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剑老仆身形飘然回转,双眼之中古井无波,似乎并不惊诧于酆都夫人的这惊艳一剑。这看似平实无华的一剑,事实上却是极为不简单。酆都夫人手中那柄软剑,本是藏于腰间,以真气控制,软剑自腰间弹入酆都夫人的手中。
接剑的时机极有讲究,若是差了半步,莫说是想要挡下背剑老仆的这一剑,便是连剑恐怕都拿不下。在远处的草狗看来,这酆都夫人接剑时机把握的恰到好处,似乎早已在负剑老仆出手之前就已全然将老仆的剑路算清楚。草狗心生讶异,若论这世上对背剑老仆剑势剑招的了解,这世上除了背剑老仆自己以外,便就属他草狗为第一人了。可草狗扪心自问,若是将自己换了酆都夫人,不说是硬接下背剑老仆这天时地利人和的一剑,便就是全身闪退的把握都不足六成。
草狗抬了抬眉头,举头看了眼天上月色,口中喃喃一句:“烈风飞雪,也该来了吧?”
软剑刺出,看似只与背剑老仆手中龙游剑一触即分,实则两剑瞬间相击十七下,酆都夫人因气力不及背剑老仆绵长而在最后一击时,控制不住剑身而退走。然而酆都夫人恰一止住身形,却是出其不意的不进反退,猛然提剑而上,瞬间朝背剑老仆刺出二十余下。
龙游剑由于本身打造技术的缘由,龙啸声不绝于耳,很是威武,使闻其声者不觉胆寒。而酆都夫人手上那把软剑却似乎是没有什么特别的构造,然而此刻由酆都夫人舞起来,却是不停的发出特有的响声,就好像潮水涨退般起伏,又像是夏雨打在梧桐叶上,时大时细。
老仆佝偻的身躯倏进忽退,每一退都是对方剑光暴涨之时,进则剑起剑落,发出阵阵狂劲,无孔不入地侵进酆都夫人所使的剑招剑影里。
草狗静,背剑老仆动,这正是他们的战略。
草狗立于远处,以他阅尽听天塔四千剑卷剑谱的见识,辨认酆都夫人的剑法,以传音之法在一旁策应背剑老仆,只求速战速决,一剑功成。然而,过了许久,草狗都是没能辨认出那酆都夫人的剑法渊源。
草狗眉头愈皱愈深。
一时之间,场面上虽然看上去乃是背剑老仆全面压制着酆都夫人,但只要是明眼人都看得出,即便是没有强援前来策应酆都夫人,酆都夫人也凭着那诡异莫测的剑法托住背剑老仆。这倒并不是说是酆都夫人的武功比起背剑老仆来已是不遑多让,只不过是背剑老仆得了草狗的命令,一心得要活捉酆都夫人,又要遮掩身份,行事从速,故而投鼠忌器,每次出手都留有几分余力。而酆都夫人则是已然使劲浑身解数,凭借着自己的这套玄妙剑法,一心想要拖住背剑老仆,想要等到强援赶来。
“难道真是修罗剑法?”草狗自一开始便就隐隐看出这酆都夫人身上扩散而出的这股气势很有些修罗剑意的味道,跟那修罗剑古柯身上的剑意竟是如出一撤,草狗先是怀疑,然而又过片刻,酆都夫人终于使出一式草狗略微有些熟悉的剑招。草狗紧皱的眉头更深,终于确定道。“当真是修罗剑法!”
