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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学艺
    中午时分,小跛子戚道易又来了,他为这一人一熊带来了食物,陈宋得以大吃了一顿,把送来的一瓦罐饭和菜汤一扫而光。
    小跛子戚道易在一边看得直翻眼皮,心说这小子八成是饿疯了吧?他偷拿了三个馍想给陈宋,可是却被陈宋再次拒绝了。
    简单的日子,一晃眼已是十天过去了。
    这十天来,就连陈宋自己也不知道是怎么过去的,他每天三次随着巨熊起舞学步,不知不觉间,已把那种怪异的步子,学了个烂熟。
    子午二时的冰雹寒威,已使他丝毫不觉其冷,寒流来时,他只学着那熊的样子。久之,他竟发现出,那种姿态,是一种焙炼先天元阳劲炁的绝妙法门,他自这熊身上所得到的好处,竟是自己昔日梦寐所求不到的。
    这一夜,当寒流过后,陈宋正紧闭双目,在运行着气机内功的当儿,耳中似乎听到了一些响声,当目光睁开时,他发现了一个奇迹!
    原来就在洞栅前三丈左右,雪山老人身着一袭白衣,正在棵松树尖梢迎风而立。
    他那满头的乱发,肥大的衣衫,在月光之下,看来真如同是一个魔鬼似的。
    起初,他只是由树尖飘身而下,又纵身而上,如此来回如穿梭一般,像是在练习着一种轻功,陈宋注意到他的扭腰点足,细微到几乎不可觉察的地步。尤其是偌大的身子,落在那松梢之尖,竟连颤抖一下都没有,只这普通的一个动作,已足令陈宋瞠目结舌了。
    老人来回穿越了一阵,忽然解下了肩上的葫芦,对口畅饮了几口,就手把葫芦向一边一丢,手舞足蹈地高歌起来。
    他唱的是:
    “我是清都山水郎,天教会付与疏狂,曾批给露支风敕,屡上留云借日章。诗万首,酒千觞,几曾着眼看侯王,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洛阳。”
    那沙哑的歌声,令四山都起了回音。陈宋不禁为之色变,走遍江湖,他真没见过这么豪迈的老人,一时禁不住脱口叫了声:
    “好!”
    老人高歌方毕,闻声偏头往这边看了一眼,忽地狂笑了一声:
    “少年,你可知我方才所歌何名?为何人所作?”
    陈宋点首道:“朱希真这一首‘鹧鸪天’,经老先生如此一歌,真有神仙风趣,弟子拜眼不尽!”
    老人呵呵笑道:“陈宋,老夫真考你不住了,你再听来!”
    老人边说,边以手掌击节,又高歌起来,他那破锣似的嗓子,放出悲壮的歌声:
    “家在东湖潮上头,别来风月为谁留,落霞孤骛齐飞处,南浦西山相对愁。
    真了了,好休休,莫教辜负菊花秋,浮云富贵何须羡?画饼声名肯浪求!”
    陈宋在他唱第二段时,亦击节附之。一歌方毕,陈宋笑道:“前辈,这是石孝友‘全谷遗音’中的名作,是也不是?”
    老人怔了一怔,倏地晃身,白影闪处,已立在铁栅门前。
    他伸出一掌,往栅门上锁链一扭,门锁遂开,朗笑了一声:
    “小朋友你出来,且学我的黑鹰掌。这是你天大的造化,错过今夜,你今生再也休想!”
    陈宋不由一时惊喜不止,遂见老人说完这话之后,身形如风车似地旋了出去。
    可真应了“身似旋风”那句话,身形往地上一落,正是悬崖边沿。
    这狂傲半醉的老人,狂声笑道:“小子,你注意了,看清老夫这生平不传之秘。”
    他口中这么说着,忽地展开了身法,一时之间,但见白影起伏如田陌之骛,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时而引颈投足,时而腾身分腕,随着他口中狂宋怪笑之声,整个峰岭都似乎为之震动了。
    惊愕的陈宋,早已纵身而出,他展开身形,随着老人的身形跑着、跳着、叫着。
    他看不清老人每一个动作到底是怎么施展的;可是,却绝不敢轻易放过老人一招一式。如此盏茶之后,仍摸不着头脑。老人忽地狂吼道:“笨货,你十天来学的足法都忘了么?”
