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身光头在我进来之后,就变得安静了很多。
他定定地望了我半天,然后,就像是处于梦中被人唤醒一般,纹身光头忽然拿起了手里的钥匙,一边打开自己的手铐,一边狞笑着死盯着我。
等到所有镣铐解开,纹身光头拿起来了刀,一步一步走向了我。
而我依然保持着脸上的笑容,站立在原地,仿佛正向自己走来的,不是一个持刀的暴徒,而是一头无害的小鹿。
我的挑衅的行为显然刺激到了对方,那纹身光头发出一声充满兴奋的低吼,然后……他和我几乎擦身而过,冲向了房间的另一个角落。
他持刀的右臂猛力向前一送,但却刺中了空气,纹身光头顿时露出活见了鬼的表情,他不停的大喊大叫,并不停将刀子在空气中挥舞,似乎在他眼前存在一个另一个我,而他正奋力想把那个“我”杀死。
而我则趁机绕到他身侧,一拳猛击向纹身光头的后脑,将其击晕在地,接着将他手里的刀具收了回来。
调整了一下呼吸后,我从口袋里摸出了取下来的耳麦,并将之戴上。
我耳朵里首先听到的是程城那粗重可闻的呼吸声,然后是老刀兴奋的声音:“阿吉,我拍到了!我操,那条锁链竟然真的存在!”
令我稍稍失望的是,我并没有听到沈棠之发出任何声音,原本我还以为她会惊愕于我的表演,但现在反而是我对她的冷静程度有了新的认识。
很快,审讯室的门被打开,程城一马当先冲了进来,将地上昏迷的纹身光头重新拷上,老刀朝我扬扬他手里的摄像机,比了一个ok的手势——那架摄像机替换了一个特制镜头,能够拍到红外射线。
原先离开的那三个刑警也进来了,纹身光头被他们架走。
这时,沈棠之才出现在审讯室门口,她依旧将双手环在胸前,从她的表情看,她已经沉思良久,最后,她开口问我:“你对那人使用了瞬间催眠术?但我没有想明白,你是在什么时候诱导他进入了高度接受暗示的状态?”
“实际上,他一直处于一种神志错乱的状态,或许理解成‘被催眠’状态也可以,我只是在此基础上给予一些强烈的暗示和误导。”尽管这位沈科长对我的第一印象不佳,不过我还是愿意缓和一下彼此的关系,毕竟以后需要打交道的地方还很多。
于是我继续解释道:“我仔细观察过517重案的幸存者,这些人的脑海中都存在有着一个强烈的暗示信号,那便是昨夜的那场杀戮。如果我重新唤起了的那段回忆,他们就会进入高度接受暗示的状态,并且我给予的是强烈刺激——在极度激烈的情绪作用下,人是非常容易被误导的。所以,他拿刀刺中的,只是一个他想象中的虚影,就像是捅破了一颗在空气中漂浮的肥皂泡一般,那个虚影的原型甚至都可能不是我——他在一种类似梦游的状态下重演了昨夜的杀戮,只不过,现实和梦境恰好互换了而已。”
沈棠之点了点头,便又旁若无人般陷入了深思中。
我对老刀和程城道:“刚才,我隐约看到那人的胸口处似乎有团黑气,但具体是什么,我看不清晰。”
“那并非是什么黑气,当这个光头心中起了杀人欲望的时候,这东西才显露出了原形。”老刀打开了手里摄像机的监视屏幕,不停快进,最后镜头定格。
我们凑近一看,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在屏幕中,纹身光头手持利刃,表情狰狞,胸口正中,有一根隐隐显出暗红色的半透明锁链,像是从他身体中生长出来一般:越靠近身体,锁链便越如有实质,越远离身体,锁链便逐渐透明虚化,并最终延伸至镜头范围之外……
“这东西,居然真的存在……”程城愣愣看了几秒钟,喃喃道,“医院里的视频中,锁链的另一端,被我女儿握着……难道说……”
