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好 作者: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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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做什么?你看看,自己现在是什么样子。”
不用看也知道。眼眶红肿,面色青白,眼睛里总含着要落未落的水气。三四天没怎么睡,谁也撑不住。吴晨还要说什么,周竟再次压低声音:“听话。”
去了公司也还是睡不着。吴晨枕在王叔为他找来的靠垫上,勉强闭上眼,可但凡有一点响动,他便会被惊醒,而后目光仓皇地掠过办公桌后的周竟,再次悄悄合上眼皮。吃晚饭时,他连筷子都握不住,夹起的菜总是落回盘碗里。周竟默不作声,拿过勺子,一口一口地喂他。吴晨边吃边抹眼泪,咽下的每一粒米都是咸的。熬完这顿饭,终于可以回家,而周竟也在送他上楼后,同他一起进屋,接着,直接关上了门。
“晚上我住这里。”他淡淡道。
吴晨根本不敢看他。从周竟身上,他得到了以前一直想要却从未得到的东西。太多太多。而周竟如此慷慨,以至于想要就有,要多少都有。从陈钧出现之前很久,从周竟说“我在追你”的那天下午,从他剖白说出“我被很多人睡过”的那天晚上,吴晨就一直心存歉疚。因为周竟的慷慨,因为自私,他终归还是有所隐瞒。
“好。”
身体疲乏得似乎到了临界点。在周竟的注视下,他摇晃着去到洗手间。镜子里那张脸竟然是在笑的,吴晨疑惑地抬手,将自己的嘴角压下,可一放下手,它又重新翘了起来。眼中的苦涩越来越浓重,他将身上的衣裳一件一件剥下,露出光裸纤细的身体。如陈钧所说,它确实很漂亮,无论怎样挑剔的人,大概也说不出有哪里不好:肤白如玉,肩膀宽窄合宜,胸膛如少年般青涩,却与瘦骨嶙峋无关;双腿笔直、修长,比例极好,就这样嵌在没有一点多余脂肪的腰身上。
吴晨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观察过这具身体。
瘪起嘴,他想,它上头那几处新生的伤痕,是由周竟见证的呢。
许久,他终于拿过手机,打开摄像头,而后缓缓转过身,对着镜子,摁下了拍摄键。
一只蓝粉色的蝴蝶纹身印满他的大腿根和整个臀部,羞怯、艳丽,振翅欲飞。
第35章
这是大三刚开学时,连羽带他去纹的。
那天中午吴晨刚陪连羽一帮朋友喝完酒,就直接被带到了纹身店。他当这是连羽一时心血来潮,并没有什么反抗就脱下裤子,趴在了床上。酒精并不能延缓疼痛,他一直憋着眼泪。连羽说不能哭,哭了身体会动,会影响纹身效果。之后大半个月,吴晨只能趴着睡觉,也不敢去上课,因为一坐下就会疼。期间他也从未想过去看是怎样的图案,直到伤口完全长好,连羽带他去开房。他脱光衣服,连羽不停对着他的背部摁着相机,拍摄完毕后,便十分得意地唤他来看。纹身师手艺极好,翅膀从淡蓝过渡到深粉,内侧掺了些细碎的果绿,层次分明,的确漂亮。
在那之后没多久,房间门便被敲响了。
后来几年,这个纹身成了连羽炫耀的工具,成了无数次性爱的催化剂。吴晨再也不去公共澡堂洗澡,分手独居之后,也会用贴纸蒙住浴室的镜子。他无法承受瞥见腿根深处蝶翅的痕迹时,山呼海啸般袭来的绝望。
他本来已经学会忽略它,在春日里见到花丛中的蝴蝶亦能满心欢喜。然而在搬来怡秋那天,周竟问他要不要去洗澡,他才意识到,蒙上厕所的镜子,是件多么不正常的事。
而最无法启齿的,还是这片纹身。
周竟可以不介意连羽,不介意他的过去,但会如何看待这片印记?它已经是自己身体的一部分,如同一扇通向深渊的门;看一次,便会提醒周竟一次,“吴晨”从前是个怎样的人:他被很多记不清名字的人抚摸过这片皮肤,进入过身体。
太肮脏了。站在周竟的立场,光是想一想,吴晨就替他觉得不值。
所以,能坚持多久?
蹲在地上,他将照片放大,抖着嘴唇,先前无声的笑容渐渐扩大,难看得像哭。他不是没想过去洗掉它,但图案太大,纹得太深,而在所有颜色中,最难除掉的就是红和绿。
行不通的。
他再次意识到自己有多愚蠢。为什么要这样贪婪,为什么不干脆拒绝周竟。他一拖再拖,如同鸵鸟,挨到这件事的边缘便将头颅埋进沙堆。周竟有许多次机会在他家留宿,但只要他不提,周竟便会走得干干脆脆,一句不会多问,一个质疑的余光都不曾抛下。去北京那天的清晨,是他第一次直面周竟的情欲,他难堪到无地自容,周竟却还能对他笑。
头疼欲裂。他死死扣住手机,瘫坐在地板砖上,而后茫然看着盥洗台,缓缓拉开了下头的柜子。一卷咖啡色贴纸横在里头,边上是一把用来切纸的美工刀。他将手伸进去,摸索着冰凉的刀身,用了好几秒钟,一点点将刀刃推了出来。这十多年,他一直都在同自己争吵,同自己缠斗,同那些有意无意挨靠过来的恐惧和不安争得不死不休。没人陪他他害怕,因为找不到依靠。和连羽在一起也害怕,害怕分开后不知该如何面对支离破碎的自己。
而现下的恐惧却更多与温暖和希望有关。
手指逐渐往上,触碰到了刀刃。他浑身发冷,手无意识地收紧,再收紧。尖锐的疼痛让他咬紧嘴唇,却还在想,这点疼,一定比不上“周竟放弃”这件事的万分之一。血沿着柜角滴落在地,他脑中一凛,勉强站起来,打开了边上的花洒。水很快将血渍冲淡,不留一点痕迹,手指上的伤口却没有一点收敛的征兆。许久,他重又蹲下,将刀从贴纸边上拿了出来。
每次进出洗手间,他都会想到它就在这里。在这里等着自己。
鲜血顺着刀柄滚落到手心,那道曾被周竟质问的疤痕横亘在眼前,被浸染得艳红而模糊。眨眨眼,他将刀柄握紧,遮住那些伤,接着将刀尖对准了手腕。他想现在你有多狼狈,赤身裸体,想一走了之,又在逃避。你这辈子都在逃避。割下去,等你的血流干了,师兄会发现你的尸体和装着照片的手机,他会……
他会怎样?
思维卡顿在这里,手松了松,本以为落不下的眼泪又大颗大颗,从干涩的眼眶掉了下来。伤口被渍得生疼,“啪嗒”一声,刀便脱了手,摔落在地。吴晨痴痴盯着它,直到它被急剧的水流冲刷到下水口边。抽噎几声,他走过去,捡起来,而后,将它抛进了角落的纸篓中。
他相信周竟的。
周竟一定会哭,一定会很难过。而给他看纹身,甚至让他离开,都比不上不要让他难过这件事重要。
就是这样。
长出口气,吴晨靠坐在柜子边,拿过手机,毫不犹豫,将照片发了过去。
然后闭上眼,等着审判来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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