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篇足足有7英尺的发言稿被展开,欧文眼睁睁看着纸卷“咕噜咕噜”从病床上滚下来,几乎快要滚到病房外。
“什么?”
欧文哀叫起来:“我现在还是个病人!”
“嗯……实际上你没什么事,而且你的婚礼迫在眉睫。”
婚礼被延后了一周,尽管如此,这个时间对于仍旧在住病房的各位依旧很紧迫。
以至于连诺拉都参与到了婚礼的筹备事宜当中。
或许让莱恩来安排整个婚礼的流程这件事更能体现现在情况的紧迫性。
但欧文依旧对雪莉这种明明拄着拐还要跑到他的病房来监督他赶紧背婚礼发言稿的事极其不满。
而且这个发言稿足有7英尺长。
比唐安高一大截。
从那次和唐云一战后,西区人员几乎霸占了索菲亚医院,他们几个重伤号更是整整齐齐包揽了一排病房,没事还能互相串个门。
唐安抱着果篮从病房门口经过,看到地上的纸卷,弯腰捡了起来,垂眸看了一眼上面的内容。
“……我都将爱着你……在上帝面前……发誓……”
唐安抬起头:“欧文,你的稿子……”
“掉了。”
实际上没掉,另一头就在欧文手里。
“……”
欧文耸了一下肩膀。
“感谢雪莉吧,她在我的婚礼上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说着欧文抬了抬手里的草稿纸。
“7英尺长。”
雪莉的拐杖靠在一旁,自己则懒洋洋地倚在墙上,听到欧文吐槽,雪莉笑道:“算了吧欧文,这已经是所有的必要筹备里面最简单的一个了。”
“你的场地、牧师、酒水、礼服、宴请宾客……一个都没准备。”
欧文躺下翻了个身装死。
雪莉笑了笑,转向了唐安:“纸花买了吗?礼服呢?”
唐安把纸卷放回到地上:“……买了,礼服梅琳达还在挑,诺拉在陪她。”
“酒水詹森会负责。”
“詹森?”雪莉饶有趣味地挑了挑眉角,“酒吧里的东西不是都毁的差不多了吗?”
当时唐云的一部分人袭击了酒吧,虽然后来顾老板的人及时赶到,但大部分的设施酒水都损坏了,为此不得不暂时停业整顿。
“是的,”唐安说,“因为要进大量新的酒来,詹森说这部分可以从酒吧新进的货里面扣,钱由公费出。”
“……”
雪莉“啧”了一声,眉角轻挑:“以公谋私,现在这种事居然都不背着我了。”
唐安不置可否,雪莉又把目光投向唐安怀里的果篮,弯了一下眉眼。
“你这是要去看谁,小家伙?”
不出所料,唐安回答:“雷克斯。”
雪莉立刻用遗憾的语气道:“啊,居然不是来看望我的吗?连果篮都只给雷克斯……”
唐安怔了一下,立刻低头看了一下怀里的果篮,又看向雪莉。
雪莉那双淡绿色的眼睛像某种猫科动物一样期待又略带可怜地看着她。
“我……但是……”
唐安发现自己没办法把视线从雪莉脸上挪开,说话都有些结巴了。
“我不可以拥有一个水果吗?”
雪莉问。
唐安赶紧摇头。
雪莉伸手,唐安把果篮递过去,雪莉挑了两个红彤彤的苹果,上面还带着晶莹的水珠。
“谢谢亲爱的。”
唐安稀里糊涂地走了,欧文斜着眼睛看啃了一口苹果的雪莉。
“恶趣味。”
雪莉眉眼弯弯,伸手把那草稿纸盖在欧文脸上。
“赶紧努力吧,准新郎。”
“……”
病房门被推开,雷克斯抬起眼睛,就看到了唐安抱着水果篮站在门口,耳朵尖还红红的。
而且果篮里明显洗丢了两个大苹果。
“……”
雷克斯把手里的报纸放下了。
“遇到谁了?”
雷克斯问。
“……雪莉。”
那就不奇怪了。
“好点儿了吗?”
唐安把水果篮放在雷克斯的床头。
雷克斯“嗯”了一声。
和唐云的那一战雷克斯受了很多伤,但万幸没伤着脏腑,只是失血过多,手术再加上输血后情况明显好了很多。
“顾老板找过你了?”
唐安点了点头。
唐云手底下的在逃人员顾老板仍旧在不遗余力地剿灭,顺便配合安迪和警方那边打捞了一下尸体。
今天上午顾老板请唐安去了一趟,说是唐云几个人的遗体和遗物找到了。
“……23个……詹姆斯,你那边还有多少……?”
“安迪。”
安迪警官转过身来,立刻颔首笑道:“顾老板,你带唐安来了?”
