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下了一夜,第二天,京都一带山河尽为白雪掩盖。大雪初晴,京城内主要的官道上便已经有差役起身上街扫雪。润宝斋的小伙计三宝打开门板,将店门口的积雪清理干净,又返身回店里取了块红毡,铺在了门口,以防客人滑倒。要知道来润宝斋的客人那可都是身份高贵的人,或者巨商大贾,或者王孙贵胄,若是没有个几十万两身家的哪个敢来这京城第一珠宝行逛游。
三宝刚刚将红毡铺好,腰都还没直起来,就看见一只泥呼呼的大脚啪的落在了簇新的红毡上。三宝没来由的一阵生气,眼皮也不抬一下就破口大骂了起来:“哪儿来的叫化子,赶紧给大爷滚开!也不抬抬你的狗眼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来这润宝斋的有哪个不是乘着马车前来的,一双脚半点尘土都没有,更别说这样带着两脚泥来的了。
却听着双泥脚的主人尖着嗓子说道:“狗日的!抬起你的狗眼看看大爷是谁!老子只怕你这破店太小做不了老子的生意!”
三宝这才直起身子,只见一个面皮很白,脸上光溜溜,没有半点胡子。此人却正是揣着一堆珠宝的张富贵。三宝心里一凛,心道:这位莫不是宫里来的,怎生得这么大派头。莫不是大有来头的主子派他来的?从前也有宫里的公公替主子来买东西,却都没有这个口气这么张狂,倒不知道他的主子是什么来头。三宝不好揣度这人的来头,只得陪着笑道:“唉呦,这位爷,今儿早晨下雪地滑,把小的脑袋摔坏了,没瞧见贵客光临,小的该打!爷,您里面请,仔细脚下,别滑倒了您。”
张富贵从鼻孔里冷哼一声,看也不看三宝一眼,径自迈脚走进了润宝斋。张富贵站在大厅里用眼睛扫了扫四周,随后缓缓地说:“请你们大老板来。”然后不紧不慢的坐在一张鸡翅木圈椅上,摸了摸扶手道:“这成色比昨天烤肉用的那把花梨木还不如。竟然还摆在了大堂里,你们柜上是不是银两周转不大过来了啊?”
三宝一听,屁差点没气出来,这把鸡翅木圈椅少说也值四百两银子,却让他说得跟破烂儿一般,心道:你当真好大的来头吗?拿花梨木烤肉吃?故意气我呢吧!三宝道:“这位爷,您有什么吩咐,我给您请柜台大先生来说就是了,我们东家是不见客的。实在是抱歉了。就是大先生没有十万两以上的买卖,他老人家也是不接待的,您要做什么买卖呢?”
张富贵冷哼一声,从怀里随便丢出一沓子银票,道:“你这小子却以为爷没有银子吗?”
三宝随便瞟了一眼,看那叠银票都是五千两的大面额,于是立即换了一副嘴脸,道:“唉呦,爷这说的什么话,小的这就给您请大先生去。”
片刻过后,一个瘦长老者走了进来,对张富贵一躬道:“鄙人陈旭升,请问这位先生要些什么玩意儿。”
张富贵道:“我家主子说最近下雪了,想玩弹弓打打鸟儿,命我来你们这点儿里寻些宝石做弹子儿。你们可有啊?”
张富贵这句话一出口,陈旭升差点没背过气儿去,在这京城之中混迹了这几十年,却还没见过那个王公贵胄拿宝石打鸟儿的。这不是有意消遣人嘛!陈旭升咳嗽着道:“这位先生没开玩笑吧?”
张富贵惊讶得说:“这话怎么说的?怎么,你们店儿里没有吗?没有就早说嘛,我去别家看看吧。”说着就要起身,却被陈旭升拦住了,道:“先生留步!”说着对左右吩咐道:“给这位爷端一盘子宝石来。”陈旭升心道:一会儿看你买是不买!
不一会儿,一个伙计端了一盘子宝石送到桌前。张富贵装模作样的看了看,道:“就这个啊,这哪儿能用啊!你们店里就没有看得过去的宝石啊?”
