉。应付了一夜酒客的花魁杜鹃儿伸了个懒腰,一张俏脸上满是疲态。
正欲下船回到天香楼洗漱歇息,只见三名小厮正趴在船舷上,对着江面指指点点的说些什么。
杜鹃儿笑骂道:“几个猴儿崽子倒得空消遣起来了,若是掌柜的知道你们偷了懒,看皮不揭了你们的!”
一名小厮讪笑道:“哟,鹃姐儿可别害我们,我们这埋着头干一早上没停过。这不刚看见一个死人从上江飘了过来,我们哥儿几个看看。”
“死人??”杜鹃儿凑了过去。
顺着小厮们的手指望去,只见不远处的江面上仰面漂浮着一名男子,腹部还插着一柄匕首。
“啧…还没泡肿,看来死了没多久,昨儿晚上死的也说不定,也不知身上有没银两。”小厮们嘀咕道。
杜鹃儿嗤笑道:“你们几个下辈子是没什么好报的,死人的身也想搜。”
这时小厮们又嚷嚷着说那死人身上似乎有一柄兵器,兴许能值几个钱。
说着说着就来了劲,一个小厮竟然脱了上衣跳进了江里,将那男子拖到了岸边。
杜鹃儿默立一旁,冷眼看着三名小厮在那死尸身上摸寻。
只见这具男尸看上去年约二十余岁,倒是与自己年纪相仿,虽然脸色是死人惯有的白里透青,可仍能看出这张脸生前俊俏的必定不输女子。
这还能是谁,当然是昨夜被捅了一刀的苏望亭,顺江而下飘了百余里。
“真是可惜了一副好皮囊呢……”杜鹃儿叹了一声。
正欲转身离去,只听小厮们发出一阵惊呼。
“噫!!还有一丝气!!”
“真的、真的…有一丝气!!没死透!!”
杜鹃儿闻言快步走上前,玉指搭上了苏望亭的手腕。
确实尚存一息。
杜鹃儿回头望了眼天香楼,笑道:“此人命不该绝呢,偏偏飘到了天香楼来。”
一名小厮茫然问道:“鹃儿姐这话啥意思?”
另一名小厮没好气的推了他一把:“这都不知?那个顽主正在楼上搂着姑娘们睡觉呢!!”
杜鹃儿莞尔一笑,吩咐小厮们将苏望亭抬进了一间客房,随即自己跑到天香楼的顶楼推开了一间最大套房的门。
宽大的红木床上歪七竖八的睡着几名赤身的姑娘,而香肉堆里,露出了一张油腻肥硕的脸。
“哟,大名鼎鼎的毒郎中身子骨不错呀,昨儿夜里竟叫了这么些姑娘。”
那张肥硕的脸上裂开了一对眯缝眼,打了个哈欠笑道:“杜鹃儿?我说你这花魁几时也陪我睡睡?我可馋你好久了。”
“去去去……”杜鹃儿啐了一口,“你听说过哪个酒楼的花魁陪睡的,老娘陪人吃一杯酒就得一锭金子,那还得看老娘心情好不好。”
毒郎中揉了揉眼,边伸懒腰边问道:“那你大清早的把老子吵醒做什么?”
杜鹃儿勾了勾玉指:“快随我下去救一个人,刚从江里捞起来的。”
毒郎中笑道:“不救。就算你快死了我也不救,除非你陪我睡。”
杜鹃儿幽幽说道:“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你整日整夜的在天香楼消遣,到如今可至少欠下了三千两银子。虽说掌柜的与你有些交情,可这账也不能雪球似的越滚越大,该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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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还那,是不是?”
“放屁!老子几时说过不还了??江湖上求老子治病的人多的是,我随便出手一次便可还清欠账!”
杜鹃儿笑道:“这话我信。要不我这就去跟掌柜的说,等你今儿去挣个三千两回来把账还清了再招待你?”
“可千万别呀!!”毒郎中立即哭丧起了脸,“江湖上谁不知道我毒郎中不可一日无花无酒的呀!?”
杜鹃儿板起了脸:“那还不随我下去救人?”
“那也得让我先穿上裤子不是?”
毒郎中边穿裤子边跳着脚下楼,随杜鹃儿来到一楼的一间小客房。
可只望了苏望亭一眼,毒郎中便皱起了眉头。
“哼,中毒,倒撞上我的本行了。”
缓缓拔出他腹部的匕首,毒郎中轻嗅几下鼻子后,一言不发。
杜鹃儿问道:“怎么?救不活?”
毒郎中沉声道:“倒不是救不活,是救了会不会惹麻烦的问题。此人中的是柳家秘制的乌青散,那必定是柳家要杀的人。”
“柳家?”
毒郎中抠了抠眼屎,点头道:“逆江而上百里的柳家是专事暗器淬毒的行家,与江南望族苏家又是联姻,势力在江南不可小觑。此人既是被淬了乌青散的匕首所伤,那必定得罪了柳家,我们救了他,岂不是与柳家作对?”
杜鹃儿笑道:“你毒郎中向来救人只看心情,一不问身世二不理缘由。只要你想救的,他就死不了,你不想救的,大罗金仙跪着求你也不好使,江湖上谁人不知?怎的如今倒畏手畏脚了起来?”
“你也不用激我!”毒郎中低头观察着苏望亭腹部的伤口,“此人与你相识??竟如此大废口舌的求我救他?”