顾老板点了点头,侧首看了一眼唐安。
“唐云他们几个人的遗体在里面。”
并排摆在房间里的一共四具尸体,都盖着白布,唐安上手揭开一个,露出一张苍白的、已经完全褪去血色的面孔。
“唐优的尸体已经算是保存完好的了,但背面不太乐观,后脑有一个很大的血洞……”
安迪一边掀开其他白布一边喋喋不休,唐安静静地看着那张陌生又熟悉的脸。
不知道后背是否狰狞,但从正面看,唐优睁着的眼睛已经完全失去了光泽,口鼻中溢出的血已经干涸。
抬起眼睛,唐安又看向其他几具尸体。
因为大楼爆炸坍塌的缘故,透过被撕裂的衣物,唐云的尸体上看得到很多淤血,好几个地方有明显凹陷。
那双眼睛紧闭着,眉心的血洞已经成了黑色,凝固的洗不掉的黑血点缀在惨白的面容上。
“……”
奥琳娜的尸体是在泰晤士河的下游被发现的,跑车已经报废沉底了,奥琳娜的黑发像海藻一样铺散在身底,双眼微阖,神情安详,腹部洇开的血迹已经凝固在了衣物上。
最后一具尸体是阿季的,相比起其他人,阿季的尸体保存的最完整,只有太阳穴有一处血洞,平躺在床上,血迹被黑发遮盖住,干净得像是在小憩一样。
“就是这样,除了这些,还有一些他们的遗物……”
安迪还要再说什么,顾老板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安迪的话。
安迪回过神来,看向唐安。
“哦对,抱歉,我忘了。”
“……”
“他们是你的「家人」。”
唐安拎着白布,站在四具尸体中间,听到安迪说了这个词,脸上的神色有那么一瞬间的茫然。
家人吗……?
一只温和但坚定的手搭在了唐安的肩膀上,顾老板拍了拍唐安的肩,唐安回头看过去。
顾老板的神情有些肃穆,就像是跟唐人街的队员牺牲时的表情差不多,但那双同样漆黑的眼睛里,带着更为坚强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我想你可能需要一些独立空间,如果是这样,我们可以先出去一小会儿。”
“我不知道……”唐安说,“……好吧。”
顾老板和安迪警官出去了,顺便带上了门。
唐安一个人站在房间的中央,周围是四具亲人的尸体。
唐安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唐优和唐云都是在自己的面前死掉的,是自己亲自动的手。
而且人都已经死了,说什么都再无意义。
唐安就这么站了好一会儿,像是在想什么往事,又像是在想那个晚上的情景。
连唐安自己都不太清楚。
“……”
最后唐安仍旧什么都没说,只是伸手将唐优茫然睁着的眼睛阖上,重新将白布盖好。
从房间里出来,顾老板什么都没问,安迪将那些遗物交还给了唐安。
“这些东西没什么特别的,但我想有两样东西对你很重要。”
说着安迪拿出了封在透明袋里的两样东西,一个手机,一个身份证。
唐安接过那个身份证,那上面的照片是自己。
是自己的身份证。
身份证是英式的,照片的年龄很新,似乎是最近才办理的。
出生日期印着8月7日。
唐安想起来那次那个讨厌的亚裔警官在警局询问时问过自己的生日。
而自己回答的正是这个。
“……”
“是唐优身上找到的,放在胸口,保存得还很完好。”安迪笑了笑,“恭喜你唐安,你现在是一位合法的公民了。”
唐安抿起了嘴角。
“……谢谢。”
另一样东西是部手机,整个机身已经摔坏了,屏幕上横贯着一条裂痕,但出人意料的是,它居然还能开机。
屏幕已经因为受损完全花掉了,只有左上角一点点地方能显示内容。
界面停留在备忘录,左上角第一行只有两个字——唐安。
冒号下面,剩下的内容就已经看不清了。
“这个手机大概是唐云的,我们还没来得及提取指纹和手机里的芯片。”
安迪继续说。
“给你看一眼只是想让你知道,唐云当时似乎给你留了言。”
“……”
唐安点了点头,伸手把手机还给了安迪。
“……这个你们还需要。”
安迪笑了笑:“是的,等我们的技术人员恢复了里面的数据,大概就能知道他写的是什么了。”
唐安没有说什么。
从警局里面出来,唐安和顾老板并排走在路上,唐安垂着眼睛看着手里崭新的身份证。
“……”
唐安停住了脚步。
顾老板也跟着停下了。
“怎么了?”
顾老板问。
“……我不知道,”唐安盯着手里的身份证,“我实际上……不应该为他们而难过的,对吗?”
毕竟他们都是恶人,不管是唐云、阿季、甚至唐优,他们的背上都背负着无数无辜的人命。
自己不应该因为一个小小的身份证明就生出这样的情愫。
顾老板拍了一下唐安的肩膀,唐安抬起了眼睛。
顾老板浅浅地笑了。
“不必自责,这正是你区别于他们的地方。”
“如果不能保持对生命的敬畏,我们或许终将踏入和他们一样的道路,也正因如此,我们才与他们不同。”
“怜悯和善良保佑我们不会堕落。”
“你一直都做的很好。”
“……谢谢。”
“……”
雷克斯把身份证还给了唐安。
“收好吧。”
唐安点头,并认真把身份证放进了兜里。
“……”
看了唐安一会儿,雷克斯收回了目光,并换了个话题。
“梅琳达的礼服挑好了?”
是的,就连雷克斯都被迫牵扯到了婚礼的筹备当中。
说到这个,唐安在心里叹了口气。
梅琳达的想法和欧文一样,这样很好,但可惜的是,和正常人不太一样。
梅琳达喜欢那件红色的耀眼的礼服,说是会很搭自己的发卡。
可唐安根本不记得梅琳达有发卡。
雷克斯:“……”
“辛苦了。”
唐安摇了摇头。
“不是,辛苦的是你。”
雷克斯不明所以,唐安递给了雷克斯一个纸卷,雷克斯打开,纸卷从手里一直延伸到病床上,然后从病床上“咚”地一声掉下来,咕噜咕噜滚到了门口。
上面密密麻麻写满了祝贺词。
“雪莉写的,她希望你能背下来。”
“……”
雷克斯面无表情。
“而且,”唐安不太好意思地说,“我的舞到现在也没练熟……”
雷克斯叹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