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祭天后,整个太湖东岸地区基本就没有再下过雨了,太湖水位也渐渐下降到了正常水平。
过了七八天后,洪水彻底退去,也带走了田地中的庄稼,只留下一层淤泥。
在吴潜的主政下,受灾地区这些官府以前所未有的力度,组织开展灾后重建。
各州县的官吏突然变得勤政起来,倒不是因为受到了什么心灵洗礼,而是不敢不勤快,上面派下来的监督实在太多了,一波又一波的。
首先,吴潜用三天时间把太湖综治司的架子搭建起来,里面的官员有临安调派来的,也有浙西安抚司兼任的,还有一些是吴潜的老部下。
这综治司迅速运转起来,向各州县派出大量巡查人员,一个任务是考察地形,为水利建设做准备,另一个就是负责监督指导当地的重建恢复工作。
接着在图簿税籍封存后的第二天,浙西经界署又火速挂牌成立,一个个工作组进驻到各州县中,在厘清图簿的同时,还在地方上到处跑,深入到乡村一级熟悉当地情况。
这些工作组看起来无官无职的,但州县官吏却不敢轻视,毕竟经界署是由燕王亲自挂帅,而且离谱的是,每个工作组还配备了数百人不等的护卫队,俱是全副武装的精锐。
然后,朝廷在燕王的建议下,将许多有职无权的闲散官员充实到了御史台充当临时御史,然后下派到浙江西路,他们没有干涉地方政务的权力,就单单收集当地的情况然后汇总上报。
这些临时御史最后也是要接受业绩考核的,做得好的,以后将调任到实权岗位,做得不好的,就很可能一撸到底,剥夺官身。
大宋的文官队伍一向很庞大,但实职基本是固定有限的,所谓一个萝卜一个坑,闲散官员想上位,就要将原来的人挪开,于是他们既有动力也有压力,去给地方官员们挑毛病找问题。首发
这种行为,肯定会给实际做事的官员造成困扰和麻烦,但临时御史只有调查权,没有处置权,因此赵孟启也不担心会有太大的乱子。
另外,除了以上这些外,还有不少手持皇城司官牒的人员也在地方上乱晃。
一时间整个浙江西路热闹非凡,甚至显得有些乱糟糟的,吓得地方官吏们全都战战兢兢,不论做什么都感觉身周有许多眼睛在盯着。
告状诉苦的奏章,雪花一样的向临安送去,让朝堂上也闹哄哄的,但赵昀躲在深宫里,压根就不上朝,弄得董槐这个当家婆婆苦不堪言,烦不胜烦,可除了劝慰安抚外,他也无法改变现状。
相比于官场的纷乱,民间就显得有序多了,甚至还有些欣欣向荣的模样。
虽然洪水让百姓损失了不少财产,但官府以工代赈,光是清理运河淤泥就雇佣了十几万人,工钱每日一斗粮食,让他们和他们的家人得以度日,不用成为流民。
并且,为了实施经界,平江府和嘉兴府两处的土地交易被冻结,百姓也无须担心自家田产被人侵夺。
一切看起来都在朝着赵孟启预想的方向发展,但一个巨大的危机却挥之不去。
吴江县大堂中,在座一大帮人都显得愁眉苦脸的。
吴潜拿着一本账册,“……整个平江府总计动用三十二万役夫,每日耗粮三万多石,六万多官吏士卒,每日口粮近两千石,还有一部分无法参与以工代赈的百姓,每日赈济消耗也在三千石……也就是说,平均每日消耗四万石粮食。”
“而且,殿下从各地征调的十几万厢军也在陆续到达,可是平江府所有官库加常平仓中的存粮总共都不到两百万石了,这还是因为殿下之前向吴江士绅‘借’了一百多万石粮食,加上拦截漕粮的结果。”
“算下来,即便紧缩口粮,咱们的存粮也最多能撑两个月,但是晚稻要到十一月才能收获,这还是不出意外的情况下,也就是说,会有长达一个多月的粮食空缺……”
赵孟启捏着额头没有说话,只在心中苦苦盘算着从哪里搞粮食。
漕粮是不能再截了,不然临安近两百万张嘴吃什么?
福建那边也搞不到什么粮食,谢方叔来信,他总共也就买到了五十多万石,陆续再往临安发运,今年应该是买不到多少了。
两淮和京湖都是战区,本身就要靠其他地方补充粮食,四川就更不用说了,路途还遥远。
这时,吴江知县高甲出言道,“最多再有半个月就该栽种晚稻了,到时候绝大部分役夫要返回田间,以工代赈的粮食不就可以省下很多了么?”
立秋前得将晚稻种下,这样还能挽回今年一半的粮食产量,自然得将劳动力放回去耕作,因此高甲说的似乎没错。
但吴潜却摇着头,“即便不做工,这些人就不用吃饭了么?虽然不用发工钱了,可不管是赈济也好,售卖借贷也好,总要保证这一百多万农户有饭吃,实际上消耗的粮食并没有变。而且,接替他们做工的厢军即便只给口粮,每人一日也要两升。”
说来说去,其实就是因为早稻绝收加上被洪水淹没冲走的存粮,因此产生了五六百万石粮食的缺口。
发觉自己居然有这么大的疏忽,高甲顿时尴尬,偷瞄了一眼燕王,见他并没有表现出责怪之意,这才略微放下心。
除了高甲外,在场的官员,不管文武,也都纷纷群策群力的商议起来。
陈骁鲲挠挠头,“若不然,先暂停征调厢军?少十几万张嘴,总能省点粮食。”
吴潜依然否决了,“不行,水利工程不能耽搁,连续两年大水,明年很有可能大旱,不过这一来主要工程都在太湖西岸,倒是可以缓解一点粮食压力。”
“那就买粮吧,除了吴江本地的粮食都被官府掌控,其他州县的士绅手里应该还有不少粮食,撑过今年是绝对没问题的。”平江府通判周诚济提议道。
“如今除了吴江县的粮价因为官卖而保持着平稳,其他州县包括府城,粮价都有不同程度的上涨,两三百万石粮食,若是花钱按市价买,那更会催高粮价,就算能买到,最少也要花六七百万贯钱,这钱从哪里来?”
吴潜这话问出口,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照向了燕王。
‘总不能让我再向其他州县的土豪们‘借’粮吧?估计才开口,就有人要造反了。’赵孟启心中苦笑。
说是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可要是皇帝真的敢不分青红皂白就大面积夺取臣民财富,那必定要受到剧烈反抗的。
关于粮价问题,历代朝廷的做法都是用类似‘常平仓’这样的官方库粮来平抑,而不是发布什么政令来限制,因为那样基本没什么用。
如果赵孟启用强制法令规定粮价,高出规定就治罪,那么土豪们大不了就囤粮不卖,反而会让市面上的粮食更加紧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