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月凌空,蓝雾成海。
波涛翻腾,云卷云舒。
一瞬间,我的脑中一阵恍惚,在回过神来时,我觉得自己在刚才那一刻,竟然像是进入了一副浩渺的画卷之中。
我的灵魂脱体而出,滑翔于蓝雾之海的上空,在惊涛骇浪间穿行着,头顶的血红色的弯月洒下充满了不详感的光芒,天海之间,狂风如巨兽咆哮,满眼萧杀。
从恍惚中惊醒之后,那血玉已经如长鲸汲水一般吸干了幽蓝色的水雾,一大一小两颗“阴米青”,也消失不见。
吸收了最后一丝幽蓝色水雾,血玉上红芒微微一收,然后再次炸开——
【阴冥血籍】
四个古篆文字,在血玉上如投影仪一般,放射而出,在空中放大显现。
随后,那书封状的血玉,变成了一本极为袖珍的血红色小书,和上一次一样,血红色的书籍缓缓打开,内里的书页显露出来。
书页上那一行行细如蛛丝的蝇头小字,也被放大至空中……
被放大的文字,绝对是中文,但我却只能看懂极少数的几个字,因为这种文字,竟是最古老的中文字之一——甲骨文!
我在师父的逼迫之下,确实用功研习过一段时间的古文字,但其中大多数是一些古早的字体而已,其难度和习惯了简体字后再去学习繁体字一般,虽然不会书写,至少也看的明白。
但上古文字却不在我学习的范围,因为时间实在太多短暂,比如这种甲骨文,我只在师傅在世的时候被逼着看过一些,等到他驾鹤西归,我就完全放飞了自我,除非是为了查资料,我再也没有主动去翻过一页古籍。
我师父流下来的一对古书,我放在卧室内的保险箱里,极少有见光的时候。
不过也幸好如此,要不然这一次刘艳冲进家里搞乱——我的杂货店被砸倒是小事,要是毁坏了师父留下的“遗产”,那才是天大的罪过,我怕是一辈子都不会释怀的。
正当我皱着眉假装在“破译”甲骨文之时,一个清冷的女声却响了起来,竟然已经将文字的内容直接念了出来!
我惊讶的转头一看,毫无意外的,果然是沈棠之。
沈棠之一只手抚摸着自己的下巴,双眼紧盯着半空中的古文,嘴里读道:
“幽冥地宫,死生之门,
四方于缺,祖神昭兹。
黄泉之钥,虺纹血籍,
受天之祜,玄君七章。”
她反复念了好几遍,声音越来越低,双眼入神,眼中一会闪过迷惑之色,一会又转为恍然,秀眉也是忽颦忽舒……
在沈棠之陷入沉思之际,我何尝不被这段文字所震撼?
短短的十六个字,对我而言,并不如长篇累牍的万字长卷显得要简单,其中的内容,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如!
……
于是,房间里出现了一副颇为奇怪的画面——
我和沈棠之两人,都是冥思苦想,活像是上学考试的时候,在做一道极为艰难的阅读理解题目,而老刀和英国佬海德,两人都是满脸焦急,但又明白这时候不能够打断我和沈棠之的思考,一副憋得要死要活的样子。
浮在半空中的血玉,将书页中的甲骨文清晰映照,维持了大约半分钟,终于红光收缩,最后变回了一块玉石的模样。
我及时伸出手,将血玉接在掌中。
沈棠之也在此时,从沉思中恢复。
看我们两个终于从“入定”状态出来,一边的老刀早就急的就差抓耳挠腮了,此时急忙开口问我们:
“我说,两位考古学家,刚才那鬼画符的文字,到底是什么意思?你们两个都跟见了鬼似的,直接就足足发了有半小时癔症!”
我收拾了一下脑中还有些杂乱的信息,笑道:“老刀,你就会胡说八道,最多也就几十秒钟而已。就算是做一道高数题,也不止花费这么点时间。”
“别跟我提那见鬼的高数题,老子从来就没及格过……好好好,我胡说八道行了吧?”老刀急得都直接自动投降了,这在他和我的吵嘴史上,算是极少的特例。
他先将沈棠之和海德让进了房间,帮忙解下他们背上的登山包放在地板上,然后又拉着让我坐在沙发上:“你们几个都坐下来……坐好了吧?行了,现在,好好给哥们科普一下,刚才那什么‘生死之门’什么‘七卷’,到底有什么玄机?”