修罗剑法出自酆都不假,酆都夫人又是酆都府的要人,得修此门玄奥剑法自是清理之中的事情。然而据传这修罗剑法乃是集杀伐断情之大成剑法,修炼之途极为坎坷,想要修炼此门剑法至于大成,不仅是要手持三尺青锋,杀人无数,更是要修炼剑法之人断情灭性,当真是立地成魔,化身修罗真身。
修罗剑法与草狗颇有缘分,早在数年之前,草狗还跟在西凉王府做一名家丁之时,便就在修罗剑古柯行刺西凉王之日亲眼见识过这一套诡异杀伐的剑法,然而古柯这等剑道大家,每一剑出都是化繁为简,以草狗当时的悟性与见识,当然是不太可能看出太多门道,即便是到今天,草狗凭着回忆也无法揉捏出几招完整的修罗剑,倒是那一天草狗不经意间扫了修罗剑最后两式的剑谱一眼,到得此时此刻倒是已经推衍出了几式剑招变化。西凉王府藏剑卷四千,其中却是没有收罗到这门威力无穷的修罗剑法,仅是只存着最后两式,草狗眉头一松,心中有了新的计较。
草狗长笑道:“老师!莫要心急,好好向酆都夫人请教一番这玄之又玄的上乘剑法。”草狗的声音自然还是在百步之外响起,众人的目光循着声音响起的地方看去,而酆都夫人黛眉一促,冷冷朝草狗望去一眼,然而还没等酆都夫人再有其他动作,背剑老仆便就已经一剑刺了过去。
此刻草狗凝神紧紧盯着酆都夫人手中软剑,着意琢磨着这一路修罗剑法的走势变化。
草狗的意图,自然是想要背剑老仆逼着酆都夫人将压箱底本领尽数使出,最好将一整套修罗剑法都使将出来才好。
酆都夫人的功力远逊于背剑老仆,哪怕是借着修罗剑法的精妙也是难以对抗负剑老仆。更何况跟在草狗身边的这位负剑老仆,当年亦是卓立于剑道之巅的大宗师,哪怕是当年面对修罗剑法大成者古柯也能拼一个平分秋色。如今对上酆都夫人这般后辈更是游刃有余,若是不急于生擒酆都夫人,而是闲意逼迫酆都夫人出尽剑招,对于负剑老仆而言自然是轻松之极的事情。
负剑老仆翩然旋剑,反映着天上明月的满空碎点,倏地消失。
围观的众人,不论敌我,心中声大感可惜,龙游剑的光点,比之任何最壮丽的烟花,更好看上千信万倍。场中越踪,习远声和封羽三人的乱斗还在如火如荼的进行着,三人如胶似漆,一时之间竟是难以分出胜负。然而众人此刻却是再无心去看他们三人的争斗,相较之下,远处台上那背剑老仆与酆都夫人的剑斗实在是要精彩玄妙了太多。
酆都夫人又退数步,有些诧异,诧异这负剑老仆为何会慢下攻势,诧异着远处那神秘少爷究竟是何来头,是何居心,是何打算,此刻又是何图谋。可这一切的一切,向来神机妙算,料敌于前的酆都夫人却是半点猜不透。
负剑老翁低头望向由腹下的手腕处斜伸上来,名震天下的龙游剑,晶莹的剑身正反.映着天上的圆月,借剑观月。
酆都夫人表面看去冷静得若崇山峻谷,其实心中的震骇,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
原来刚才背剑老仆收剑的刹那,刚好同酆都夫人旧力刚消,新力未生的刹那空隙,使她欲攻不能,酆都夫人唯有守在原处,不敢冒进。
背剑老仆不愧是一代老江湖,仅仅只是略施技艺,便就在气势和心理上猛挫了对方一番,其中的智能意境,尤为高绝。
亦只有他神乎其技的剑法,才能造出这种奇迹的战况。
剑芒再起。
一团强光从负剑老仆怀中暴起,化作长虹,直击酆都夫人。酆都夫人感到剑意全都归于他,就像背剑老仆本身已经不再存在那样,如此人剑合一的高深境界,气势早已被夺的酆都夫人,如何受得了。
酆都夫人几乎就要咬碎一口银牙,酆都夫人低喝一声,软剑弹开,闪电般向剑锋点去,同时身体像片枯叶般往后飞退。只这一剑的玄妙便是以草狗的见识与悟性也都不由的暗自乍舌,此一剑出,已是修罗剑法中防御剑招的最后手段了。负剑老仆轻描淡写的化解酆都夫人的这一招剑势,像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头望向酆都夫人,难得在对阵之时露出一丝微笑道:“继续!”