陈旭升到:“把一等极品货端来给这位爷过目!”他此时确实有些动怒了,他倒要看看,这人究竟有多大的能耐。
等张富贵手捻着一个鲜红的红宝石看了看之后才说:“这个嘛,倒还说得过去。就这样的给我来上五十颗。”
陈旭升一听就火了,这分明就是在捣乱了,这样品相的宝石哪儿能说有那么多就有那么多?他说道:“这位爷当真是来消遣小店呢啊?这等宝石岂能有着许多?”
张富贵一笑道:“那你有多少啊?”
陈旭升道:“爷如果现在就要那么有二十余颗,每颗开价十万两。”其实他是把这价钱抬高了一倍。果然,张富贵跳起来道:“你这是把老子当羊牿呢!怎么卖得如此贵!”
陈旭升就在等他这句话呢,他不冷不热地说道:“小店一直就是这个价,倘若客人嫌贵,那倒也可以不买。”
张富贵摇头道:“你这也敢号称是京城第一珠宝行?老子不过要五十颗宝石,你却没有,没货也就算了,竟然还故意提高价格,我看当真是浪得虚名啊!”陈旭升道:“这般的成色的宝石你以为能有多少?你倒说我们买得贵了,就这般成色的宝石,你有多少我就收多少!十万两一颗!你有吗?”
张富贵终于露出了狐狸一般的笑容,他指着陈旭升道:“这是你说的啊,你可做得了主?要是你收不起,那可就别怪老子砸你们的招牌了!“说着就从怀里大把大把的掏出他们自地宫里抠出来的宝石,那一颗颗璀璨的宝石铺洒在桌子上,每一颗都比润宝斋的极品还要好很多。
陈旭升傻了,他这辈子都没见过如此多的这等成色的宝石,更没遇见过这等狡诈的小太监,不由得脸上变了颜色。就这样,当张富贵从润宝斋出来的时候便已经是家财万贯的财主了。现在三宝再看张富贵靴子上的泥点子,只觉得那一颗颗都是小金珠子了。
雪后的天空很晴朗,这天上午,全京城的裁缝铺子和粮店都忙活起来了,车马行也加入到其中,组成了一幅奇景:一辆辆装满棉被、棉衣、大米、白面的马车开进了那些穷街陋巷之中,将车上事物分发给了那些处于饥寒交迫中的人们。一些穷人家的孩子甚至还分到了一包麦芽糖,这一天有很多人感到了快乐。
在这些快乐的人之中,有四个人走在大街上,脸上是白痴一样幸福的笑容。其中走在最前面的笑得最白痴的那个小子转过头来,对着张富贵道:“富贵啊,你这趟任务完成的可真不赖!走,咱们喝酒去!你不刚整垮了京城第一大珠宝行吗?咱们现在就去吃垮京城第一大酒楼!”
张富贵笑得一张嘴儿合不拢,他这辈子也没如此大把大把的花过如此多的银子,那等感觉真是美妙之极。尤其是做了善事过后,他的怀里依旧还有好几十万两银票和三十多颗宝石,这才是最叫他高兴的。
而小虎趴在梅轻雪的怀里,也兴奋得嗷嗷直叫。它起先也不明白这四个白痴在高兴些什么,但听得胡不归说要去大吃一顿,立即也心花怒放,举起四爪赞成。自从梅轻雪出现之后,它就从胡不归那个又是汗味儿又是酒味儿的怀里转移到了梅轻雪那香喷喷、软绵绵的怀抱之中,半步也不肯离开了。
梅轻雪一身水红衣衫,怀中抱着一只雪白的小猫走在雪地里,却像一朵奇花绽放在京城雪后的大街之上,引得路人纷纷注目,倒有不少人因为看得痴了,脚下一滑,随即便四仰八叉的跌在地上。至于撞上拴马石的,掉进阴沟里的,把油条扔了却将包袱纸吃嘴里的也是不计其数。
相比之下,其他三个人的形象却只能用糟糕二字来说了。胡不归他们三个衣衫倒也是新的,却都已经又破又脏了,尤其是胡不归,胸口衣衫裂开一道大口子,却是昨晚被许青青一剑划开的。这小子现在的身体确实不凡,昨夜的伤口到如今已经愈合的就剩一道红色的疤痕了。
就这样,这群形貌奇特的人大摇大摆的走进了京城最著名的酒楼飘香居。才一落座,张富贵和胡不归两个就将桌子拍得山响,口中喊道:“点菜点菜!上酒上酒!”小虎原本也要一起去胡闹一番,却被梅轻雪按住了猫头,道:“不许跟他们一起胡闹!乖乖得趴着啊。”小虎这个郁闷啊,不由感慨道:女人啊!