一边的海德也是连连点头,以极度夸张的语调对沈棠之道:“我的上帝啊,刚才太震撼了!茱莉娅(沈棠之的英文名julia)!我必须告诉你——那绝对是我出生以来,见到过的最奇妙的景象!如果我不能了解哪些古老的文字背后的故事,我会一辈子都睡不着觉的。”
这个英国大胡子,有着一堆的头衔,又是拥有爵士爵位,又是英国圣克利斯大学的客座教授、古文化和人类语言学博士,还是视频分析系统以及视频数据流管理系统方面的专家,之前我每次遇到他,他总是在沈棠之面前装作一副非常绅士的样子……我暗暗忖道,此刻你这个老绅士终于装不下去了把,就跟西游记中的那些妖魔鬼怪似的,现了原形。
海德嘴里连珠炮一般,沈棠之微笑着保持着倾听,然后伸手朝我一指:“不必着急,埃斯(海德.埃斯托瑞的简称),相信你面前的这位先生,他一定会让你如愿的。”
海德便又朝我说了一大堆他是如何之震惊,用词遣句极尽惊天动地之能事。
我心说,这老外真的是太浮夸了,在他们的文化里,惊叹号就跟不要钱似的,动不动就甩出一火车。
老刀急了,伸手捂住了海德嘴巴:“行了啊,你这个老外,说起话来怎么没完呢,赶紧安静听讲。来,两位‘考古教授’,说说那什么‘生死、七卷’,赶紧的吧!”
“幽冥地宫,死生之门,四方于缺,祖神昭兹。黄泉之钥,虺纹血籍,受天之祜,玄君七章。”
沈棠之再次重复了一遍,然后笑着问我:“我对于甲骨文的造诣并不深,也不知道有没有认错的字,你看呢?”
我心说我其实根本认不出几个字来,但脸上还是绷着,不愿意就此露了怯,不过我转念又一想,这种事情,怎么能开玩笑呢?
古人运用文字的方式,和现代人颇有不同。
说话、记录,都是极为简洁,追求一个精简隽永用,尤其是“成书”,那每一个字每一个词,都是具有深意,有时甚至需要进行考究之后,才能正确解读。
所以,要是沈棠之真的认错了字,那便是极大的失误,会使整个句意产生极大的歧义。
我实话实说道:“沈科长,我对于甲骨文的了解,仅仅是凤毛麟角,这十六个字,我仅仅能认出来一小半而已。但根据前后文的句意,我觉得你的翻译并没有很突兀的地方。”
沈棠之美目微睁,看着我说道:“你是谦虚还是真的不认得甲骨文?”
“学识有限,真的不太认识。”我一个大学肄业的人,你说我多有文化?顶多就是背诵了一些古籍,那还是毕业之后,被我师父逼的。
“我个人觉得应该没错,保险起见,一会我会将血玉中隐现的文字临摹出来,然后请教一下相关的专家。至于现在,我们就先以我翻译的版本为准,所说各自的看法。不过,我首先得知道,在我离开的则三个月内,发生了什么事件,导致你的那块血玉产生了异象?”
我早就预备道沈棠之会这么问我,便直接将她走之后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跟她讲了一遍。
听完之后,沈棠之口中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又是k?”
接着是一声深深的叹息:“你提出的‘缸中之脑’的例子,确实和这个案子的情形很相像。**的替换,或是思想的蒙蔽,究竟哪一种才是真实?如果一个人能够被随意的植入和删除记忆,以及能够任意的输入人格和性格,那么这个人还是不是最初意义上的自己呢?相对于许丽卿来说,或许死亡才是她真正的归宿——被复活的她,或许就跟缸中之脑一样,根本分不清现实和虚幻了吧?”
“据说,金鱼的记忆只有七秒,那么,是不是说,金鱼每过七秒就重生了一次?许丽卿每次更换身体,损失的那些记忆,也等于是重生吧?这该是何等悲伤又欢喜的事情啊。”
女性的视角,确实和男人很不同,我很多时候只是理性的去分析,而不会过多的带着情感。
但沈棠之的感性之语,也令我散发出了其他的思维,这是一种很奇特的体验。
而对于k,我也是倍感烦恼,一开始,我认为这个家伙绝对是某个邪教组织的头目,但随着后面事件的不停发生,我发现k 的身份已经变得更加复杂和扑朔迷离起来,甚至在一些时候,k 还暗中为我提供了某些帮助,而我也更加难以判断k的目的。
但是,绝不至于让我对k产生敌友难辨的感觉,k绝对是敌非友!