    这一声吼,顿令陈宋大开茅塞,当时口中惊喜道:“是了,是了。”
    随着他也展开了身法,只团团地围着老人。雪山老人长笑声中,再一次展开了身法,边狂笑道:“右足,右腕,反崩,侧勾!”
    陈宋依着熊步走开之后,竟发现那步法和老人这“黑鹰掌”法的下盘功夫,竟多相似之处;再加以老人口中的指示,居然十分得心应手。
    老人看着大喜,更是练得有力,同时自他口中把一连串怪招异式,滔滔说了出来。
    这一阵工夫,陈宋可真把吃奶的力气都施出来了,他也如同疯狂了似的,随着老人在这旷岭巅峰,把身形大大展开。
    雪山老人今夜似乎疯狂了,他不厌其烦地反复施展着这套他认为毕生菁华的功夫。
    二人一练一学,直到月已偏西,老人忽然身形纵起,狂笑道:“够了!够了!”
    说着他的整个身子往地上一倒,大叫道:“娃儿把酒拿过来,哈……妙呀……妙呀!”
    陈宋忙拾起地上的葫芦,觉得内中尚有不少,就笑着递了过去。老人接过酒葫芦,高高举起,自空倒下,口开如盆,咕噜噜就像是倒水似地灌着。
    一时酒气漫空,溅得老人满脸满身都是,他狂笑大吼道:“酒!酒!酒!吾之妻……”
    那大如小桶的多半葫芦白酒,顿时被痛饮一光。老人叫了声:“痛快呀!”忽地双手连连摇着空葫芦,十数摇后,一声长宋,就如同掷球似的,把它丢了出去。这朱漆大葫芦足足飞出二十丈以外,直坠入云幕之中。
    他翻了个身子,含糊道:“娃儿,莫动我,老夫睡矣!”
    话毕,鼾声如雷,空气中荡漾着一股浓郁的酒味,山风久吹不散。陈宋目睹老人如此狂态,一时为之愕然,他不敢轻易动他,因老人有言在先。可是
    却也不放心他一人睡此绝峰,遂在老人身边坐下,彻夜地守着他,运行了一会儿气功之后,天已微微亮了。
    老人兀自鼾声如雷地熟睡着,晨风吹拂着他那满头乱草似的头发,天下狂人虽多,可是似他如此颠狂者,陈宋却是生平仅见。
    经过这一夜相处之后,陈宋对老人生出一种由衷的敬佩。
    他默默站在老人身前,心中生出无限怜惜之心,自忖道:“这是什么力量,使得他如此?可怜的老人!”
    想着,他轻轻弯下身子,手指方一触及他的衣衫,老人倏地双目齐张,这种突然举动,不禁令陈宋怔了一下。
    老人目光一转,欠身而起,他顾视了一下左右,瞠目道:“我怎会睡在此地?
    你……”
    陈宋微微一笑道:“老前辈,你莫非把昨夜之事忘了?”
    老人忽地挺身而起,神色黯然地道:“这么说,我昨夜是喝醉了……”
    陈宋有些害怕地点了点头:
    “是的!你老人家醉了。”
    雪山老人倏地反手,扣住了陈宋手腕,厉声道:“说!我昨夜都做了些什么?”
    陈宋只觉得老人抓握处,如同上了一道铁箍,当时挣了一下,紧张地道:“你老真的都忘了?”
    老人怪笑了一声:
    “说!我做了些什么?”
    陈宋想了想,遂点头讷讷道:“你老饮酒唱歌……”
    老人咧口大笑道:“老夫素所喜为也!”
    陈宋顿了顿,又接口道:
    “然后,传了弟子一套功夫。”
    老人毗目变色道:“什么功夫?”
    “黑……鹰掌……”陈宋打了一个寒颤。雪山老人闻言,倏地面上一白,陈宋清晰地看见,由他两鬓沁出了汗珠,他不禁吓了一跳,嚅嚅问道:“老前辈,有什么不妥么?”