杜鹃儿摇头:“不认识。只是看他面容俊俏,想救。若他生的丑些,那老娘就任他在江上飘着。”
毒郎中仰头大笑:“好!这话倒是真性情!此人,我救!”
杜鹃儿问道:“需要为你准备些什么?”
“去楼上把我的木箱拿来便可。解乌青散的毒要费些功夫,这我倒是有点兴趣。我救人期间不可有人擅入此房,如有人相扰,我即刻杀了此人。”
杜鹃儿捂嘴,笑的花枝乱颤:“你的规矩,我懂。可我的规矩,你可知?”
“哦?”
“敢在天香楼杀人,我可不答应。”
毒郎中冷哼一声,说道:“不错,你花娘子杜鹃儿一手阴柔的蚀骨掌的确有资格说这话。”
“那你还敢在天香楼杀人么?”
毒郎中笑道:“我拉门口去杀。”
掌灯时分,毒郎中已搂着姑娘们喝起了花酒。
而苏望亭,也睁开了眼睛。
仅一天的光景,他便从气若游丝到呼吸均匀,毒郎中的医术自不必多赘述。
房门被推开,一名妖娆的女子端着汤食走了进来。
“我果然没猜错,你醒来的样子必定更好看。”杜鹃儿放下了餐盘,坐于床沿。
苏望亭问道:“你救了我?”
杜鹃儿眼含媚色,丝毫不避讳的欣赏着他的脸:“可以这么说。”
苏望亭苦笑道:“杀我的是女人,救我的也是女人。”
“那是杀你的女人漂亮些,还是救你的女人漂亮些?”
苏望亭挣扎着坐起了身:“一个女人若是要杀你,再漂亮也是枉然。一个女人若是救了你的命,再……”
“嗯??”杜鹃儿板起了脸。
苏望亭呲牙一笑,话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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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我只是想说,莫非这天下已是美女泛滥了么,杀我的和救我的女人竟都是这般天姿绝色。”
“哟,倒是一张巧嘴。还不知如何称呼?”
“苏望亭。”
杜鹃儿闻言一愣,遂问道:“江南望族,苏家?”
苏望亭也一愣:“算是。”
“你苏家与柳家联了姻,为何你却差点命丧于柳家的乌青散之下?”
苏望亭一把捂住了脸:“我可以不说么?这实在是很丢人的事。”
“那柳家若是知道你还活着,会接着杀你么?”
苏望亭点头:“有可能。若是可以,我明日便离开。”
杜鹃儿笑道:“大可不必。在这天香楼,我不允许杀人。”
“哦?”
此时门被推开,醉眼朦胧的毒郎中搂着姑娘倚在门框上笑道:“你这伤至少还需静养数日方可。即便是柳家找到此处来,那还得掂量掂量是否过得了花娘子的蚀骨掌这关。”
杜鹃儿啐了一口,骂道:“黄汤灌足了便上楼睡姑娘去,倒要你来多嘴多舌?”
“哈哈哈,说的极是!”毒郎中拉着姑娘大笑而去。
苏望亭瞥了眼杜鹃儿那双葱葱玉手,说道:“蚀骨掌?这可是门阴柔的功夫。听闻陇西合一门下的女弟子专练至阴的掌法,而男弟子则练至阳的拳法。”
杜鹃儿嘴角一扬:“你知道的还不少。不错,我师出合一门。”
“哦?有一种横练的拳法,叫骨架击,是否也出自合一门?”
杜鹃儿点头:“正是。”
“那石勇,你可认识?”
“是我师兄,练的正是骨架击。”
苏望亭犹豫了片刻,低声道:“他已经被杀了。”
杜鹃儿却并未表露太大的惊讶,淡淡道:“虽然我们名义上是师兄妹,但他年长我太多,我入门时他早已出师入世。”
“是么?那么师兄被杀,你该不该报仇?”
“应该。”
“不用了。杀你师兄的人,已经被我杀了。”
杜鹃儿黛眉微蹙:“被你杀了?”
“嗯…和我杀的没分别。”
杜鹃儿起身来回踱了几步,问道:“你突然告诉我这些是何用意?”
苏望亭笑道:“你救了我,而我帮你杀了弑兄仇人。所以我们两账相抵,互不相欠。”
杜鹃儿噗嗤一笑:“原来如此,你不是个喜欢欠账的人。”
“不是。尤其是不欠女人的账。”
“哦?不欠女人的账?”
说着杜鹃儿扯开衣襟,露出一抹雪肩,扭动着腰肢爬上了床,妖艳欲滴的红唇几乎已碰上苏望亭的鼻尖。
“可我……若是想让你欠我的账呢?”
苏望亭苦笑道:“没猜错的话,我小腹的刀口刚被羊肠线缝上。若你想要了我的小命,来。”
“呵呵呵呵,有趣有趣……”
杜鹃儿大笑着跳下了床,那纤细的腰身似无骨鱼般的扭动着,满头的金枝玉钗叮当作响,说不尽的妩媚风流。
“还不知此地是?”苏望亭推开床边的纸窗向外望去。
皎月当空,江风徐来。
只见一艘灯火通明的花船上人影攒动,各色酒令和姑娘们的尖笑声隐隐自船上传出。
苏望亭眼含笑意,微微颔首:“有风又有月,有酒又有花。嗯…是个不错的地方。”
“谁说不是呢。”杜鹃儿大笑着推门而去。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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