老刀不忍他胡思乱想,安慰道:“老程,不要多想,案子还没水落石出,一切都不能乱下结论。”
沈棠之此时开口道:“程队,我会以法证科长的身份在你的申请书上附属签名,但我的条件是,在事后我需要一份详细的事件报告,非官方、无删节的那种。”
程城想了想,点头道:“没问题,谢谢了,沈科长。”
我到这时候才明白过来,原来程城有求于沈棠之,为的还是聘用我为临时警局顾问的事,或许是因为517重案实在太过重大,必须两名科长提议才行。
只听得沈棠之又继续道:“程队客气了。不过那份事件报告我需要麻烦吉光先生起草,并且,以后凡是吉光先生和警局有合作的案件,我都需要这样一份事件报告。”
沈棠之的这个要求便十分无礼了,毕竟我并非是警局编制内的人员,甚至在大多数时候,是警方需要我在这些案件中提供一些帮助。
而程城虽然是刑侦科长,可他也没有权利替我答应这个要求,于是他朝我投来询问的眼光。
老刀想要说点什么,我再次挡住了他,其实我的心中此时也涌起了一股烦躁之气,但我还不至于没风度到当场发作的程度,只是用目光平视沈棠之。
没想到沈棠之却笑了:“吉光先生,你不必用那种受气小媳妇似的眼神看着我,我知道你的心情——没错,你和警方的合作更多的是一种平等互助的关系,并不存在上下级或者谁更主动的前提。不过,我对你的那家‘吉记杂货铺’也做过一点小小的调查,从我得知的情况看来,你的收费标准似乎比一般的私家侦探高出很多倍,而且你还和一些地下社团性质的人员保持着过密关系,那作为一名警务人员,我是否有理由怀疑,你有涉嫌非法经营未经备案业务的嫌疑?而一旦你进入警方视线,你觉得你还够资格担任警务局的临时顾问吗?”
我有些哑然,和老刀互换了一个眼色——我们都没想到,这位新上任的沈科长,居然会这么难缠。
沈棠之的这段话,不但冠冕堂皇、理直气壮,而且包含了对我的暗示和警告:我确实在商业局和警务局都进行了正规的备案,名目是私家侦探,但我的业务,却并非是一般私家侦探那种寻人、抓小三的小儿科,甚至连我和警务局的合作,很大程度都只是为了得到警方的协助和方便,从某些方面看,我可不是为了警民合作、共创和谐社会,我确实存在功利心,而我接受的那些诡异之极的委托,很多都是需要极度保密的,其中难免有一些行走于法律边缘的危险行动。
总而言之,我拥有一个灰色的身份,我需要和警方维持一种默契,沈棠之提醒我的便是这一点:我实际上是有求于警方的。
想到这里,我深吸了一口气,冲散了胸中的不平之气,微笑道:“沈科长辞锋犀利,气质如傲雪寒梅,实在是城南分局警队一朵耀目的霸王花,既然沈科长对我撰写的报告那么有兴趣,那我也就不推脱了。只是我文笔极烂,到时候不要嫌我的文章有碍观瞻就好。”
我虽然极快地认清了形势,并且不认为自己在他人屋檐下稍低一下头有什么大不了,但泥人尚且有三分火气,我语气里自然也不免有些揶揄酸讽的意味,但令我没想到的是,沈棠之居然对此毫无反应。
她仅仅对我“嗯”了一声,表示听到了我的说话,然后便对程城道:“程队,这边没我什么事情了,那我就告辞了,法证科那边还一堆事情呢。”
程城点头道:“刚才的事有劳了,沈科长。”对于这位沈科长,程城也是有些敬而远之。
沈棠之告罪一声,便一阵风般踏着小皮鞋走远了。
老刀觎了一眼我的脸色,被我瞪了回去,这家伙嘿嘿直笑。
说实话,我这一张老脸确实有些发烫,不管沈棠之是大度还是无视了我的那些酸话,都显得我小气了,我甚至都觉得,自己……是不是……平时有些太小心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