    雪山老人紧紧咬着牙,发狠地跺了一下脚,长叹了一声道:“罢了!罢了!”如丧考妣似的,直向茅屋踽踽行去。
    陈宋慢慢跟在他的身后,老人推门入内,他也跟了进去,痴痴地道:“老先生,你请放心,弟子定不辜负你造就的这一番苦心,这一套黑鹰掌,我今生绝不传第二人。”
    老人回过身来,苦笑了笑说:
    “功夫已是你的了,一切你看着办吧!”
    说着又长叹了一声,眨着一双细目,看着陈宋,灰心地说道:“自我一见你之后,就发现你是一个危险的人物,果然……”
    他分了一下双袖,苦笑了笑,又点头说:
    “少年,你坐下。”
    陈宋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因为似乎有些强人所难的感觉,闻老人言,忙坐了下来。
    “我想对你了解一下。”老人慢吞吞地说:
    “因为,现在你已自我身上,得到了武林中数百年未曾一现的绝技。”
    陈宋尴尬地一笑道:“小可姓陈名宋,是湖南人氏!”
    老人哼了一声:
    “说下去。”
    陈宋窘笑了笑,翻着眸子。老人点了点头:
    “我叫你继续说下去,譬如说你的亲友仇人……”
    他这么一说,陈宋不禁怔了一下,当时苦笑了笑,目光中泛着异彩道:“老先生,我是一个身世凄惨的人,你不听也罢!”
    雪山老人怔了一下道:“你慢慢说一说。”
    陈宋剑眉微轩道:“我二岁丧父,三岁丧母,受祖父养育,不幸四岁时先祖也弃养大行!”
    老人不禁神色一变,喃喃自语道:“的确可怜。”
    他目注着陈宋,遂问:
    “那你是依附何人成长至今的呢?你这身功夫又是何人所传授?不在中原安居,飘零大漠异域又是为何?”
    陈宋长叹了一声道:“老前辈,一言难尽啊!”
    雪山老人着急地道:“你快说,不要咬文嚼字。”
    陈宋慨然长叹了一声,遂把半生经历,一一吐诉出来,雪山老人本是一个对任何事都提不起兴趣之人,可是听了陈宋这番经历之后,也不禁连连摇头,叹息不已,最后冷冷一笑道:“不必伤心,把心沉下来,这正是一个好机会。”
    他目光向陈宋瞥了一下,沉声道:“我本来还想,你学会了我这种功夫,只怕英雄无用武之地,现在倒是不用发愁了。”
    他眯着一双小眼,冷笑着说:
    “剑芒老尼,俗名叫费亮君,她的大师兄一苇僧南空上人,和我还有数面之缘。那时候剑芒还是一个小尼姑,南空上人传授她本事时,我也时常在一边指点,想不到她也……依我看,这个人倒不是什么坏人。”
    他一只手摸着下巴,又说;
    “当然,你这杀祖之仇不共戴天,我不能叫你不报;不过,到时候对此人,要留一些分寸,你能答应我么?”
    陈宋不由怔了一下,一时讷讷答复不出,因为那四个老人,在他心目中,已是十恶不赦的大仇人,他决心不留其中任何一人活命。想到老人竟会有此一说,一时不禁深深感到为难起来。
    老人见状,面现不快地哼了一声道:“怎么,莫非这一点请求,你都不能答应我么?”
    陈宋紧咬着牙,过了一会儿,才苦笑道:“老前辈,你要原谅我,我实在不能答应你,我……办不到!”
    雪山老人长叹了一声道:“一切都随你吧!每一件事情,每一个时刻,都在改变之中,少年人,我希望你不是一个不幸的人。因为你的敌人,都是极为厉害的人物,你要慎重小心!”
    陈宋战战兢兢地道:“谢谢你老人家的关怀,弟子此刻脑中只想着复仇,生死早已置之度外。”
    老人面上闪过一个微笑,站起身来,喃喃自语道:“这孩子,我应该好好成全他一番。”
    他这么说着,忽然朗声道:“小戚!”
    小跛子在外面答应了一声,一拐一拐地走到窗前,探头进来,口中“咦”了一声:
    “相公你怎么……”
    陈宋含笑不语,雪山老人很高兴地看着小跛子道:“你去买点好菜,打一葫芦好酒,今天给陈相公饯行。”
    小跛子怔了一下,弯腰道了声“是”,又看了陈宋一眼就下去了。
    陈宋脸色有些讪讪,心中怪不得劲。因为老人言下之意,已等于在下逐客令了。他暗想道:“我有什么地方开罪他了么?”
