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经是六点多,黎明前最黑暗的时期度过,微弱的光线刺破了黑暗,穿过落地窗照进了卧室。
“……”
卧室里很静,落针可闻。
许久,雷克斯的一声轻笑打破了沉寂。
“折腾了一晚上,不累?”
唐安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
“我也要休息了,”雷克斯再次抬手,二指掸了一下唐安的衣摆,“快去洗澡。”
“那我……”
“你在这里我睡不着。”
雷克斯打断了唐安的辩解,唐安抿紧了嘴唇,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好吧”。
唐安还是犹豫着站在原地没动,看着唐安那副写满了担心的神色,雷克斯抬了一下眉示意门口。
“去吧,已经没事了。”
以前不是没受过这么重的伤,失血过多倒在巷口、淋着瓢泼大雨昏倒在街边、腹部插着匕首还得逃命……这样的伤雷克斯已经不在乎了,或者说不想在乎。
但还是有人在乎的。
小崽子这次比以往都难哄好。
雷克斯微微垂下了眼睫。
已经走到卧室门口的唐安突然回过头来,雷克斯抬起眼睛。
“那有事叫我。”
唐安认真地说。
雷克斯朝唐安摆了摆手。
唐安去冲了个澡,细软的黑发贴在脸颊上,污血和灰尘顺着水流从肌肤上滑落。
一晚上没睡觉,高度紧绷的精神现在松懈下来,疲惫感在热水澡的作用下很快占据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
不知道是不是雪莉早有预感,上次来的时候雪莉留了几件唐安能穿的衣物在次卧的衣柜里,唐安终于不用穿雷克斯的睡衣了。
换上干净的上衣和短裤,唐安躺倒在柔软的大床上。
担心会吵到雷克斯睡觉,唐安没用吹风机吹头发,只是用毛巾仔细地擦了一遍。
有些微湿的黑发沾在脖颈上,凉凉的,唐安翻了个身,将脸埋在柔软的枕头里。
上面沾着洗发露的味道,和雷克斯身上的味道一模一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疲惫还是别的什么原因,之前一直翻来覆去睡不着,现在躺在雷克斯的大床上,反而很快就睡着了。
睡得格外香甜。
唐安再爬起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一两点钟了,日光透过落地窗帘打进来,暖洋洋地洒在人身上。
半湿的黑发已经完全睡乱了,唐安眼睫微微动了一下,慢吞吞地睁开了眼睛。
从床上爬起来,剧烈运动后的身体有些酸痛,两只端过枪的手臂酸疼无力,虎口处也是一样。
唐安活动了一下手臂,侧耳去听房间里的动静。
安安静静,雷克斯似乎还没醒。
唐安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光着脚踩在地毯上,踱到雷克斯的房间门口看了一眼。
卧室门没关,房门虚掩着,勉强能看到雷克斯依旧有些苍白的脸色和紧阖的双眼。
“……”
唐安屏着呼吸看了一会儿,轻手轻脚地转身离开了。
将穆丝帮忙换下来的沾满血污的被单和自己的衣服分开塞进两个洗衣机里,唐安本来打算摁开关,犹豫了一下又放弃了。
还是等雷克斯醒来再说吧,万一吵醒他呢。
不知道为什么,唐安直觉雷克斯睡眠会很浅。
雷克斯醒来的时候客厅里的钟表已经指向了五点,日光已经有些昏暗,透过窗户在床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雷克斯慢吞吞地坐起身子,摸到床头柜的手机看了一眼,接着蹙了蹙眉。
已经这么晚了?
自己这一觉睡了这么久?
从衣柜里找了一套干净的衣服,雷克斯有些艰难地换好。
下了楼,雷克斯透过厨房的玻璃门看到唐安正背对着自己,安静地等待吐司机弹出烤好的面包片。
察觉到脚步声,唐安回过头来。
看到雷克斯倚着墙壁站在厨房门口,身上还换了一件崭新的睡衣,怔了一下,视线立刻往雷克斯受伤的地方瞟。
雷克斯下意识挑了一下眉角,从墙上直起身子。
“别看了,我又不是玻璃做的。”
“……”
“叮”的一声轻响,两片烤好的面包弹了出来,散发着焦香的气息。
唐安抿了抿唇,终于收回了目光,将那两片面包拿出来,和其他烤好的面包片一起放在盘子里,另一只手拿了瓶果酱。
雷克斯放在餐桌上的手机振动了两下,雷克斯看了一眼。
是雪莉的消息。
唐安将东西放到餐桌上,看到雷克斯的脸色有些严肃,忍不住把视线移到了手机上。
瞥了一眼唐安,雷克斯把手机递过去,拿了一片面包。
“医院和酒吧那边都被查了,医院的伤亡很严重,死了好几个弟兄。”
雷克斯的神色冷冰冰的,犬牙叼着面包片的一角,微微侧首,看着唐安手里的屏幕。
“酒吧那边不知道谁报了警,大部分人都被叫去问话了。”
唐安抬眼看向雷克斯,微微攥紧了手机,神情紧张起来。
“那如果这个时候东区来……”
雷克斯“嗯”了一声,咬了一口面包片。
“但东区和唐云没有一致的利益,应该不会采取这么周密的合作。”
何况唐云一直没有对西区展现出过大的敌意,这次是怎么回事?
