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风有信 作者:朝小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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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夜中连轻微的滴落声都那么清晰。她听见自己急促的喘息,下意识抬手捂住颈动脉的位置,还好还好,还在跳动,陆凉风闭了下眼睛,仿佛死里逃生了一次。
定了定神,她翻身下床,动作利落,拉开房门直直走向客厅找水喝。她从冰箱的冷藏室内拿出一罐矿泉水,拉开瓶盖径直灌入口中,喝水如喝酒,令人心底陡然升起些一醉方休的豪情。清澈的纯净水顺着喉咙直入胃部,冰冷的温度带来直接的刺激性,令陆凉风终于定下了神。
忽然,她眼风一扫,月光下,一抹修长的身影正静静地站定在她的不远处,咫尺近身。陆凉风陡然紧了紧神色,“谁?!”
“是我,”唐信这才发出属于唐信才有的那一丝音质,静定、深不可测:“好兴致啊陆凉风,连解渴的姿势都如喝酒一醉解千愁。”
她转身,终于看见他的身影。心中陡然暗骂一句大意了,连屋中有人竟然都没有察觉。
“你不用责怪自己的不警惕,”他的这句话,又是令陆凉风震惊的洞察力,“我说过了,无论你记不记得,有没有记忆,你的身体和意识,早已是习惯了我的。”
陆凉风沉默。她忽然对他出手,一招劈杀。用足了劲道,连手势都是不带感情的凶狠。
唐信站定,直到她的身形来到眼前,他轻轻一滑,如舞步般一个滑步,姿势华丽而轻盈,恰恰好躲过她的凶狠,与她擦身而过的瞬间,他搂住了她的腰,顺手截住了她的动作。
陆凉风大怒,“放开!”
“没用的。我说过的,我熟悉你身体的每一个角落,你也习惯我的气息和存在,这些习惯,你已经戒不掉了,”他微微一笑,拂过她额前散落的长发将之拢到耳后,“所以,放不放你,全在我;欺不欺负你,也全在我。”
强权,往往就是胜者。就算只是一时的胜者,在男女情事这回事上,也足够了,足够欺负,足够嚣张。
陆凉风慢慢转过脸。攻者断势,一如英雄断剑,她懂这规矩。所以她是连声音都没有一丝颤音的,“你要欺负也无妨,是我不敌你,受些教训也是应该。江湖上的规矩,我懂。”
这样的女孩子。说出这样一句话。忽然就让他心里的某一个地方隐隐疼了一下,不揪心,却要命。
从前他就是知道的,明明是寻常女孩子不应该懂的事,不可以随便受的教训,有时候,陆凉风也不得不懂,不得不受。从这个角度讲,陆凉风已注定做不了寻常女孩,有不得寻常快乐,无论她在不在乎,反不反抗,这都已是一件十分悲伤的事。以至于如今的陆凉风,用风尘二字形容固然夸张,但经风吹打受尘扑呛却是一定有的,性情间那一股对世事对人情的不在乎,的的确确是很有些浪子情怀的。
然而你该明白的,浪子情怀总是伤,这才是真的。
“下次不要再这样说了,”毫无预兆地,唐信放开了她,声音很淡,“没有哪个女孩子生来就该受教训的,包括你在内。”
陆凉风愣了一会儿。忽然间恢复自由,纵然控制着自己也不自觉仍是舒了一口气。
她沉默了一会儿,意外地主动开了口,“睡得不太好,所以才出来找水喝。”
对如今的陆凉风来说,这几乎已经是最大程度的解释和主动了,几乎让唐信有些受宠若惊的感动,同时在心里狠狠鄙视自己,普天之下做丈夫做到他这个“只要老婆愿意和我说话超过十个字我就很高兴”的地步,也只有唐信一人了。
唐信心情转好,连语气都变得轻松起来,“想和我说说吗?”
陆凉风独自思考了一会儿,过了很久,才“嗯”了一声。
唐信负手,有种坦然在里面,“看来我方才那句话没有白讲,你信我是真心的。”
“没有,”陆凉风脑中回想着他方才说的最后那句话,语气淡淡地,“纵然不知是你的真心与否,但不可否认,那仍是能令我觉得放心的一句话。”
话音刚落,来不及唐信说些什么,只听得她那淡淡的声音又响了起来:“有这个感觉就够了,因为我可以放心的感觉已经好久没有过了。”
这一晚,夜凉如水,连星辰也无,月光从落地窗洒进来,大片大片的清亮。他和她就这样席地而坐,赤脚裸足,两个人各自拿着两瓶纯净水,如喝酒,在月色下竟也有些醉意。
陆凉风的视线望着远方,没有焦点,一把清冷声线徐徐讲着故事,“有没有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摩西向上帝祈祷请求饶恕顽民,被告之造一条铜蛇挂在杆上,被毒蛇咬的人只要一见铜蛇就能保存生命。”
唐信笑了笑,“摩西就凭了这一铜蛇之杖,救活了以色列人。”
“原来你也读圣经,”陆凉风喝了一口水,咽下水的姿势决绝一如咽下过往:“可惜我知道这个故事,不是通过圣经。”
“哦?”
“我十几岁时,就知道不得反抗手里有铜蛇形状之杖的人,”她那么平静,犹如说着别人的故事,“因为这是道上的规矩,想活命的人都了解。”
闻言,唐信停了停手里的动作。
“如何,”陆凉风因看见他不常有的怔楞而莞尔,“之前身为卧底的陆凉风,没有同你如此坦诚相待过吧?”
他没有回答,只是神情渐渐变得清冷些,“后来怎么会想去做警察。”
“不是想,是没有办法,”她说:“有人出现在我面前,只给了我这一条路,做警察,或者混道。选择前者是必然的,即使是死,还能死得壮烈些。”
唐信笑,笑声里不可抑制地有些讥诮,“所以,你没有想过会有如今这个现状吧。你没有想过,做警察,也会做坏事。”
陆凉风只喝水,不说话。她忽然开口问,“我算是一个好人吗?”
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却仿佛已走过旁人几十年的人生,受过伤,欺过人,凶狠过,委屈过,而今静静地坐着问出这样一句话,才似杏花飘零拂过凝着冰雪的枝头。
“唐信,”她没有看他,却问他:“在你心里,我算是一个好人吗?”
唐信没有回答,抬手喝了一大口冰水,神色幽幽。
他不是一个对女人有很多亲近的男人。在他很小、与流民度日的那段时间里,他就曾在母亲节这一日被同行的流民在衣领上插过一束白色的石竹,并被告之这是失去母亲的意思。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已然明白,这世上他最亲近的女性也已经没有了。
那个晚上的唐信握着手里的那一束白色石竹,让这样一种感觉沉进了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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