    想着目光转视向老人,却见这老头儿这时脸色十分兴奋,并不似有任何怒气模样。他伸出一只手,在陈宋肩上拍了拍道:“来!你跟我来!”
    陈宋心中疑惑地跟着他。老人用手推开了一扇门,含笑入内,陈宋跟着走了进来。
    这是一间十分杂乱的书房,书桌上堆放着散乱的书,四壁上悬挂着的全是老人自己画的写的书画,笔砚也是零乱地放着,房内除有一张坐椅之外,尚有一个大蒲团。
    老人笑道:“你先坐下,我马上来。”
    陈宋心中奇怪地坐了下来,暗想莫非他又要教我诗词才学不成?
    不料老人却走出室外,须臾又含笑走回,双手捧着一具木制的四方匣子,把它递给陈宋道:“午饭时我来收回,现在,你一个人在这里吧,我不打扰你了!”
    陈宋好奇地接了过来,只觉得入手并不沉重。这时老人含笑走了出去,并把房门关了过来。
    陈宋慢慢坐了下来,好奇地观赏着手中木匣,只觉这木匣外表制作得十分精巧,一色漆黑,四角用发亮的铁皮包着,很像收放珠宝用的八音盒子。
    奇怪的是,这木匣两侧有十来个木钮,陈宋在没有弄清这是什么玩意以前,不敢乱动,生怕有什么不测!
    他反复地看了半天,最后才拿得远远地,一只手一按匣前的机钮,匣盖突地跳开,“叮咚”响了一阵,果真是一个八音盒子。
    陈宋拿近一看,只见匣内空空的,只有一对小木头人。
    这双小木人,制作得更是巧具匠心,四肢五官,简直和常人一般无二,可称得上
    “维妙维肖”。二人一立一蹲,各据木匣一端,面对面地相对着,最奇的是,二人手中都拿着一支极小的木剑,仿佛是对敌的模样。
    陈宋心中一动,暗想道:“莫非这小木人身上,也有什么奇特招式不成?
    他想着随意地以手在两边许多机钮中选其一,任意按了一下。
    立时,眼前出现了奇迹:
    机钮一动,只见那原本蹲着的小人,倏地腾身而起,那是借力于他头顶上一根极细的线。
    这小人跳起后,掌中剑竟由胯下掣出,直向对面另一木人面上点去。
    那站着的木人,也同时有了动作,只见他左脚向前微伸,身子向后一吸,挺剑上拨奔面门而来的剑尖!
    招式到此为止,只听“咔”的一声,两具木人,全部停止住了。
    陈宋不由又惊又喜,想不到这小小木匣之中,竟会有如此奇特装置。
    他又按了一下第二个机钮,只见那第二具木人忽地一个侧身,扭腰提足,简直和活人一般无二;然后背后以“孔雀剔羽”出剑,和另一木人的“大鹏单展翅”相映成趣,可是二木人,一人拱背,一人转身,轻而易举地把这两招都让了过去。
    陈宋在一边不禁看得呆了,他默默想道:好奇的招式,自己要是二木人其中之一,这种剑招,简直是无法招架;可是它们却如此从容地躲了过去。
    当时福至心灵的弯下腰来,轻轻用手把木人胳膊腿拔起来看了看,研究了一下它们的动作,自己顺手拿了一管戒尺,学样比划着。
    他并不是只学其中之一,而是两个小木人的动作一齐学。
    这房内只有他一个人,门又关着,他可以放心无虑地任意摹仿。
    这种学法自然是容易多了,因为有正确模型摆在眼前,一次看不懂再按一下,可再来一次,直到他学会为止。
    他想到老人说过,午饭时就要收回,自然不敢延迟,一个人在书房里蹦蹦跳跳,掌中戒尺指南打北,时高时低,舞个不住。
    那匣边机钮共为十五个,以每具木人十五招算,二木人共发不同招式三十招。
    虽然三十招并不多,可是要知道,这三十个招式,无不是诡异绝伦,为陈宋见所未见,记起来自不如一般招式容易。(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