显然,酆都夫人的这一手剑法也引起了负剑老仆的兴趣来,此时此刻,依着负剑老仆的修为以及在剑道之上的成就,岂能还看不出这酆都夫人使得正是当年古柯的成名剑法修罗剑?显然,此刻负剑老仆不仅是想让草狗将这一套便是连听天塔都未搜罗齐全的修罗剑法琢磨透彻,便是老仆自己也想好好研究一番。
此时此刻,酆都夫人总算是看出了草狗的意图,可此刻她却是毫无应对办法,负剑老仆的实力之强悍,便是整个酆都府,怕也只有魔侯九大人才能稳稳压过他一头,在绝对的实力面前,酆都夫人平日里的那些个神机妙算,此刻使出来都显得有些苍白无力,更何况,此刻外面还有一个同样工于心计的草狗在算计着。若是酆都夫人在如此负隅顽抗下去,想来不出片刻,这一整套修罗剑法便就要被这不亚于名剑谱七剑子的剑道宗师,负剑老仆参透去一大半。而若是酆都夫人并不全力防御,相信很快便会被负剑老仆生擒而去,届时严刑拷打,修罗剑法一样不保!最让酆都夫人憋屈的是,竟是到现在,她都未能猜到这一老一少两个贼子到底是何来头!
酆都夫人心念急转,当下再次咬紧牙关,只想着坚持到酆都府与花派的强援赶来,便可惊退强敌,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来日将这两名贼子的身份查探清楚,大不了求魔侯大人亲自出马,非要讨回今日之屈辱。一年至此,酆都妇人面色决然,提剑再次朝负剑老仆猛攻而去!
负剑老仆嘿然道:“好!且让老夫领教夫人高明。”
负剑老仆向身后,藏在人群之中的草狗打了个手号,示意一切妥当。
老仆手中轻握龙游剑,过了一会,他竟是气定神闲的还剑入鞘内,于酆都夫人三丈处立定。
同一时刻,酆都妇人又轻喝一声,登时把场上众人疑惑的噪杂声音盖过,跟着运腕一振,手中软剑化做一连串的寒芒,在身前两丈的空间狂飞乱舞,一静一动,双脚一步一步向负剑老仆推进。服毒妇人借着场上众人的疑惑声,乘势以雷霆万钧的姿态,发动攻击。
两丈距离在眨眼间越过,软剑化出重重剑影,罩向负剑老仆身上的每一个要害。
软剑破风声,震动全场。
每一剑都贯满酆都妇人以柔克刚的惊人气功。
场上众人面色皆竟大变,似乎便就是打死他们也想不到,这世上居然还有威势如此恐怖的剑法,惊叫的声音,吸冷气的声音,一片嘈杂。
草狗张口无声,心中百般计较着这一剑只间的万千变化。可惜太快了,要是再慢一些便就好了。草狗看着酆都夫人这一手威势惊人的剑招,竟是半点没有为负剑老仆感到担心,剑法虽妙,可老仆心中自有丘壑,这一剑的风采于草狗,于众人而言已是惊艳,可对背剑老仆来说,却仅仅不过是尚可而已!