飘香居的小伙计老大不情愿的走到这群土匪一般的客人桌前,问道:“几位客官来点什么?”
胡不归和张富贵都看着梅四道:“四哥,你给点两个像样的菜,别太难的,否则这里做不出来,咱吃着也不痛快!”这小伙计心想:嘿,就你几位这模样,上顿饭都不知道是几个月前吃得了,还来这儿摆谱!
小伙计歪着嘴道:“本店是京城最大的酒楼了,若是本店都做不出来的菜,那几位就只有去皇宫里吃去了!”他这话一出口,张富贵差点就说:“你以为我们没在皇宫吃过啊?”
梅四脸上一红,道:“那就好,那就好,先来个爆炒鸡舌尖吧,哦,对了鸡舌一律用不超过三个月的公鸡,辅料就用一两笋尖,一两二金条辣椒,外加一两三十年以上的女儿红,这个菜勉强就这样吧。再来个诶,你怎么倒了?”那小伙计扑通一声倒在地上,气的口吐白沫,人事不省。梅轻雪摇头叹道:“从前只听说过下棋被下的吐血的,却没见过点菜把店小二气得昏倒的,四哥果然是厨中高手啊!”梅四一颗脑袋差点转到桌子底下去,红着脸道:“我,我没有故意为难他。要是我做这道菜,那还要多上十余种辅料和三十余道工序呢。这已经是简化得不能再简化了。”
飘香居果然不愧为京城第一大酒楼,马上就有人将那个昏倒的小伙计拖走,又来了一个身强力壮的小伙计,站在旁边战战兢兢的等候他们点菜。几双眼睛都看着梅四,梅四腼腆的一笑,对那伙计道:“你们这里可做得川菜?”
那伙计呼出一口气,道:“做得做得!”
梅四道:“川菜里有一道开水白菜,不知道”那伙计一听“开水白菜”四个字立即转身就跑,一边跑一边放声大喊道:“老板!有人砸场子来啦!”酒楼中众人无不惊愕已极的望向胡不归他们这一桌,却不知道这伙计为什么如此惊慌。
胡不归撇着嘴道:“狗屁京城第一大,煮个白菜都吓得他屁股尿流的,老子还没点肉菜呢!”
梅轻雪笑道:“老胡,四哥点的这道开水白菜却不一定比你的肉菜简单呢,据说此菜被称为川菜之中的神品,最是考究功夫。这‘开水’需用老母鸡、老母鸭、云南宣威火腿上的贴骨肉、排骨、干贝等十余种鲜货一起煮制,最难得的是要将这鲜汤煮的如同白水一般不露声色,若是老远就闻到一股鲜香,那就落了下乘了。而那白菜也是取千里挑一的白菜嫩黄心来做,既要除去菜腥气,又不能煮的太过。等到吃的时候,汤的鲜美不能完全将白菜的真味儿盖住,这样于鲜美之中又生无数细微变化,却也是考究品尝者舌头的一道菜了。这道菜我也只是在四哥手里吃过一次而已,其滋味实在是妙不可言。”
胡不归咋舌道:“白菜都能煮出这许多讲究,成为极品菜肴,那可真是够下功夫的了。我怎么听着你说的这不光像是做菜啊,若是用在修行上,似乎也暗合道家意蕴呢。”说着低头沉思起来。
张富贵却道:“先别管什么道家意蕴了,我都快饿的要升天了。像你们这么点菜,只怕是到明年都吃不到嘴里!”说着站起身来喊道:“有主事儿的没有?赶紧过来一个!”一个身材肥胖的中年男人陪着笑走了过来,对张富贵说:“这位官人,鄙人就是这间小店的老板,请问几位有何吩咐?”
