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夜中的火灾永远都是令人恐惧的,因为人们希望照亮夜幕的是温暖的烛光,而不是充满破坏和进攻性的火舌。当乔贞赶到的时候,整间隔离屋已经彻底包裹在烈焰中,成为了象征着不详与险恶的火焰棺材,让人难以直视。稻草和木料在高温中焦黑、破裂,发出的惨叫声混杂着屋顶的纷乱火星一同伸进天空。
雷纳也在场,乔贞发现他的脸部和上半身都有熏黑的痕迹,应该是试图闯入火场失败。他紧张地注视着火场,时而回头张望一下。一些士兵提着水桶朝他小跑过来。
“雷纳,”乔贞上前说话的时候,不得不提高嗓音,“发生了什么?”
雷纳用右手抹了抹耳朵。“不知道。已经烧了十分钟了。”
“有任何人逃出来吗?”
“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雷纳停顿了一下,补充说。“包括艾米。没有人出来。”
没有。也就是说,艾米和十五个瘟疫感染者都在里面。她的房间离门口只有五步之遥,无需十秒就能逃出来——假若她真的还在里面的话。
奉命去运水救火的士兵终于到了,雷纳做手势发令,但士兵们却站在他身后,踌躇着不知该如何行动。
“还愣着做什么?”雷纳说。
“雷纳大人。”站在最前面的一个士兵说。“那屋子……不全都是瘟疫吗?”
他的眼神中充满不安和恐惧。一栋满是瘟疫,不该接近的屋子,这就是大部分士兵的想法。要冒着让火舌灼伤的危险去拯救一群瘟疫感染者,他有难言的顾虑,更别提在瘟疫之地水源是多么重要,而根据火势来看,这灭火的尝试多半会徒劳无功。或许……烧了更好。
乔贞回头看看。已经有不少人聚集在外围,站得比平常给这隔离屋划定的安全距离还要远。他们不知所措,但是并不担忧,因为只要这样站着,就很安全。如果说瘟疫之地的地质环境有什么优点,那就是地面缺乏引火物,火灾不易蔓延。只要隔离屋烧尽了,火灾也就结束了。忽明忽暗的光源让围观者的面部轮廓显得浮肿、模糊,烈焰的倒影在他们的眼瞳中盘旋扭曲着,仿佛散播瘟疫的幽灵。
雷纳疾步走向方才开口的士兵,夺过水桶,然后靠近了屋子。就在这时候,乔贞闻到了一些奇怪的味道:不是木料也不是肉体的焦臭,而是更刺鼻的特殊气味。
“回来!”他说完,朝雷纳跑了过去。雷纳离屋子侧面还有两米距离的时候把水洒出,火舌稍微吞回去一些,但是突然又在爆裂声的伴随下猛地探出来,他卧倒在地,一大团烟尘和灰烬从头顶碾过。乔贞上前扶起了他,两人压低身体退回到原来的地方。
雷纳抬起头,咳嗽了几声,右边脸让火星烫伤了几处,还有一些木屑扎进皮肤。
“是爆炸,”他说,“屋子里的药液……”
小规模的爆炸不断从屋子的各个角度迸发出来。士兵们更加不愿上前了,而乔贞和雷纳也不再催促他们。救火行动是没有意义的。
埃林朝这边跑过来。如果不是乔贞拉住了他,他似乎也要冲到爆炸的范围里面去。
“你去哪了?”乔贞说。
“艾米还在里面吗?”埃林似乎没有听见乔贞的话,直盯着那一具火焰棺材。“有没有人出来?科尔斯塔呢?”
乔贞又猛地拽了一下他。“埃林,我问你到哪儿去了。”
埃林这才回过神来,乔贞几乎从未看见他有过如此不知所措的神情。
“我从尼赫里那儿来。杰迈尔失踪了。”
看起来一切不好的预感都实现了。“怎么回事?”乔贞问。
“我原来是打算去宅子里查看一下他的情况,但是尼赫里的卫兵告诉我,他已经失踪十分钟了。原本应该关着他的屋子现在大门洞开。我安排了一些卫兵在附近搜查。”
“那尼赫里呢,他知道吗?”
“当然知道,但是他还呆在二楼,没有下来。天知道他在搞些什么。现在又是这火灾……没有人逃出来吗?真的没有?可是,现在我们总得做些事……就这么看着它烧下去?”