一阵似乎微不可闻的低吟,在背剑老仆手中响起,连软剑强劲的破风声,亦不能掩盖。这是一声龙啸,但游龙剑没有出鞘,带着剑鞘在空中划出一声破空声响,游龙剑带鞘而出,竟是像蛟龙出海,大鹏展翅,先是一团光芒,光芒蓦然爆开,化作一天光雨,漫天遍地迎向刺来的矛影。
一连串声音响起,活像骤雨打在风铃上。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叮叮咚咚叮叮咚。
每一点光雨,硬碰上酆都夫人手上无数剑影的尖端。
剑尖点上剑尖。
酆都夫人轻喝连声,身形向左右闪电急移,每一变化,都带起满天剑影有如暴雨狂风般,由不同的角度袭向背剑老仆。
背剑老仆卓立原地不动,但无论酆都夫人怎样攻击,从他手上爆开激射的剑雨,总能点在剑影上,硬把酆都夫人剑势封挡。
酆都夫人难作寸进。
围观众人这才响起起大声喝采。
转瞬出剑三十三,草狗已然推衍出完整剑招有六。修罗剑剑法共有十七式,草狗这便就一把三分之一本剑谱藏在自己脑中了。
酆都夫人一边保持着强大的攻击,一边暗暗叫苦,依着她的功力和修罗剑法的特性,此刻只利攻坚,却是不利久战,如果自己始终被迫在这距离外,不出百招,当要力竭,只要稍露空隙,便被负剑老仆乘虚而入,主攻之势一失,将会处在挨打局面,心中一动,决定改变战略。
酆都夫人又是一声轻喝,软剑由真气灌注,直挺挺的大力横向一扫,负剑老仆大奇,这种硬扫最是损耗功力,酆都夫人必有后着。果然,酆都夫人嘴角一歪,竟是轻笑一声。
软剑伸直横扫时带起的劲风,把负剑老仆全身吹得猎猎作响,负剑老仆运剑一带,待要卸去软剑的重击,龙游剑拍上软剑,蓦感轻飘飘的毫不着力,眼前人形一闪,原来酆都夫人弃剑而去,另一道身形强袭上来。
酆都府的强援以至!
草狗挺直腰背,口中轻吹无音哨,天空中一抹雪影在云雾中穿梭。强援虽至,草狗依旧面不改色。
软剑当下坠地,扬起些微尘土,再有酆都夫人裙摆一扫,烟尘四起,待烟尘散尽,负剑老仆眼角感到一片黑云劈面撞来,龙游剑连忙出手,一撞上黑云,全身有如触电,便是功力强横如同负剑老仆者,亦是禁不住向后退了一步,黑云迅如轻烟,横撞而过。
这才看清楚这前来援助酆都夫人的乃是一名八尺大汉,双手舞动着一面那高达六尺,盾面满布尖刺的大铁盾,盾边四周银光闪闪,锋利之极,有如利斧。
这个巨大铁盾在那大汉手中轻如无物,有若毫无重量的黑烟乌云,可以从任何角度,以任何速度发动攻击,有时平推如轮,有时却似泰山压顶,招式绵绵,千变万化,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举重若轻
负剑老仆一连退了七步,并不是为了站稳阵脚,而是为了审时度势,把握局势。游龙剑再全力展开,阻挡着敌手水银泻地一般的攻击。
持盾大汉大喝一声,全力再击出几招,身形忽地后退,他似占尽了上风,却是突地退走。
众人大惑不解,不知大汉为何舍下奇袭才得的优势,只有明眼人才看出持盾大汉虽占上风却不能胜,这种打法最为耗力,所以趁仍可退走时退走,以免泥足深陷。
负剑老翁并不追击。原地站定。
这持盾大汉双眼微眯,嘴角轻动似乎是在通过特殊的暗号与酆都夫人沟通这什么。等酆都夫人将场上情况尽数告诉于那持盾大汉后,那大汉竟是眉头一皱,先是颇为错愕的看了一眼在不远处洒然站定的负剑老仆,而后又冷冷的朝藏于人群中的草狗望去一眼。草狗面无表情,众人你看我,我看你,丝毫不清楚那持盾大汉与酆都夫人到底是在看谁。
持盾大汉,回过头,继续颇为警惕的盯着负剑老仆,显然尽管他在接到酆都夫人求救讯号,自巨舫上赶来之时,心中依然一再高算了这背剑老仆的实力。然而此刻听酆都夫人介绍,却是发现自己显然还是低估了这身形佝偻的老仆。(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