唐安放下了手机,眉角依旧微微蹙着。
雷克斯瞥了她一眼,将盘子往唐安那边推了推,语气冷淡。
“放心,西区各地还有自己的负责人,东区讨不了便宜。”
“……”
后来雪莉又来了一通电话,说不知道哪个当时在酒吧的目击证人提到了唐安,按照程序,唐安也得去警局做笔录。
其他人的问话基本快要结束了,好几个人都坦言举报当时有人开了一枪,詹森不得已掏出了自己的持枪许可证。
警局的人和雪莉他们都熟,基本上是走个过场,例行问话,没问什么不该问的。
至于楼顶上死掉的那个狙击手,酒吧里的人没提,警官自然也没问。
雪莉用自己的新车亲自送了一趟唐安,唐安走进做笔录的房间,雪莉就在门口的长椅上等。
唐安推门进去,一个白人警官正在整理资料,听到声音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接着用笔尖敲了敲桌子,示意唐安坐下。
唐安关上门,安静地坐到椅子上等。
白人警官将资料放在旁边,抽出一张新的表格,正要开口问话,放在一旁的手机振动了两声。
拿起手机瞥了一眼,白人警官皱了皱眉,抬头又看了一眼唐安。
“稍等。”
说完警官就从他身后的那扇小门出去了,留唐安一个人在小房间里。
“……”
唐安默不作声地盯着桌上那摞资料。
五分钟后,小门被重新推开,进来的是一个亚裔警官。
唐安看着那张微笑着的东方面孔,眼睛微微动了一下。
唐安不认识这个人,但这个人的笑容给人的感觉很不舒服……
“姓名?”
警官坐在了唐安的正对面,微笑着在纸上记录。
“唐安。”
“年龄?”
“19。”
“出生日期?”
“……8月7日。”
男人的笔尖在纸上没有任何停顿,一边记录一边继续问:“很年轻啊,在酒吧做什么工作的?”
“服务生。”
男人挑了一下眉角:“布尔曼酒吧的性质我们多少是清楚的,你的年龄太小,如果遭受了什么不公正的待遇,可以如实告诉我。”
“我再问一遍,你是做什么工作的?”
唐安看着男人,回答得很肯定。
“服务生。”
男人眯起了眼睛。
那副笑容满面的脸上似乎带上了一丝危险的气息,唐安的黑眼睛一动不动地看着男人的笑脸,放在桌下的手微微攥紧了。
“你恐怕没懂我的意思,”男人微笑着说,“这里是警局,不用害怕那些人。”
唐安点了点头。
“好极了,你仅仅只是服务生吗?没有从事过其他「行业」?”
“是的,”唐安回答,“我没有。”
男人的笑容微微顿了一下,逼仄的小房间里陷入了长久的沉寂。
“恕我直言,”男人笑道,“你看起来不像一个服务生。”
“詹森是你的「皮条客」?还是金主?”
唐安的拳头慢慢收紧了,目光灼灼地看着面前的男人。
“都不是。”
男人挑了一下眉角,笔尖在纸上顿了一下:“那好吧,那我就记雷克斯好了。”
唐安“蹭”地一下站了起来,铁制的椅子被“哗啦”一声掀翻,砸在地上。
“干什么?”男人恶劣地笑了,看着唐安紧攥的拳头挑起了眉角:“你打算在这里袭警?”
“……”
角落里的四个监控摄像头闪烁着红光,唐安直勾勾地看着男人那张脸,紧紧攥着的拳头一点点松开。
“很抱歉,”唐安开口,“但您没有证据,不能记录任何人。”
“证据?”
男人轻笑了一声,抬手抽了张表格出来,在唐安面前晃了晃。
“这里可不止一个人作证,证明你和酒吧里的男人们存在不正当关系。”
男人故意强调了“男人们”这个词,笑着看向唐安:“你今晚在哪里留宿?”
唐安脊背一僵,唇角紧紧地抿了起来。
“你的年纪还小,”男人带着胜利的微笑在纸上写下了最后一笔,站起身来,“我们不会把你的事迹登报,但前提是,我们要先和你的父母取得联系。”
听到“父母”这个词,唐安眼神一凛,下意识抬眼看去。
男人微笑着倾身凑近了,换上了熟悉的中文。
“当然了,唐云先生也很想你。”
唐安眼瞳微缩,一股寒意瞬间从脚底攀升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