从k出现的第一个案子开始。(见《永生游戏》),我便给k打上了邪恶的标签,这一点到现在我也依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改观。
抛开k 的问题先不谈,我对沈棠之道:“在之前,我已经获取了一块阴米青,当时血玉也显露了一段文字,是普通的古篆体——通明三界路,照彻北冥宫。踏破九幽门,遨游酆都境。”
我将自己对老刀说的那一番理解,和沈棠之也说了一遍。
沈棠之点头认同:“我赞同你的意见。这段文字很像是一篇《使用说明》,阐明了血玉执有者,能够拥有穿行阴阳两界,遨游阴冥地府的能力。”
然后又问我:“但其中提到‘三界’,这是一个很玄的词,而后的甲骨文中,又有‘死生之门’四字……你对于儒释道三家的生死观,有何见解?”
我心说这就问到我的专业上了,咳嗽一声,正声道:“仲尼曰:死生亦大矣,而不得与之变,虽天地覆坠,亦将不与之遗。但儒家其实是重生轻死的,因为有人曾问孔子死后的事情,孔子曰:未知生,焉知死?批评他活的事情都搞不明白,还妄求搞明白死的事情?”
“所以,‘未知生,焉知死’这六个字,便是儒家生死观的体现。儒家重生轻死,悦生恶死,以生观死,敬鬼神而远之,可谓是实用主义的生死观。”
“庄子云:物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提出‘一死生,齐彭殇’,将生与死看做同等,认为长寿和短命也未必有什么区别。选择舍忘生死,而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认为生死小事而已,要超脱生死。活着就是死,死就是活着。”
“正所谓,生死有道,人世如川,往者来者,日夜无息。道家直视生死,看破生死,超越生死,由死亡揭示生之价值,提出“生死齐一”,直指生命的超越性。”
“佛家也看破生死,但与道家截然不同的是,道家以生为人之乐事,天地之大德,以现世为乐土,讲入世;佛家则以现世为苦海,主张脱离,讲出世。”
“道家承认生死异途,佛家说三世轮回。”
“道家以‘生为天地之大德’,以生为乐,认为‘人之处世,一失不可复得,一死不可复生。’而现世人生又是如此美好,这不免使他们深感悲哀。故而追求长生不死,以升清虚仙境。佛教则认为‘诸行无常、诸法无我’,生灭皆缘,因此追求涅般解脱,以达“常、乐、我、净“之境界。”
这一长段领悟,我早已经在脑海中思索了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才能一口气说完。
沈棠之鼓掌道:“精彩精彩!我起先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你回答得这么细致深刻,看来你也不是一无是处嘛。”
我苦笑:“谢谢夸奖。”
一边的老刀听得是愁眉苦脸,虽然不至于完全听不懂,但我这一段话半文不白,对于他而言确实有点难度,难为他能够一直忍着不闹——在加上边上还坐了一个完全是一脸懵逼状态的英国佬,我只好以平实的语言,再和两人也解释了一番。
终了,我说道:“我之所以说的这么细致,可不是为了卖弄,这和我的一个推测有关。”
沈棠之微微一笑:“我也有点想法,不如我们玩个很著名的游戏吧?”
我点头,拿过之前写了一半的纸张,撕下两片,在其中一片写了几个字,然后折好,又将笔和另一片纸递给了沈棠之。
老刀一头雾水:“你们玩什么呢?”
我说道:“给你讲个典故。”
我说,《三国演义》中写道,赤壁之战,周瑜与诸葛亮商讨如何破曹。
周瑜道:“孔明兄,不如我们将各自计策写在手上,然后一起看,你意下如何?”
诸葛亮欣然同意:“正有此意!”
书写完毕,周瑜率先摊开手掌,上面写了一个“火”字。
诸葛亮大笑:“我与公瑾兄果然英雄所见略同啊!”
周瑜赶忙拨开诸葛亮的手掌,上面写着:“公瑾你说得对!”
……
老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我是在讲笑话,大呼上当:“我他娘还以为《三国演义》中真的这么写的,我靠!”
沈棠之听老刀这么说,也不禁抿嘴而笑,她将折好的纸片丢到茶几上:“你拿我的纸条,我拿你的,我们一起拆开。”
我笑道:“正有此意!”却是引用了刚才笑话里诸葛孔明的话。
我们两人都将对方的纸条打开。
老刀和海德赶紧凑过脑袋来看,一瞧之下,都是“咦”了一声,极为惊讶。
而我和沈棠之,则是相视一笑。
只见两张纸条上,写了一模一样的四个字——
“玄君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