“是的,”乔贞说,“恐怕我们只能看着。”
明知现在立刻去搜查杰迈尔才是最理智的行为,但是乔贞却做不到。这火焰仿佛有一种邪恶的魔力,吸引了所有人,让他们希望目击它是如何肆虐,然后消亡。不仅仅是联盟这边。冒险者营地中也有不少人发现了它,他们从帐篷里探出头来,遥望着天空下的一片血红。更远处的部落哨塔上,兽人哨兵正要把所见之物通报到上级。或许散布在瘟疫之地各处的受感染动物,血色十字军,甚至天灾,都有一些火灾的目击者;但是在他们眼里,这只不过是瘟疫之地每时每地都在上演的无数次破坏中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正在这时,从那群受命救火却又放弃的士兵中间,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响。埃林朝那边一看,说道:“我还以为这个晚上不可能变得再糟糕。惹事的家伙来了。”
是弗林特。他空手击倒了两名士兵,其他人都把身子畏缩起来,看着他抢过两桶水,浇在自己身上,然后朝火场走去。
“弗林特,”雷纳跑过去,按住了他的肩膀,“你疯了吗?这种幼稚的行为……”
“不要拦我。”弗林特回身甩开雷纳的手,拔出了短刀,挥向他。虽然只是警告性的动作,并没有砍中,但仍然在士兵中引起了一阵骚动,他们正要上前保护长官,但是让雷纳抬手阻止了。
“你去吧,”雷纳说,“让我们看看你能为艾米做些什么。”
“这家伙要给军情七处丢脸了。”埃林说。
弗林特在走到离隔离屋还有十米的时候停下了,事实上几乎所有在场的人都屏住了呼吸,因为他们看见了一样东西:一面墙烧得朝内部倒塌,黑色的人影出现在从内部喷出的火焰之中,周身都是火,没人能看明白他的面容。人影蹒跚地走了出来,然后跪倒在地上,倒下。这时候,几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只是一个逃生后立刻丧命于严重火伤的不幸者,但他猛然又抬起头来,右手往前探出,膝盖摩擦着地面,朝前挪动;随之左手也探出去,按在地面又提起的时候,已经烧成焦炭的手腕断裂开来。
“是个男人吧,他还活着?我们该不该去救人?”“烧成这样还能动?”“我看他已经……”士兵们在争执着,心中有了一个没人愿意说出口的结论。
情况不妙。乔贞向弗林特奔去,埃林紧随其后。
焦黑的人影就这样爬向弗林特。在离弗林特还有一米左右的时候,他再也爬不动了,右手往前伸出,似乎是要抓到对方的脚,却无法伸直。他略微抬起头,下半边的皮肉几乎已烧尽了,露出牙床和下颌骨。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艾米也不会……”
这半句自言自语后,弗林特的刀刃从地面上方一寸左右划过,带着火焰的头颅和身体分离了,滚向左侧,在地面上留下一排散落的火星。埃林超过乔贞一步,扑倒了弗林特,把他的短刀震落在地。
“他还没有变成天灾,他还是一个人!你这个疯子……”埃林朝着弗林特的脸狠狠地来了一拳,然后抓住他的领口,把他揪起来。“他的名字叫乔纳森,他给了我一张纸条,好让我去代领他老婆的信。你听明白了吗?他还是人类!”
弗林特从突然的袭击中清醒过来,抓住埃林的手腕反扭,翻起身,正要反击的时候,又一次小规模的爆炸让两人不得不伏倒在地。乔贞和雷纳趁机接近,分别把埃林和弗林特拉开,往回拖。
“你们俩做的事足够上报七处内部法庭,”乔贞说,“都给我冷静下来。”
“好了,放开我,乔贞。我没事。”埃林说。乔贞清楚这是埃林极少有的一时冲动,就松开了手。
但弗林特的反应要激烈得多,雷纳不得不召唤好几个士兵帮手,才终于制住他。手中没有刀,弗林特就取下刀鞘挥向接近自己的士兵,雷纳拔出长剑用剑柄敲中他的脖子,然后士兵才一拥而上把他扑倒在地,死死压住,就像对待一个穷凶极恶的逃犯。刚才挨打的士兵暗中报复,打了他几下。
“放开我!”弗林特声嘶力竭。“艾米还在里面,谁去帮帮她……要不是这些该死的混帐痨病鬼,她也不会呆在那儿……你们都给我听好,我只杀了一个还不够!早就该全部杀光,反正他们迟早都会变成敌人……艾米……”
他一直语无伦次地呼喊着,话语中夹杂着艾米的名字,脸上血污和烟灰混成一团。士兵们只能紧紧地压住他,他们相信如有稍有松懈,这个帮助联军取得无数次胜利的军情七处一级特工就会毫不回头地冲进火焰棺材里。
乔贞观察着埃林,看着他把眼神从弗林特那边撇开,低着头,神情低落,双手无力地叉在腰侧。
“你还好吧?”
“我没事。有问题的是那边的家伙,这么多人目击他杀死己方士兵,写个信让老人给军事法庭打招呼吧……”
“别茬开话题,埃林。你和艾米之间有没有发生过什么?”
“不,没有,一个铜币、一根头发、一声响屁的事情都没有,行了吧?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管闲事了,乔贞。”
乔贞明白埃林在刻意掩饰情绪,而能以这样的语气说话也说明他回到了工作状态,就没有追究。“那好,我相信你。即便有事发生,只要不影响工作,我也不会提多余的意见。这火一时半会还灭不掉,但我们还有事要做,所以冷静下来,别向那边的弗林特看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