张富贵抓了两张一千两的银票塞到他的手上道:“别的吩咐没有,你们这儿有什么好吃好喝的只管往这儿端就是了,越快越好!”片刻过后,飘香阁的伙计们川流不息的将各色菜肴、美酒送到了胡不归他们桌上。酒菜一来,原本凝神悟道的胡不归突然大彻大悟一般,哈哈一笑,甩开腮帮子狂吃乱喝起来。张富贵和梅四立即也投身进去,到了此刻,梅轻雪再也按耐不住漏*点澎湃的小虎,只见它一蹿身,盘踞在桌角上,展开拼杀。顿时桌面上风起云涌,汤汁淋漓挥洒,骨头四处飞舞,战事就此拉开。
梅轻雪暗道:“看来这帮家伙说要吃垮酒楼倒也并非是虚言啊!”厅上众人也目瞪口呆的望着这样一桌狂吃客,有些身子单薄的看了两眼就急忙付账回家去了,怕看多了也会惊吓过度。最令众人称奇的是,在那一桌纷乱嘈杂之极的场景里,那个身穿水红色衣裙的女子却宛如在宫廷夜宴之中一般,泰然自若的时而举箸细品,时而浅酌低吟,优雅之态被身边这一群恶狼衬托得无以复加。
这一顿饭一直吃到昏天黑地,京城食客纷纷自愧不如,胆寒而去。飘香居老板冷汗都擦了三次了,他是担心这几个狂吃客别撑死在自己的店里,那可就大大的糟糕了。好在天刚蒙蒙黑的时候,这几个肚子已经鼓得离谱的家伙终于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兴高采烈的走了出去。
胡不归左手搭在梅四肩上,右手搭在张富贵肩膀上,小虎人立起来,一只爪子揪住梅四的裤腿儿,三人一猫嘴里哼着歌子,晃晃悠悠的朝前走去。全是一副醉汉模样,直看得跟在他们身后的梅轻雪摇头不止。却见胡不归几个晃晃悠悠的走向了一个黑乎乎的小胡同,梅轻雪叫道:“嗨,你们干什么去?”话一出口,她便明白过来了,红着脸啐了一口,转过身去。
只见胡不归四个摇摇晃晃的在一面墙前站成一排,正要一同描绘图景,却突然张富贵无比委屈的悄声转移到墙角,蹲了下去。只听得一阵哗哗水响,胡不归几个豪情万丈的描绘完毕,却见张富贵苦着脸正在提裤子。胡不归微微一愣,旋即明白过来,他拍了拍张富贵的肩膀,低声跟他说了几句话,张富贵欢呼一声,跳了起来。直把梅四和小虎看的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梅四问道:“老胡,你跟富贵说什么了?惹得他这么高兴?”
胡不归到:“我给他介绍了一个郎中,回头也带你去见识见识。那两个老头都挺不错的。”说话间四个家伙走出了胡同口。
梅轻雪问道:“现在去哪里啊?”
胡不归道:“富贵,你说咱们从皇陵下到地下城,那一路走过去,最后到了神殿。这神殿上面对应的是京城地面上的什么地方呢?”
张富贵低头盘算起来,想了好半天才说:“好像,好像是天坛附近吧。”
胡不归猛一啪大腿道:“对了!就应该这里才对呢!”他这一咋呼倒吓了其他几人一跳。胡不归道:“我曾听我师叔天玄真人说这神物上应天机,下接地气,是产自天地之气最为丰盈的所在的。你们想想,在这京城一带可有比天坛天地灵气最盛的地方吗?”
梅轻雪道:“可是那神殿上的神文已经历经千百年了,只怕那时候还没有这个天坛呢,你是不是想错了啊?”
张富贵道:“我曾听说皇城以及天坛、地坛等、的修建都是请了高人勘查过风水的,想来神文记载的方位恰巧与千百年后修建天坛的方位相吻合了那也是极有可能的啊。”
梅四也点了点头道:“富贵说得有道理,不如咱们这就去看看,如何?”几个人这便由张富贵带路向天坛而去了。夜空之中,一朵朵浓云悄然聚集在京城上空,风息鸟静,偌大一个京城此时竟然鸦雀无声,只有冷风贴着地面一阵阵的吹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